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羲这才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自他替代宋叙以来第二次动用了法力,便是方才被那蛮憨子用天罡之气叫嚣追杀的时候,他也只是摘下骨珠施以威压罢了,上一回动法还是新婚夜的那一次。
他顺势将玉珠整个人滑陷进自己怀中,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起身就朝房门的方向走去。
只走到卧房门边,一只脚将要跨过门槛之时,苍羲仿佛忽然记起了些什么,稍作停顿,微微侧身,转头暼了一眼庭中还趴在地上的云清道君。
就这轻描淡写的一眼,云清道君只觉得自己已经当场没了……
苍羲居高临下看着不自觉发抖的云清道君,双眼微微一眯,差点把他给忘了……
苍羲紧了紧怀里抱着的人,声音凉淡如水,可听在云清道君耳中,却是有无限接近死亡的味道,“这灵芝小妖乃本君亲自点化成形,非尔一小小道仙能随意乱呼为妖孽的,也是本君想降罚惩戒恶人,它才奉了命去那几人家中作乱,它若真造了罪孽,本君自会处置,尚轮不到你在此喊打喊杀,这小妖被你伤多少你便为它治多少,到它痊愈为止,不得少它一根毛发。还有院中损毁的所有物品,限尔在天亮之前全部恢复原貌,若有缺失一草一瓦,本君就掀了金光洞,叫太乙亲自来修。”
熟悉苍羲神君的都知道,这是个极护短的神仙。
说完这些,苍羲略一停顿,目光转回看了自己怀中沉睡的人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下去,“今日在此所见所听的任何事,你若胆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本君便让你从此再无来生,可听明白?”
云清道君只觉手脚发凉,浑身无力,艰难的爬起身来改趴为跪的,在那强大压迫目光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冲苍羲行大礼磕了一个响头,“小仙明白,小仙定牢记尊上之命,绝不敢又半分怠慢。”
云清道君这神仙做的实诚,说完犹怕苍羲不信他的誓言,干脆当着苍羲和灵芝精的面就给自己下了一个禁言咒,但凡他对任何人吐露此处秘密一个字,他就气血逆行爆体而亡。
相当憨实,也是相当聪明的一个举动。
苍羲对此十分满意,就转身进屋。
一旁的灵芝精的模样瞧着比云清道君更惨更狼狈,但它这儿却干脆四肢伸展躺平趴伏在地上有了闲心开始幸灾乐祸,只觉得上头有人的感觉真好!
直到卧房的门被严严实实地合上,静等许久之后,不再感受到那迫人的压力,云清道君才敢长长地出一口气,而后不敢有耽搁,认命地按照神君方才的指示开始自己给自己善后。
要恢复这院子倒是不难,只是这小妖,是他奔着要它命去的,下手自然不轻,它伤得极重,若真要想神君所说不损它分毫,怕是要耗上他好些修为了。
一向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云清道君,第一次怀疑自己有时候是不是将斩妖除魔与多管闲事之间给混淆了……
那灵芝小妖喘着口残气儿得意洋洋地和他搭话,说着它是如何如何受苍羲神君信赖,如何如何帮神君办事的。
云清道君一个字都不想听,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他一点都不好奇苍羲神君为何要遮蔽自身容貌来到人间,为何那女子会唤神君相公,为何神君方才要那样……亲吻那凡人女子。
不好奇,他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
……
这厢,苍羲抱着睡得昏沉的玉珠又回了卧房。
他将她抱着放回到帐中床榻之上,本打算就此完事,但略一思索后,他想他就勉为其难地给她盖上被褥罢,此女本就麻烦,若着了凉就更麻烦了。
等盖好了被子,他看着她脸上哭过的斑驳泪痕,觉得实在是有碍观瞻,便去外间置放洗脸盆处沾湿了巾帕,想了想又觉得冷水浸湿的帕子擦脸也容易引起着凉,便特意将湿帕子捂在手心,待微微温热之后,才拿来坐在床沿边上给玉珠细细擦脸。
给擦干净了脸之后,苍羲就坐在床边于一片夜色昏暗之中静静地看着沉沉昏睡中的女人。
他目能夜视,便也能在黑暗之中看得清楚,俏丽精致的面庞,同样是在熟睡,却不似之前那般恬静安详,总是在时不时地蹙眉,难以安眠。
苍羲看着,轻轻冷哼一声,这女子平日里缠他缠得那么紧,又凶悍得很,不是威胁就是暗掐,可适才一见到他的真容竟害怕成这样。
怎的,他的容貌有这般见不得人吗?
