“妧妧这么聪明,无需我再教了,是不是?”
恍惚入睡的时候,苏语凝还不忘问他——
“甜么?”
眼眸已经倦得撑不开,细哑哑的嗓音就好似被欺负过。
谢蕴清唇色白发,气息略也有不稳,“甜极了。”
待人睡熟,他才捂着肩头起身。
夏云去到书房,见他白色的寝衣上透出血迹,大惊失色,“少爷,您受伤了!”
谢蕴清除了脸色有些白,看不出其他异样,从前腿疾发作,他都能扛着一声不吭,更别说这一点皮肉伤了。
他冷冷地瞥了夏云一眼,“你喊得再响点。”
夏云立刻闭嘴噤声,合着夫人不知道呢。
谢蕴清道:“替我包扎。”
衣领打开,是寸长的剑伤,好在并不算深。
夏云仔细看了一下,是将要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他嘴动的比脑子快,“伤还未好,少爷还是节制……”
对着谢蕴清似笑非笑的目光,夏云立马改口道:“顾氏这次是真的被逼急了,要下死手。”
包扎好伤口,谢蕴清拉上衣襟,缓缓说:“有两拨人,我不确定是不是谢予安,但看他今日的样子,恐怕是已经知晓顾氏做得那些勾当了。”
“官府都只传来消息说是生死未卜,二少爷却一口咬定您已经死了。”夏云脸色一变,“难怪您延误了回来的时间,还负了伤。”
谢蕴清并不觉得稀奇,摆摆手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与他还能兄友弟恭?”
他都对谢予安动过杀心,反之又有什么可惊讶的。
谢蕴清起身往外走。
他去到谢承的书房,并不见人影,招来吴总管一问才得知他去了祠堂。
“我知道了。”他眼底不经意的露出嘲讽,转瞬即逝。
祠堂内。
谢予安垂头跪在谢承脚边,苦苦哀求:“父亲,母亲绝不会做出杀人害命之事,求父亲网开一面。”
他手掌按在青砖上,指尖几乎嵌进地里。眼底猩红,痛怒交杂,差一点……就差一点!
“顾氏罪孽深重,你不用再为她求情。”谢承负手而立,字字句句冷硬如石,“既然已经送交官府,一切都会找律例来判,你就是再求情也没用。”
谢予安仓皇抬头,“母亲与您夫妻情深,二十多年来没有做错过其他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情深?”谢承打断他,冷喝道:“她杀害你嫡母就已经该死,竟然敢再次对你大哥下毒手,还要谋害亲夫,这样的蛇蝎毒妇,你不准再叫她母亲!从今往后也不许再提!”
谢承向来严厉,这样的雷霆之怒更是骇人。
谢予安喃喃道:“父亲……”
谢承厉喝:“出去。”
谢予安如同被抽了魂魄摇晃着起身,往外走去,每一步都拖着他的躯体,仿佛要将他拉进炼狱。
他知道父亲是铁了心了,谢蕴清也必然已经有切实地证据才会走这一招险棋……不,他是下了套等他们来钻,母亲杀陆氏的证据未必充足,但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他拉开门,谢蕴清就站在外面。
谢予安两眼充血,眼中布满恨意。
谢蕴清忽然笑了起来,看看,杀母之仇,换了谁都不能一笑泯恩仇,何况他还是只是一报还一报而已,谢予安却已经想将他千刀万剐了。
谢予安紧咬牙关,拳头上青筋暴起,最终还是松开了手,与他错身而过。
谢蕴清走进祠堂,走到母亲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直起身淡声道:“父亲可曾后悔。”
谢承看着陆映宁的牌位,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哀痛:“我对不起你母亲。”
“确实对不起。宠妾灭妻,纵容顾氏在府中颐指气使,至母亲郁积在心,缠绵病榻。可她还贪心不足杀我母亲!”谢蕴清拔高的声音忽然顿住,半晌后才讥讽开口,“父亲可想过如何补偿?”
