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交换而来的,是骑着马巡视的卫队,如黑云压城的铁甲寒兵。
城里的人已经偷偷运出去一多半,剩下的要不是发誓要与息红泪同生共死的姐妹,就是一路护送戚少商逃跑到这里的,除此之外,就是听闻息红泪有难,急忙赶来帮忙的赫连春水小侯爷。
而与戚少商同路的,除了连云寨的四寨主穆鸠平,就是江南霹雳门门主雷卷,和他的手下沈边儿。
雷卷正是第一天见到段誉后,率先出去的病弱中年男子,这个脸色苍白得,让段誉怀疑他随时会倒下去的汉子,在这几天里,却始终未曾真的倒下去过。
现在,她就是和这些人成为战友,打人生中的第一场仗,就算一个月前,段誉也绝不会料到。
“狄姑娘,”息红泪的姐妹秦晚晴和雷卷的手下沈边儿,结伴而来,手上的绳子上拴着一个中年汉子,“果然不出姑娘所料,刘独峰真的派人来炸密道出口。”
什么时候起,她们都开始听这个外来的,连真实都不知道的姑娘的号令呢?
大概是对方将详细,周全的撤退计划,摆到他们面前的时候。
在城里,并不缺能下决断的人,但他们却没有一个能将整个事态分析得清楚,将到底该怎么做,计划得明白干脆。
雷卷在听了段誉整个计划过后,只说了一个好,然后就表示自己全然愿意接收狄姑娘的调度。
至于戚少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如果有此本事,便不至于被顾惜朝逼迫到如今的地步。
“看来,对方准备好,要攻城了。”段誉脸上带着易容,往桥对面望去。
“没错,我们方才捉住了一个在城中埋炸药的人,”戚少商带着息红泪登上城楼来。
戚少商自然不能走,他必须留到最后,还不时得让对面的人知道,他还在这里,以避免对方狗急跳墙。
“他们都是刘独峰的人?”段誉看着被压在面前的两人问道。
跪在地上的两人,仰起头来看她,均露出费解的表情。
段誉易容成一个老妇,说话的声音却还是年轻人的声音,这自然值得奇怪,不过他们心里更奇怪的,大概是这个看上去像是做主的人,到底是谁。
“正是。”被抓住的其中一人道。
“姑娘最好放过我们,”另一人道,“这样大家还有还转的余地。”
“我叫云大。”
“我叫张五。”
“我们爷并不赞同傅相,只想将戚公子请进京去。”
“若是,戚公子有冤,我们爷也会替戚公子平反。”
显然,刘独峰虽然被使唤来了,却似乎并不知道内情。
想来也是,这样丢脸的事,对皇帝来说,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戚少商神情有些意动。
段誉望向对面,那里有一座竹制的轿子,垂着干净的白纱。
这些天,轿中之人,始终没有下过地,被四个人抬着,气势比大佬还要大佬。
据说那人就是宋朝的神捕刘独峰。
一个捕头,这么矜贵傲慢,实在难以让段誉相信,对方是在戚少商等人口中,重情重义,堂堂正正,耿直清高的清官。
毕竟,段誉心里的清贵人物,是花满楼那样的。
哪怕家财万贯,也衣着朴素,行事低调,态度谦和。
不是段誉以貌取人,刘独峰的状态,看上去,真的很像和珅那样贪污腐败的贪官。
“只是戚少商就此束手,”段誉道,“你们却未必能保证他的性命。”
“我们爷一诺千金,”云大道,“说了保戚少商进京,就一定不会再让他少一根头发。”
“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段誉道,“又怎么会在这里。”
张五一脸悲愤无奈,“是傅中书以老爷的好友相要挟,老爷才不得不来。”
“所以,你看,”段誉摊开手,“你们老爷自身难保,说大话能保戚少商,又怎么能让人相信?”
“轰隆轰隆——”
就在这时,忽然毁诺城响起连声的爆炸,整个城楼被撼动摇晃,城头的人,不由得伸手保持自身的稳定。
城垣不断坍圮,雨石纷飞,城中疾呼声不断响起。
被刘独峰派来炸城的云大,满脸懵逼的张开嘴,“...我还没有...”