这样想着,苍羲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自己的面貌真就比不得重沂的那具转世肉身?就算是他不慎突然转换了容貌,他的真容又不至于见不得人,怎的就怕成那样?那若以后再次见到他的真容,又当如何……
正想着,那厢玉珠却像是梦到了什么令她不安的事物,嘴里也浅浅溢出了哭音,眉头蹙得也越发紧了。
苍羲微一叹息,罢了。
他伸手抚上玉珠的额头,心中念诀,有一阵阵灵力通过相贴的肌肤缓缓流入玉珠的识海,温暖、轻和……玉珠紧锁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了开来。
苍羲看着她,睡吧,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明日一早起来,便不必再记得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了……
***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花晨鸟鸣声声。
玉珠一贯是一个点儿醒得准时,她一睁眼,转头就看到了身旁闭眼端正仰躺着的夫君。
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赏心悦目的美男子,玉珠只觉一日之初就有了一个美好的心情,她干脆侧过身,用手枕着头,仔仔细细地欣赏夫君的盛世美颜。
晨时的阳光线条透过窗扇悄悄投射进来,勾勒男人深邃优美的面部线条,因阳光的映衬,无暇如玉的皮肤甚至还隐隐透光,唇线优雅,鼻梁高挺,浓密纤长的睫羽在光线下于眼下投射出弧形小阴影……
玉珠不禁再一次感叹,她的夫君怎会如此好看!
苍羲其实在身旁的女人睁眼动作的那一下他就也跟着醒了,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女人在看他,本想着忍忍过去了,谁知此女竟如此没完没了,盯着他就不放了!
到后来苍羲觉着被那目光盯得委实受不住了,便再也装睡不下去,就也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正巧和玉珠琉璃般清澈的水眸对了个正着,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呼吸相触。
玉珠见夫君醒来睁眼便瞧着她,扑哧一声莞尔笑开了,她在床上来回小滚几圈,然后就顺势滚进了苍羲的怀中,顶着稍有些发丝凌乱的脑袋在男人胸膛上拱一拱蹭一蹭。
苍羲保持原有姿势不动,任由女人在他怀里骨碌乱动,甚至还捋了一把她因乱蹭而杂乱的刘海,心中轻哼——
小狗儿一样。
等撒娇够了,玉珠便稍稍退出男人的怀抱,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对着苍羲笑容如同窗外活泼的晨光,明媚又灿烂,“相公早啊!”
苍羲高傲地略一抬下巴,“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玉珠也没在意,清越的嗓音带了些初醒的慵懒,笑意盈盈道:“相公昨晚可睡好了?我昨晚可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忒有些累人呢。”
闻言苍羲一顿,声音低沉问道:“做了何梦?”
玉珠略略歪头认认真真的想了想,却没能想起个所以然来,于是便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只模糊记得我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嗯……也记不灵清是何事了,只像是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止不住哭呢。”
苍羲听得眸光一闪,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此女贯是难对付,切不可叫她再次发现了异样才是……
“不过好在一觉醒来便能看到相公在身边,也不觉怕了,一早醒来瞧见相公,我便心情愉悦了。”玉珠又凑过去往男人怀里蹭了蹭,她混了那么久的生意场,甜嘴那是信手拈来。
苍羲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翘,这女子花言巧语贯会哄人,昨晚还怕他怕得直哭。
“不是说今日要去见那什么人吗?还不起?”苍羲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这表里不一的女人继续在帐中纠缠下去,难得主动提及作为宋叙身份应做的事。
玉珠被这一提醒,这才想起来今日夫君还得出门去拜会冯璟的,于是也不赖床了,当即起身喊来侍在门外的云彩等人进来伺候洗漱。
因着是要去拜师极具声望的大家学者,玉珠丝毫不敢怠慢,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为夫君张罗收拾行头。
按照夫君素日穿戴就显得太过清淡朴素,不能显示拜师之庄重,穿得太过华丽又显得轻佻……玉珠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直折腾得神尊大人没了脾气。
最后看着眼前皎皎如玉,丰神俊朗的无双公子,玉珠不禁再一次感叹,当初在野外捡回宋叙的时候,她怎么都不会想到,洗净之后竟是如此一块溢彩美玉,相处的这些天下来,她这相公,当真是一天比一天迷人眼了。
待两人用过早膳,收拾妥当后便一道上了马车,往冯璟府邸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玉珠觉得自己比夫君本人还要紧张,她看着一路闭眼假寐眉宇疏懒惬意的男人,心道夫君才学果然不一般,如此胸有成竹,由此看来今日拜师一事定是能成!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冯府,在冯府门口停下。
玉珠最后替夫君正了正头冠理了理衣襟,就像是临行前殷殷嘱咐儿子的老母亲,“相公你莫要紧张,冯大人为人和善,他既已有意想要收你为学生,便不会多加为难,你只当平日里讲书论道正常发挥即可,不必太过刻意,一定能成的!”
