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件事情才让大家彻底不待见了苏备,官场上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绵里藏针多得很,大家可以说是见怪不怪了,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苏备如此毫无廉耻道义之人,而这样无耻之人居然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品阶还超越了众多官员,难免叫人心生郁气,况且不少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是家族的族长或者是族老,难免就更不待见苏备,也不叫家里的小辈和苏备他家往来,免得沾染上了坏毛病。
大理寺卿易峰的性子最是嫉恶如仇,且他与董家还有些姻亲关系,也时常走动,自然想要替董家出头,只是当时苏备风头正健,他无法使其锋芒,挫其锐气,只能忍耐下来,暗自等待时机,他总有一天定要叫苏备知道什么叫做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凡事终究是恶有恶报。易峰觉得他或许真的等到这个机会,他不由地眯了眯眼睛,只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当初董氏那份血书到底交给了谁?如果那份血书重见天日的话,他的把握就更大了。
湖北之乱确实和苏备脱不了干系,他作为巡抚,不思民生百姓,反倒一味与小妾追求享受,他素爱吃鸡舌下酒,每天都要吃上上百个鸡舌,而鸡的其他部分则被扔掉,毫不可惜。仅此一件就可见其奢侈程度。更有甚者,但凡给他送礼者,他便在奏折里替他美言,助其升官,但凡不从他,他便借着自己的职权打压,这般叫湖北官员不由地心头发憷,对其敬畏,于是苏备在湖北就俨然是个土皇帝。可如此一来,湖北的百姓便要多供位主子,日子就更苦了。可人总是不知足的,他那小妾觉得宅子不够气派,便要重建一个更加奢华的院子,苏备自然答应了,下面的官员很快就动作了起来,为了这院子可抢占了不少百姓的田地,无以为继,随即又压着他们服役造院子,这种种情由不再多述。
不仅如此,湖北又恰逢两年大旱,当地官员从上到下无所作为,只一味地变本加厉地征税,如此这般,民情激愤,老百姓们觉得反正横竖都要死,那还不如努力挣出一条路,就算死也好歹得拉那些鱼肉乡民的官员们垫背,尤其是湖北巡抚,如此便哗然生变。
百姓起义,若是及时镇压,不会酿成大祸,况且湖北之地的驻兵其实并不少,但是由于贪污成风,户部拨下的银子十中有九都进了那些官员的口袋里,而低层的士兵们根本拿不到银子,这么一来士兵们哪里愿意操练,常常请假,而上面的官员对这般情形也都放任自流了,并不作为,甚至还年年虚报人数,好叫户部多发些银子。这样的一群可以称为是乌合之众的官兵连基本队列都站不好,在碰上群情激奋,拼死一战的百姓们之后,自然就输得一败涂地,更别提其中不少人还在战场上纷纷倒戈,更是溃不成兵。而湖北的官员们依旧醉生梦死,直到自己的官衙被愤怒的百姓包围,甚至纵火,扔石块之后才如梦初醒,其中有些人拼死逃了出来,有些人则被百姓活活烧死砸死。
苏备反应快,运气也不错,睡梦中接到消息,随即拉起自家小妾,匆匆穿戴好,就连夜逃出了城,逃离湖北。等到消息传到北京,这场民变已经声势浩大,席卷整个湖北之地,甚至还烧到了别的省份。当地的官兵指望不上,而京城这边的兵马虽然是强锐之师,可是后勤不力,地势不熟,种种因由,故而屡屡败退。
兵部尚书这回狠了心,如果再这么和稀泥下去,只怕这场平叛他们就要输定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其它地方也会跟着不太平,况且就算为了自家乌纱帽,他也不能再容许那些人的小动作了。兵部尚书一发狠,下面的人可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二皇子这回脑子总算清楚了,毕竟如果他老爹的位子不稳了,那么他可真的没机会碰那把椅子了,就算得到了那椅子,这坐得也不会踏实。然而大皇子和二皇子终究没有把兵部尚书的火气放在眼里,却没想到最后让他们彻底倒霉的人正是兵部尚书。
