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公子,”温三娘忍不住哀求道,“有你们二位在,我怎么也逃走的,您能不能请段姑娘,先将解药恩赐给我,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绝不敢有半句谎言。”
花满楼眉心皱了皱,“誉儿,可以吗?”
他的确动了恻隐之心,但解药毕竟是段誉的,他不能替她应承。
“也行,”段誉拿出一枚百花清心丸塞给温三娘,突然道,“对了!”
她把瓶子塞给花满楼,“这个据说能解百毒,什么毒都能解,你拿着吧,还有三枚,以后也不用担心,人家再给你下这种奇奇怪怪的毒。你知道,我拿着又没什么用。”
瓷瓶方才握着段誉手里,现在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她的态度也十分随便,但花满楼绝不会将这当成普普通通的东西。
即使现在并不合适,但他还是从心底里升起感动的情绪,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笑容。
“我好好保存。”花满楼道。
“还要好好用。”段誉道。
“好,我会好好用。”花满楼笑着回应道。
...好像也不对。
“要是一直用不到,当然更好。”
“好。”花满楼还是温和的点点头。
温三娘有些沉默,那枚丹药下肚后,她很快发现,身上莫名浮热的感觉消失了,她再次确定,自己确确实实中了毒。
她现在心里不止有疑惑害怕,更有愤怒。
她一直认为公孙大娘是真的将她们当成姐妹,但今日对方的做法,却显然要置她于死地。
于是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几乎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了,终于得以穿上衣服。
温三娘加入得早,比上官飞燕知道得要多,上官飞燕只知道其他人中的三个,公孙大娘,欧阳情和六妹,但温三娘却知道其余所有人的身份。
为了讨好,她还告诉他们几个红鞋子存钱的地方。
“我其实曾今怀疑过,大娘背后是不是还有人。”温三娘娇弱的咳嗽了一声,“花公子,可以给我倒一杯水吗?”
“可以,”花满楼果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但是当温三娘想碰到他的手,花满楼却像能看见一样,轻巧的将手指移开。
温三娘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就是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勾引别人家的男人。
大概也是发现,花满楼问话的时候她说的更多,整个晚上,段誉几乎很少开口,也几乎不插话,但虽然她做的隐蔽,可是示弱、撒娇、卖惨、暗示、诱惑……
花满楼就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一样,保持着耐心、温和、礼貌、客气的态度。
他会同情她,但也只是同情而已。
她知道花满楼看不到,但是她的声音还不够好听,不够温柔,不够让人怜惜,让人心动吗?
“公孙大娘背后之人,温姑娘你可知道什么?”花满楼耐心而温和的问道。
“……我没有见过那个人的样子,但是……”温三娘忍不住想卖给关子,但另外两人却一点不缺耐心,于是她只好道,“那个人的武器,是一把扇子。”
扇子?
“无论如何,多谢二位不计前嫌,愿意救小女子一命,”温三娘婷婷袅袅的行了一礼,即使知道花满楼看不见,还是忍不住幽怨的望了他一眼。
花满楼也果然没有反应,温和有礼的道了一声,“姑娘不必客气。”
“那小女子告辞了。”温三娘终于挫败的放弃。
“等等,谁说你能走的?”段誉开口。
温三娘一愣,“段姑娘,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还想让我做什么吗?”
“你,红鞋子三娘,”段誉诧异的看着她,“宋朝官府重金悬赏的杀人犯,我怎么可能放你走?当然移交官府领赏金了。”
“什么?段姑娘你不是答应——”温三娘简直觉得荒唐,莫名其妙。
“我已经给你解毒了啊,”段誉比她还有莫名其妙,“但我送你进大牢,被你们国家法律制裁,和帮你解毒,并没有冲突吧。”
温三要疯,温三觉得她已经疯了。
他们不是江湖人吗?
送进大牢是什么路数?
她堂堂江湖女杀手,快意恩仇的温三娘,怎么能进监牢?
温三娘看向花满楼,“花公子,你也要这样做吗?”
花满楼叹了口气,“温姑娘,人的确都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如果只有他,或者说从前的他,大概会放了温三娘,但誉儿的做法也许更恰当。
一个喜欢割人鼻子的女子,可怜吗,那被她割掉鼻子的人,岂不是更可怜,况且他也不会认为,今天放她走后,温三娘能金盆洗手,退隐江湖,洗心革面。
所以,将她交给官府,受到公正的审判,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要将温三娘交给官府,自然不是一般的官府。
段誉和花满楼再次倒回武当山,请张真人将温三娘代为看管,并且通知神侯府的人来接手。
上一次,段誉将从上官飞燕那里知道红鞋子的消息,传信过一回神侯府,让他们抓了两个红鞋子的成员,但并没有给她赏金,这一次她特地留书写清楚,并将温三娘本人的悬赏金额写在下面,对方要是这次再不给...