苍羲可有可不有地应和了一声,其实根本没把玉珠这话放在心上,这三界之中,还没有哪个有那资格做他的老师,今日他会愿意走这一趟,也不过是叫这女子缠怕了,如若不来这一趟,还不知她会烦扰他到何时。
这一趟来,就当做是来完成任务罢了。
两人下了马车走到冯府大门口,云生去拉环敲了几下门,很快冯府的门房便出来开了门,看着门外小厮身后,是一对模样相当出色的男女,男俊女美,门房不由多看了两眼,目光尤其在玉柱身上黏腻打转几圈,但还算隐晦。
苍羲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不善的眼神,他略一蹙眉,不动声色地往玉珠身前挪了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
“劳烦老哥通报一声,先前约定了,我家主人姓宋名叙,字元祈,上门拜师冯大人,这是拜帖。”云生将拜帖递给门房,还极有眼色地在拜帖下遮了一小锭银子一同递过去。
那门房摸着了银子,态度立刻热情了八个度,他昨日便被告知过,今日会有要拜师他家老爷的学生上门来,主人家吩咐了他到了就迎进门来。
于是门房拿过拜帖对着苍羲恭敬一揖,道:“原来是宋家公子,我家老爷昨日便下了吩咐,恭请公子,这边请。”
门房做了个请的姿势,苍羲率先跨步,玉珠跟在身后,谁知正要等玉珠跨过门槛之时,就被那门房伸手给拦下了。门房看着玉珠一脸为难道:“这位娘子实在抱歉,老爷吩咐的只有宋公子一人,拜帖上也只有一个名字,主家御下极严,府里进出管控也是严格,若您没有拜帖就这般随意跟随而进,让主家知道了,小的怕是要吃挂落的,您……”
玉珠等人皆是一愣,苍羲方才就已经有些不大爽利的脸色这会儿一下阴得能滴出水来,他冷嗤一声,拉过玉珠的胳膊转身就想离开,却被玉珠拉住了。
玉珠赶紧将夫君拉到一边,对着他耳语劝慰道:“夫君莫气,这种士大夫心高气傲也属正常,原本冯祭酒下的拜帖也就只你一人,我也不过是不放心今日才会跟着来的,本是只邀了你一人前往,这些勋贵之家规矩向来严苛,也不必争这一时之气,相公的学业前途重要,既是只叫你一人,那你赶紧进去吧,不必板着脸,我就在马车里等你,不要有情绪,快去吧。”
玉珠轻轻推搡几下,苍羲阴沉着面色走进门去。
厚重的朱门在玉珠面前缓缓合上,她对着紧闭的大门出了一小会儿神,而后转身带着云彩和云生回到了路边的马车上。
玉珠就坐在马车里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着她夫君出来,文人墨客畅天谈地,她本以为怎么着也得要等上三两个时辰,结果没成想,不过才半个时辰的光景,冯家大门就再次缓缓打开了。
玉珠听到动静掀起了车帘子望过去,就见两个人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是她的夫君,脸色说不出的臭,还有一个看模样打扮,像是冯家的侍从的中年男子,大抵是引路送客的,脸色也是相当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