“是顾惜朝。”段誉道。
天空炸起一朵白色的烟花。
“这是你们的信号吗?”她低头问云大。
“不是。”
“果然是顾惜朝。”段誉怀疑,顾惜朝有猜测她在城里。
她望向对面,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人群,看到那个青衣广袖的俊美毒士,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
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她又不怕他。
“不要着急,城门没被炸开,我们按照计划来,”段誉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镇定,她顿了一顿才道,“这两个人,从城墙上仍下去。”
这点距离,自然摔不死人,这是为了表明态度,至于之后,若是再遇,自然就是另一回事。
她飞身上了城楼顶,抬手敲响了战鼓。
夹杂内力的鼓声咚咚,如海浪般荡开,传遍城中,震慑四方。
鼓声是信号,召集最后留守的小队,快速集合上城楼,同时也告知城中之人,该快速从密道撤退出去。
“呀呀呀——”穆鸠平一跃上城头,将长矛挥舞,荡开射上墙头的箭矢,豪气大笑道,“让老子大开杀戒,大杀一场——”
“正是,”戚少商拔出剑来,他虽然只剩下一只手,却毫无畏惧之色,当风而立,英雄豪气万丈。
所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投石车、强弩、硬弓都集中在这里,拼命往下倾泻。
碎云渊底下的化尸水已经被放空,对面的军队开荡过来,用巨木搭起桥梁。
箭矢纷纷如雨,从墙头上,和城墙底下,交互射出。
段誉腰身一拧,一把抓住从身后射来的羽箭,长弓已然在手,回身搭箭,直射出去,在半空中,与另一支箭羽相击,两箭同时折断,跌落下去。
她往射箭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骑在马上的顾惜朝。
连珠箭,这种在普通军士中称为神技的本领,对于武功高手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
段誉一支比一支更快的射出三箭,均被顾惜朝同样以箭击落,最后她直接一齐射出三支箭去,这次却射向顾惜朝坐下白马。
她原本以为顾惜朝会想办法挡住或击落这三支箭,没想到,对方在发现她的意图之后,直接飞身下马,任三支箭插在马身。
白马悲鸣一声翻倒,顾惜朝仍然站在对岸,长袖飘荡,优雅自在。
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仿佛去赴一场曲水流觞的宴会。
“顾公子,”黄金鳞站在顾惜朝旁边,“这城门,可到底还是没开啊,怎么回事?”
他语气客气,却有责备之意。
顾惜朝将手往身后一背,昂然而立冷笑道,“刘大人负责破城,你不如去找他问一问?”
黄金鳞脸色一青,他不敢。
刘独峰虽然官阶品级不如他,却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之交好友遍朝堂,不是他能招惹的。
不过黄金鳞不敢问刘独峰,刘独峰却要找他,“黄大人有什么意见,不如亲自带兵去攻城?”
黄金鳞正抬头要说话,就瞧见对面城楼上,一矢穿下,箭上仿佛带了巨力,鲜于仇惊叫一声,直接被钉在地上,顿时生死不知。
站在城楼最高处的少女,身形单薄纤细,在凛冽的寒风之中,仿佛下一刻就可能被吹起。
然后,她始终未曾被吹起。
如同高高在上的天神,居高临下俯视众生,轻描淡写,挥手之间,便取人性命,让人心生颤栗,想要跪倒求饶。
“那...那是谁?”黄金鳞声音发颤,他的武功同冷呼儿鲜于仇,不过伯仲之间,这一箭若是射向了他,他也未必能躲过去,“难道、难道那是息红泪?”
顾惜朝低头理了理袖子,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
“蠢材,”刘独峰冷哼一声。
但他心中也开始打鼓,他当然认为那不是息红泪,但这样武功的女子,又是什么人呢?