她就找要债的上门帮忙催款!
握拳。
“花满楼,你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温姑娘当然没有说谎,”花满楼道,“但她知道的,未必是全部真相。”
“公孙大娘...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死了...还是没死?”整件事这点最神奇,段誉有些可惜,“当时再看一眼就好了。”
明明有系统的。
“这不怪你,” 花满楼虽然没有理解到她的点,但还是抬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剩下的事就交给神侯府吧,相信他们能找到幕后之人。”
然而,花满楼这句话就像个flag。
温三娘说的几处红鞋子藏钱的地方,所藏的钱都不多,同她之前描述的数目相差很远。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红鞋子的成员陆续暴露,有的被捉到,有的则被抓以前死了,连温三娘也死在押运进京的路上。
除了公孙大娘。
她消失了。
看上去,就像公孙大娘以及背后的人,因为之前的暴露,已做好打算脱身,将红鞋子其余的人,像弃子一样丢掉,然后带着钱,人间蒸发。
至于以扇子为武器的男人,在江湖之中并不只有一个两个。
不过,这和他们已经没关系。
段誉虽然还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奇怪,但花满楼已经不再想这些阴谋,他担心小楼的花草,于是他们一道回江南百花楼。
第六十五章
昆仑山,光明顶正殿宝座后,地面的石板轻轻动了动,停一停,又轻轻动了动,缓缓的的顶起来一点,慢慢的移开。
下面的人,像谨慎小心的仓鼠,悄悄的等了等,没听见上面一点声音,这才从洞中一跃而出。
她左右看看,确定了殿里的确没人,这才回身拉洞里另一个,“阿昭,果然没人——”
她“人”字话音未落,哗啦啦就听见背后一片脚步之声。
“属下恭迎新教主登位!”
她陡然回过头去,眼睛睁得滚圆,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大殿,此时已经被站满,杨左使,两位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使,桃谷六仙,五凤教主……众人纷纷弯腰埋头,矮身行礼。
左边不悔弟弟在杨左使身边抬起头来 ,悄悄冲她眨眨眼,右边表哥殷离在外公身旁,则满脸复杂的使劲瞪了她一眼。
要是她朋友段誉在这里,说不定会哈哈大笑,先受了礼再说,但她……
她只会吓得连连摆手,连连退后,“你们搞错了,搞错了吧,什么新教主?我怎么会是你们新教主?任教主呢?你们任教主在哪?”
“我看你的礼服去了。”任应轻大步走进殿来,红色的披风飞扬在身后,显得特别洒脱,身旁一身浅碧的,则是他夫人令狐冲。
令狐冲懒洋洋的对她一笑,“无忌,你别推辞了,大家都愿意让你当教主,你就当呗,很简单的。”
张无忌连连摆手,“那怎么行,我——”
她话没说完,任教主就打断她,“你进了明教的只有教主才能进的密道,学了只有教主才能学的乾坤大挪移,你要是不干,整个明教只好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什……什么?
张无忌回过头去,看身后站的韩昭,少年冲她一笑,满脸欢喜,“张教主天赋奇才,将乾坤大挪移练到第六层,除了当初阳教主,您还是第一个将之练到如此火候的人呢,假以时日,定能神功圆满。”
任应轻一掌拍在张无忌肩上,在令狐冲看不到的角度,对她露出一个阴险的微笑,声音凝成一线,“少废话,快答应!冲妹怀了,我要带她去南方养胎,不耐烦在这冷不飕飕的山上呆了!你要不答应……呵呵……”
张无忌顿时吓得眼眶湿润,连忙摇头,她扁扁嘴,忍住不哭。
任教主看着她白嫩嫩的包子脸,含着一包泪的样子,到底动了点恻隐之心,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你还是答应了好,有个教主之位,好歹也保护一下你……”他含糊了一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这么个,大家都愿意的继任人选,你不当也不行。”
哎,白乎乎软绵绵的一个包子,怎么能怪人家想咬一口呢?