这边兵部尚书一发狠,狠狠地收拾了几个不听话的人之后,整个后勤保证才真正地变得毫无阻碍,流畅地运作了起来。此时在前线领兵的姜桂也是烦心事一大堆,尤其是军队里还有个祖宗给你指手画脚,更让人心烦意乱。姜桂说得可不是别人,正是逃到他军中的苏备,这家伙现在可又端起了自己的巡抚的架子来。“你让那两个人都彻底地安分下来。”姜桂不是个耐心的人,找来了军医,下了命令。“是。”军医点头应是,他也很烦那两个人,只是不好说出来而已。“我记得那女人是不是常找你要什么方子吗?给她就是了。”姜桂又补充了一句,才让军医出了营帐。
姜桂对苏备那绝对是非常厌恶,他自己是个疼老婆的人,且是个武官,常常大半年不在家,家里全靠妻子打理,上孝父母,下育子女,所以姜桂对于发妻十分地敬重,故而打心眼里瞧不起苏备这样的人,好在老天有眼,叫苏备断了腿,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吃喝啰嗦,最后叫他一辈子瘫在床上,不能动弹。
这边姜桂恼火,那边苏备也很郁闷,他在带着小妾逃跑的时候,风餐露宿的,吃足了苦头,结果居然还是被老百姓们发现了,挨了好几顿打,这才伤了腿。好在出了湖北省之后,他总算是彻底安全了,到了这个时候,苏备才想起来自己似乎严重失职,便不敢马上回京,只发了密折给皇帝,痛哭流涕,陈情诉冤,希望能得文渊帝的宽恕。文渊帝对于苏备还是相当优待,虽然免不了生气,但是还是让姜桂带着苏备一同平叛,好让其戴罪立功。
其实苏备不是真的捣乱,他可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可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不熟兵法,问出来问题让那些武官们觉得十分愚蠢,这难免叫已经对其有了陈见的姜桂对他更不待见,这是其一。他是享受惯了的人,俗话说由奢入简难,就算他觉得自己目前的要求已经很低了,但是在军中依旧无人能够看得惯,故而引起大家的不满,这是其二。而到了湖北,经过一番调查,姜桂等人总算知道苏备和湖北一群官员干的那些好事情,别说百姓受不了,就是他们这群旁观的也看不下去,这是其三。当然这不还算他到哪儿都带着的小妾拉得一手极好的仇恨值。
姜桂这阵子不知道派出多少人,才通过各种渠道把地形以及起义军的底子都给摸透了,他其实是个能干的人,所负责的那些大小战役们大都是赢多输少。先前因各种原因才屡屡败退,使得他早就暗自蓄力,想要一雪前耻,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具备了。他派出细作,已经成功离间了起义军中两个分量最重的打头人,让起义军陷入了内乱之中,随即他便带上自己的军队趁机各个击破。不过姜桂打心眼里还是可怜这些被迫举起兵戈的老百姓们,因此除了那些大小首领们以及穷凶极恶者没有办法放过,其余的都叫人看住,等待上面进一步的安抚以及安排。
至于苏备以及一干官员在湖北的所作所为,姜桂是一字不瞒,如实上奏,成功地让好不容易才高兴开脸的文渊帝又是一阵子气闷,他这下是真的对苏备心生不满,亏他之前还可怜苏备,想让其戴罪立功,这简直在把他当猴子耍。皇帝很快就下了诏书,命令对湖北百姓进行安抚,重新选拔湖北官吏,户部和吏部因此都开始忙碌起来,一个忙着恢复当地的民生,一个则填补这次空缺的职位。幸存的官员们该查的查,该杀的杀,只是苏备还是最后还是被文渊帝留了一条性命,被贬为了九品芝麻官,他的小妾则被杖打八十。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湖北还查出来了军饷亏空一事,数额巨大,因而贾珍也被人参了失察之罪。