段誉射杀了鲜于仇,身上带的箭也已全部用完,脚下的城墙已经摇摇欲坠。
她回身再次敲响战鼓。
该退出毁诺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打一回仗了,虽然阵仗比较小,不过也就这一回了。
第八十七章
段誉回身最后看了一眼毁诺城, 此时官兵必然具已经进城,不远处能听到各种撕喊声,兵戈声, 和车马声。
他们最后一行人,一共二十余个, 顺着息红泪的暗道,此时离毁诺城不过三里, 还能听到城中轰隆隆的爆炸声。
息红泪在离城的最后时刻,拉开城中所有的机扩陷阱, 造成整个大地都震动得几乎裂开。
段誉自此方知,原来毁诺城中有这样多的机关,不过,她自然也不好意思怪人家不告诉她,毕竟息红泪对她留一手, 也是应该的。
不过, 眼看着这样一座漂亮的小城, 在眼下消失,即使它不属于自己, 段誉仍然觉得非常可惜。
他们很快到达先前约定的埋伏山坳, 雷卷一脸冷肃的迎上来,身旁跟着唐晚辞。
“准备好了。”雷卷简短的对戚少商道。
“大娘, 你们没事吧?”唐晚辞则担忧的迎上去。
“没事, 段姑娘杀了鲜于仇, ”息红泪道, “震慑了对面的官兵,我们退出来得很及时,没有太多伤亡。”
“那些人, 很快会追上来。”戚少商道,“接下来...”他看向段誉。
段誉重他一摆手,请他主持接下来的事。
追逐的部队,行进的飞快,很快便到了段誉他们躲藏的山坳,打头的是冷呼儿带的先头队伍,之后才是黄金鳞、顾惜朝和仍然坐在轿子里,看不见人影的刘独峰。
由于追逐得急促,所有人并未注意周围,于是,当前排的战马,突然矮下一截,马背上的骑兵被摔出去的时候,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冷呼儿武功比寻常骑士略高一筹,好歹半空中还转,才站稳了落地。
于此同时,山坡上,碎石和燃着油火的箭雨交互而下。
寻常士兵和连云寨叛兵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顿时死伤无数,等有人想要冲上山坡,又发现山道上早已挖好无数暗沟,藏着铁蒺藜,竹箭等物,只等着他们落入其中。
惨叫惊呼之声,顿时不觉于耳。
几乎在前马失蹄的同时,黄金鳞、顾惜朝就已经从马上直跃而起,而刘独峰的整个轿子,都被他的四个手下抬着飞起来。
不过,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怕群攻,况且又时间仓促,躲避得都有几分狼狈之意。
“上。”戚少商低喝一声,和息红泪一同冲向黄金鳞。
雷卷和沈边儿,唐晚辞冲向刘独峰的轿子,赫连春水三个手下冲向冷呼儿。
段誉悄悄叹了口气,拔出逆水寒刺向顾惜朝。
“果然是姑娘你。”顾惜朝在逆水寒剑下,走得从容。
段誉并不开口。
“我就道,那一群江湖草莽,哪懂得虚实相因,进退之法,”顾惜朝退后一步,“果然让我猜中了,姑娘果然也在城中,这都是姑娘的功劳。”
“姑娘深得兵法精髓,”顾惜朝手中五色小斧终于出鞘,“先前还道不懂,未免也太过谦虚。”
段誉抿紧嘴。
“这把剑看来的确有些不称手,”顾惜朝大袖翻飞,神哭小斧在他手中,来去灵活,有如使臂,“姑娘不如还是用原本的武功,如何?我对姑娘的武功,可是一直好奇得很。”
“你说让我使,我就使,”段誉终于忍不住道,“我不要面子吗?”
顾惜朝轻轻一笑,“原来姑娘还要面子吗?那不如将易容摘下来,可好?”
他右手中小斧不停,左手突然抬起,射出三把小刀,向段誉的脸颊飞去。
段誉立起剑柄,原地转身,让飞刀打在剑身上。
虽然六脉神剑也是剑,但是和真的剑,还是有那么一点差别,段誉向来不用兵器,使起剑来的确不太顺手。
若是对手武功低一些还罢,顾惜朝却又是个除了内力,输她不多,甚至对战经验更加丰富的高手,若不是她仗着身法灵巧,内力深厚,恐怕还差了他一些。
不过,剑法嘛...她其实学过一招的。
就在段誉犹豫着,要不要试着转一圈大风车的时候。
“都给我住手!”息红泪突然高喊一声。
她和戚少商终于完成先前给他们的任务,制住了黄金鳞——活的。
“原来,这才是你的计划。”顾惜朝望了一眼,看见黄金鳞虽然表情英勇不屈,却两股战战,便也不再出招,干脆的垂下手,“为了毁诺城一些和你毫不相关的女子,你倒是愿意白费心思。”
他几乎一眼看出段誉的目的,固然是为了帮戚少商逃跑,但是在山中埋伏这一波,固然是为了减少追兵力量,更主要是为了毁诺城里出逃的其他女子。
毕竟,如果他们只是顺利逃走,这些女子必然成为黄金鳞等人泄愤的出口,但现在官兵和连云寨的人,都损失大半,就算收拢了人,想要继续追捕这些女子,也有些力不从心。
况且,余众还要继续抓捕戚少商,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人手。
段誉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
“你不说话,是认为我一定不会泄露你的身份?”顾惜朝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开玩笑。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这样做,”段誉摇摇头,“我只是不能不做这些事。”
“这就是你该做的?”顾惜朝道,“妇人之仁而已。”
“我说过,我如何做事,你没资格评价,我觉得对,就做了。”段誉道,“况且,你显然没有算到我会这样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