对妻儿的愧疚铺天盖地的压向谢承,将他高大的身躯压弯,眸中含着泪光,“顾氏的灵位不会进祠堂,将来谢家也会全部交与你。”
谢蕴清看了他良久,意味不明的笑笑,谢家?真当他稀罕么。
他往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停下脚步,淡漠开口:“如果是在顾家出事前抓到那三个山匪,父亲会像今日一样大义灭亲吗?”
说完他没有等谢承开口,径直离开。
而谢承像是被什么所重创,踉跄着晃了晃,双手颤抖,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到第二日苏语凝才想起问谢蕴清顾氏的事。
谢蕴清吻着她的发顶浅声道:“她不配妧妧叫这一声母亲。”
只要抱着她,他就能够压下心里不受控制的情绪,他尽量平静的将从未对小姑娘说过的事缓缓叙述出来。
谢蕴清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就像从前给她讲故事那样,只是这次他讲得是自己事。
忽然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手背上,温热湿濡,顺着手背滑落。
他止住声音,轻抬起苏语凝的下巴,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渍,“怎么哭了?”他轻声道:“这个故事不好听对不对。”
“不是故事。”是真的,他们都在欺负清清。
苏语凝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谢蕴清讲的每一个字都将她觉得心里头疼极了。
“不是故事。”她又说了一遍,然后从他腿上下来,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安慰人的漂亮话,懊恼的抱得更紧了些。
谢蕴清抱住她的腰,闭上眼睛。
……
顾氏的事情没能瞒过谢老夫人,接连的重创让她备受打击,苏语凝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像老了十几岁,面颊消瘦,眸光浑浊恍惚,早已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身边一刻都少不了人伺候。
谢蕴清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就牵着苏语凝起身,“祖母好好休息。”
谢老夫人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走吧。”
就连同她住的宅子都没有一点生气,直到走出去老长一段,那种压抑低迷的感觉才从苏语凝心头消散。
“清清。”她侧头看着谢蕴清,微微闪烁的目光里有些不安。
手掌被紧紧握住,谢蕴清朝她笑了笑,“都会好起来的。”
大牢里潮湿阴冷,弥漫着血腥和霉臭味,谢予安跟在狱卒后面,脚下的水沟犯着阵阵恶臭。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狱卒带着他走到一间牢房前,“就是这里了。”
谢予安看着牢房内的人大惊——
顾氏头发披散蓬乱,身上的囚服上还有血迹,紧闭着眼了无生气的躺在草堆上。
“母亲!”他手抓住木栏喊她,没有一点回应。
谢予安颤着手拿下钱袋,整个拍到狱卒手里,“把牢门打开!”
狱卒掂了掂手里的钱袋,“抓紧时间。”
锁链被打开,谢予安疾步冲入内,两手发抖,扶着顾氏的肩,“母亲……母亲!”
“啊!”顾氏皱紧了眉头痛吟,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定定地看着谢予安,眼泪夺眶而出,哆哆嗦嗦的摸他的脸,“予安……母亲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们竟然敢用刑。”谢予安痛声低吼。
顾氏抓住他的衣襟,嘴唇干裂颤抖:“你父亲呢?他有没有来?”
她不相信老爷真的会丢下她不管,他只是想惩罚她,给她教训……一定是这样!顾氏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了希冀。
谢予安心头骇痛,通红着眼说不出话。
顾氏看着他慢慢松开手,怔怔地趟到在地,眼里只剩下灰败,泪水无声的滑落。
谢予安悲痛的哭出声,“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
“母亲活不了了。”顾氏绝望地看着漆黑的牢顶,“你以后不要再来了,这件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记住了!”
她忽然转过头灼灼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深深的记到脑子里。
……
已经到了掌灯十分,官府派人来了谢府,吴总管得了门房的通报,匆匆找到谢承,“老爷,郡守大人派人来请。”
谢承看了眼天色,“可有说是什么事?”