大皇子和二皇子不待见贾珍,平日里却不敢轻易有动作,谁叫贾珍的岳母是长公主,故而只能做做小动作,叫贾珍难受。如今正好有天大的机会,他们哪里会不动手,就是长公主也挑不出他们的不是来,于他们自己来说,这也是一笔不错的生意,毕竟一个五品实缺虽然不算什么大官,但是却也不差,拿来收买人心也是极好的,而贾珍的出事也可以变相地警告一些不听话的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贾珍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卷到里面去,不由地眯了眯眼睛。他反应极快,便做了决断,他没打算死扛在那里,文渊帝的秉性这么些年他摸得也算清楚,干脆地从善如流主动出列,进了殿内,敛衣行礼,随即便哽咽道:“圣上,大皇子和二皇子所言甚是,军饷亏空一案虽与臣并无直接关碍,但是臣确实有失察之罪,无意中竟是助纣为虐,帮了那群国之蠹虫,有负圣上栽培之意。”语毕,贾珍已经是痛哭流涕,哽咽不能自语。
贾珍这变脸的功夫叫大皇子与二皇子脸色一变,直觉得下面的话并不好。“臣自问为官多载,奉公守法,不敢越雷池半步,时刻忧心国事,只盼着能够替圣上分忧。”贾珍稍微擦了擦眼泪,端正态度道。“贾爱卿的所作所为朕素知。”圣上叫贾珍这么一哭,不由地有些亏心,难受。他心里也清楚贾珍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只怕是因着之前的事情得罪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再想到贾珍一向安分守己,忠心纯澈,心里便有些动摇。
“圣上赞誉微臣不敢当,是微臣有负皇恩,之前若不是五皇子协理户部,臣定是无法发现湖南军饷亏空一案,那时圣上对臣网开一面,乃是圣上仁慈,臣之幸事。只是没有想到,除了湖南,湖北竟然也发生此事,甚至酿成民变,这是臣的失职,臣无话可说。臣只希望圣上允许臣将功赎罪,抓出那些贪官污吏,国之蠹虫,还朝堂一片清明,罪臣就是死也是瞑目,不叫祖考对微臣失望。”贾珍这段话说得是断断续续,几度哽咽,还给了皇帝的台阶下——反正这一切都不是皇帝你的问题,都是那些官员的错,我愿意为你继续效命。
但是大家还听出了贾珍话语里的另外一个意思——我就是你家儿子相斗的炮灰,谁都能踩个几脚。文渊帝不是白痴,他当然明白贾珍的意思,只是一边是外甥女婿,一边是亲儿子,他只能舍了贾珍,不过老大老二这次确实闹得过了,等此事了结,该好生教训教训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这皇帝肯定不会做太上皇,他会早早地领盒饭,比上辈子早。
既然贾珍蝴蝶了那么多,最后登基的也不会是上辈子那个整天阴谋诡计,最后补漏登基的人。
还有哦,苏备这人的事迹是有原型的,他肯定会结局惨淡的,另外苏备可是条大鱼哦。
第54章 打算
最后皇帝终于下了决定,将贾珍降为七品监察御史,作为补偿,特许贾珍巡视南直隶。大皇子和二皇子这结果,虽然不甚满意,但是也能够接受。况且,如果他们再不依不饶的话,只怕长公主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贾珍知道皇帝的心思,反正他的儿子总是金贵的。不过,皇帝居然居然会让他去做监察御史,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御史这官职其实挺好的,虽然不起眼,常打嘴炮,但是能量却是无穷的,并且文渊帝早就规定了御史作为言官,可以畅所欲言,绝不加罪,即所谓的广开言路,虚心纳谏。至于南直隶就更是一个好地方了,它可包括了以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等十四个府级单位,扬州等处也在南直隶的范围,可以说是整个朝堂的钱袋子,这些皇子爪牙必在之地。
贾珍心中有一个想法在蠢蠢欲动,而且贾珍决定将其付诸行动。文渊帝年纪老迈,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有为之君,如今更是一味追求表面平和,有意无意地加大了诸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那么他就会努力尽责尽心,让皇帝知晓真实的情况,想要拿他来消火,换大皇子和二皇子那里几个月的太平,顺便警告五皇子,也得看他愿不愿意配合?