张无忌环时了一圈,周围的人都满眼期待又欢喜,只觉得大势已去。
她陡然想起童年好友段誉,给她讲过的江湖上的仙人跳。
她现在就遭了仙人跳,但是、但是段誉没说已经着了道,怎么办啊?
张无忌抽抽鼻子。
……
有时候,段誉会觉得,花满楼的心就像有一个筛子,会将一切不好的筛过去,只剩下美好的,温暖的,愉快的记忆。
永远光明,纯净,美好。
小楼里又上百盆的鲜花,在每天清早,花满楼都会一盆一盆的细心关照,水浇落在花瓣枝叶上,飞溅起晶莹的水滴,段誉隔着水滴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很安宁,很柔软。
夏天来了,外头骄阳似火,简直要把人都烤化,段誉记忆中,还没有这么热的夏天。
由于珠光宝气阁的存在,她终于开始接收到一些消息,不再像过去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今年,黄河以北的地方,出现干旱,来自于最下层人民的力量,隐隐波动,而宋朝的官场斗争,也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潮汹涌。
年初的时候,蔡京的党羽中,负责江南事务朱氏兄弟,在敬献元宵节礼的时候,触了道君皇帝的霉头,而被去官回家闭门思过,没多久以后,蔡京党的另一位大员傅宗书却又得了皇帝的青睐,从二品飞升丞相之位。
宋朝当今的这位官家,升贬官员,实在有些没数。
要段誉来说,他简直运气好到天,若非他爹他哥都死得太早,后宫里头的向太后却活得太长,比他出生更高的弟弟患有眼疾...这种种因由加在一起,才他一个有荒唐风流才名的家伙,成了皇帝。
而虽然他哥和他爹都英年早逝,却都颇有建树,给他留了个不错的底子,还算充盈的国库,和勉强平稳的边关。
这位呢,虽然成了皇帝,却没有受过帝王之学,只会以当王爷的方式做皇帝,全当享受,这样的人,好忽悠,但问题是,却也容易让人和他共沉沦。
底子虽然还好,但总是有耗尽的时候,近年宋国显然已经不如从前安定,乱像跌出。
非要说他有什么优点,那就是他没有非要文成武功,流芳百世,而想将大理划归宋朝的治下,人家根本看不上南疆辟地。
天下眼看可能不大安稳,大理能担心的却很少,在天下格局中,大理只能做一个筹码,属于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如果有一天宋灭掉了,大理不可能和它共生死,只会自寻生路。
至于她,现在能担心的事情就更少了。
杭州地处江南水乡,即使已经二十天没下过雨,但各种夜间灯会,各家酒店红馆举行的诗会文会,络绎不绝,夏热炎热正是尝够各种清凉饮品的时候,来往的人们,只是可惜缺了一分夏日骤雨如瀑的景致观赏。
小楼之中一点不热,花草成荫,石缸里栽着碗莲,是段誉新种出的,荷花荷叶的香气弥漫。
桌上放着只要十个铜板就买一大碗的,盛着碎冰的梅子汤,白瓷碗边凝结着水珠,喝上一口,沁透心脾的清凉。
旁边是新出的《东坡后集》20卷,华玉轩新刊印上市,带着墨香,三天前由华玉轩的小厮送到小楼。
还有一个竹筐的青梅。
是段誉早上看有人挑着沿街叫卖,带着叶子很新鲜,果子脆口,于是买了一些,但没想到却酸得倒牙,就算用盐渍过,还是刺激得受不了。
满头大汗,满身烂泥的陆小凤突然冲进小楼来的时候,段誉正同花满楼在猜书。
他们猜的方式,和一般人不一样,一人从按照顺序叠起的书卷中,抽出一卷,然后从前开始翻,定在一页,猜的人需得背对听出抽的是那一卷,猜出这一页第一首诗,猜错要吃一个酸的倒牙的青梅。
段誉十次里要猜错两三次,已经吃得牙根发软,花满楼却一次都还没输过。
陆小凤进来的时候,段誉眉毛纠结在一起,正在犹犹豫豫——“是不是,自古涟漪绝佳地?”
花满楼其实比她厚道,抽书的动作不快,翻页的速度也比她慢,这几卷书,还是她念的,花满楼只是听过,居然比她记得还熟……
花满楼微微一笑,直接将书递过去。
段誉眼睛一瞟,顿时觉得脑浆都开始泛酸水,“……樽、樽前谁人怀李白?我居然错了三页……”
望着桌上的青梅,她真的太酸了。
“也不是非吃不可。”花满楼宽容大度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