吴管家摇头,“只说是急事。”
谢承只当是顾氏的案子有了定夺,未做多想就跟着去了。
顾平阳被削官之后,朝中就委任了新的郡守,新官上任,形事雷厉风行,油盐不进,谢承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也没能拉拢他。
“林大人。”谢承朝他行了礼。
林伯南看着他直接了当道:“谢家织造纺月前送入宫中的云锦出了问题。”
江南盛产云锦,而谢家的织造纺所织的云锦更是数一数二,每年都要赶制大批往宫里送,今年也不列外。
谢承震惊过后,立刻冷静下来,“不可能,货物送出来我全都亲自检查过,绝不可能有问题。”
要送入宫的云锦是重中之重,怎么可能有问题,他绝不相信。
林伯南根本不听他一面之词,“现在是少府派人来传,还没有惊动圣上。”他顿了顿,又道:“有问题的云锦现在都压在御府丞。一个月后要织夏衣,最多还能帮你拖半个月,半个月里,必须将新的云锦送入宫。”
谢承脸色铁青。
云锦织造技艺复杂,一人一日也就能织出两寸的长短,而且送入宫的品质与寻常买卖的更是不同,半个月……还要除去运送的时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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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5章
谢承离开府衙直接就朝着织造纺而去。马车疾行, 片刻不敢耽搁。
等到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吴总管上前叩门,等了一会, 守夜人提着灯笼出来, 赶忙将门打开, “老爷, 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谢承大步往里走,“去把管事叫出来。”
管事匆匆赶来,一看到谢承的面色就知道出事了,他大多时候不苟言笑, 像现在这样怒沉着脸的都样子屈指可数。
管事微曲着背道:“老爷。”
谢承吩咐他, “你去将送入宫的云锦留样拿来。”
谢承翻看过所有纹样织艺都是没有问题的,问题不出在这里, 结合之前一连串的事情,他闭上眼心沉了下去。
管事见状不对,忙问:“老爷,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谢承不作回答,沉着脸对吴总管道:“去把大少爷二少爷都叫来。”
事到如今, 他已经能确定是有人在背后针对谢家, 可会是谁, 又能是谁有这个本事在背后搅起风云!
赈灾的粮食再到云锦…何其相似!每一步都是在让谢家覆灭, 绝不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有能力做到的。
谢家数辈盘据江南百年,握着半数的经济命脉, 但却无人入仕, 朝廷有忌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眼下的桩桩件件让谢承后背发凉。
此事可大可小, 不过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林伯南只给了他半个月的时间, 除去六七日的路程, 剩下一半的时间想要将赶制一批同样品格的云锦出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夏云在书房外轻声禀报,“少爷,老爷请您过去织造纺。”
谢蕴清正抱着苏语凝在看书,还是那本《笠翁对韵》,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哈欠连天了,每每她闹着不肯睡的时候,这招一定管用。
谢蕴清合上书,“等我回来再教妧妧八齐。”
苏语凝抬着雾蒙蒙的眼睛,含糊不清的嘀咕,“等你回来我已经睡着了。”
还怕他不信,将手心贴在嘴上,软软的打了个哈欠,像猫儿叫一样。
谢蕴清嗯了一声,“要是睡着了……那便算了。”
苏语凝抿着唇角偷偷笑,谢蕴清看在眼里也弯起了唇,眉梢眼角皆是爱怜。
谢蕴清站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小姑娘拥着衾被一动不动,真是很认真的在睡了。
他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夏云守在院里,汪殳则跟着他一同出府。
等他到时,谢予安已经在里面了,管事面如土色的站在一边。
谢予安看着他讥嘲道:“大哥可算是来了。”
谢蕴清没有回应,他看了眼铺开在长桌上的云锦没,对谢承道:“父亲深夜叫我过来,想必是有急事。”
谢承言简意赅了说了来龙去脉。
谢蕴清折紧眉心,“照父亲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路上有人做了手脚或是调包,为的就是要陷害我们。”
谢承眸光愈寒,沉了脸点头,“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怎么解决最为关键。”
管事已经乱了方寸,“十天的时间,就算把整个江宁的绣娘都找来,没日没夜的织也是来不及的。”
“就算时间来的及,织锦所用到了金线和雀羽也都根本不够。”谢予安没好气的说,“如果只是普通的纹样还可以送其他的作坊采买凑齐,可送入宫的纹样都是专门绘制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