许文清和吴克有些替贾珍可惜,但是这显然不是他们可以多说的。他们现下也十分担忧,自顾不暇,为了少生是非便不会多加沾染这些,倒是贾珍原先的上司通政司的通政使刘明找贾珍出去吃酒。刘明如今已经六十多了,没有几年便要致仕,故而并没有什么太多顾忌。说起来也是贾珍的运气,俩人虽然差了几十岁,但是却投缘,刘明的儿子举家外放,老伴也去世了,只他一人在京城,很是寂寞。故而贾珍常常拜访他,俩人聊天解闷,这感情就更好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明在宦海沉浮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都瞧得透透的,京城如今就是个是非圈,虽然别处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是总比京城能够施展手脚。“放心吧,这道理我哪里能不知道,出去看看也挺好的,总觉得这京城有些闷。”贾珍笑眯眯地给刘明添了一杯酒,笑道。“我知道,不过就是提醒你一声,怕自己钻了牛角尖。我这把老骨头啊,没几年也该好好休息了。”刘明笑眯眯地喝了酒,说道。
“我看你可是老当益壮,别总说自己不能了。”贾珍摇了摇头,自己低头喝了杯。“这岁数摆在那里,不服老是不行的了。况且我也想轻松几年,人活一辈子,图个什么?最终图得不就是个开心吗?我啊官是当得挺大的,可是,这日子却过得不开心。我就盼望着过几年舒心开心的日子。”刘明说的是真心话,文渊帝这皇帝可不是一个大度人。
“伯希啊,你现在这么年轻,肯定不会体会到我的感受。人老了,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想念我老家那里的大枣树,做梦都想,这人到了该叶落归根的时候了。”刘明说起这个来,表情还带着些怀念的神色。贾珍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表情他见过,在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很多老人的脸上都见过,那是一种寂寞的神情,一种烈火燃尽之后的萧条之感。
“刘老,明明今日该你安慰我,现下倒该我来安慰你了。”贾珍努力打破有些凝固住的氛围,笑道。“我要安慰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高兴呢?只等着把事情都安排妥当,我就能好好松快松快了,可惜啊,我们以后怕是只能书信往来了,对坐聊天下棋什么的怕是不能了。有得必有失啊。”刘明感叹道。“看着你老这么想过上松快日子,我就不计较我日后没有棋友了。”贾珍乐得岔开话题,笑道。
“守得云开见月明。”刘明又给自己添了杯酒,叮嘱贾珍道。“我知道了,不就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嘛,你老就省点口舌吧。”贾珍笑眯眯地夹了口菜吃。俩人又聊了好久,这才各自打道回府。
楚氏已经得了消息,心里不禁有些着急,虽然贾珍已经派人回来说了声,可没有亲眼瞧见贾珍,她总是心里不踏实。“如珺?”贾珍看着一个人在屋子里出神的楚氏,不禁有些疑惑,便出声道。“伯希,你——”楚氏想要开口问上一句,可又怕踩了贾珍的痛处,这话便有些说不出来,只接了句,“咱们总在一处。”
楚氏一向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如此笨拙的一面贾珍还是第一次瞧见,心里不由地一暖,拉过楚氏的手,笑着道:“担心什么呢?我有你,还有父母以及孩子,已经是足够了。这不过是些许风波罢了,为夫哪里会经受不住。你可别太小瞧我了。”楚氏听了这话,总算是放下了心,靠在了贾珍的肩膀上,道:“我信你。”
贾珍被贬官,最高兴的莫过于王子腾,现下贾珍的品阶可是要比他还低,可是这份得意劲与高兴劲很快就没了,因为贾珍身上还有一个三等威烈将军的虚爵在,仍然是稳稳地压在自己的头上。因而王子腾还是忍不住喝了闷酒,早晚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本事叫贾珍彻底地低头,以报那日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