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是和清风苑一家三口和金老爷一道用的,这些年来一家人平均每隔个三天就要在一起一道吃顿饭。
只这回金母不在,去了柳城,玉珠外祖母年岁越发老了,身子骨也一年不如一年,前些日子玉珠的大舅从柳城发了一封信来,说是玉珠外祖母又重疾复发了,这回有些严重,老人家忽然提出想见见远嫁宁城的女儿。
因为玉珠这段时间生意上的事有些繁重抽不得身,只能打算忙完这阵子再带上丈夫和儿子一道去柳城见外祖母,而金炳天自己年纪也大了,这几年身子骨时好时坏,万不能奔波劳累,所以心中焦急的金母便等不及独自一人先走了。
故而今日饭桌上只有玉珠一家三口和金炳天。
玉珠和父亲聊着一些生意上的事,苍羲则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他自己吃得也差不多了,百无聊赖之际偏头见到正在被乳娘喂饭吃的金小宝,于是便从乳娘手里接过碗勺,一勺一勺地喂臭儿子吃干贝鸡蛋羹。
呵,小崽子,多吃点长得快!再长些年岁,等回了无涯归海,就把你扔进灵吾山后山的野兽堆里好好地历练历练,你那两个师兄就是这么练出息的……
所以说姜终归还是老的辣,当稚嫩的小子以为父子握手言和就万事大吉并津津有味地吃着他老子亲手喂给他的鸡蛋羹时,丝毫不知这个亲爹已经将他未来的悲惨神仙养成生涯安排得明明白白。
……
吃过晚膳之后,一家三口便回了清风苑,洗漱洗漱准备就寝。
一般都是先给最小的那个洗澡涂香香。
金小宝最喜欢的便是洗澡玩水,一同戏水嬉闹下来,不是玉珠亲自去抱,这小家伙是根本就不肯从浴桶里起来的。
用快大巾帕将滑溜溜肥嘟嘟的儿子抱到床上,正在给他穿衣的时候,乳娘端了一碗牛乳进来。
金小宝一看到这碗牛乳,立刻整张小脸都皱起来了,像小猴子一样钻着空隙灵活地溜下床,逃到了对面暖阁里坐着正在自己对弈的苍羲身后藏了起来,这也是金小宝唯一一件依赖父亲比依赖母亲更甚的事。
小家伙一贯最是不爱喝牛乳,可他阿娘从两个月前开始,每日都非逼着他喝一碗不可,倒是阿爹对此持了反对意见,虽然一般这反对意见都没甚用处,到最后阿爹肯定都是听阿娘的。
“小宝乖,过来,把牛乳喝了,这回阿娘已经叫厨房把怪味去掉了,小宝若是把这碗都喝光光了,明日阿娘给你吃三颗橙糖。”玉珠温言细语地利诱着。
可小家伙躲在苍羲的背后就是不出来,即便听到有最爱的橙糖吃也无动于衷。
苍羲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小家伙将整张小脸都埋在他背上,一动不动,他放下手里的棋子,心中想着一些事情,叹了口气劝道:“他不爱喝便罢了,不必如此急迫……”
玉珠脸上的神情既歉疚又无奈,苦笑道:“我本也不想如此,孩子喝得艰难我心里也不好受……但为人父母总想叫他和寻常孩子一样康健,大夫说这牛乳应是有些助长之效,但好在不是药,只是他不喜欢和罢了,也不会有甚危害,总归比吃药好些。”
金小宝今年三岁半不到一点,被养得精细,吃得好穿得好,瞧着是个白白嫩嫩活泼机灵小团子,平日里连生病都是少有的,小的时候还没发现,但越长大让玉珠越发心焦的是,这孩子瞧着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不少,他与隔壁府上比他还要小三个月的孩子一比,足足比人家矮了一个头,根本不像个三岁半的孩子,有陌生人一眼瞧着甚至会以为他才满双周岁。
玉珠也纳闷,她夫妇二人都不是什么瘦小矮个的体型,她相公身形高大俊挺,在人群中那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而她身形也是较大多宁州女子都要来得高挑,金家这边和玉珠柳城外家那边都没什么身材矮小的,怎的他们的孩子会这样?
孩子逐渐长大,玉珠也渐渐发现了这一问题,为此金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包括那丈夫的故友云大夫在内,给她的回答皆是相差无几,都道这孩子很健康,完全看不出有甚问题。
玉珠不在乎有人会为此在背后说怎样的风凉话,她只是担忧小宝长大了若还是这样一副状况他又会如何看待他自己。
从前那比侏儒高不了多少的葛天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身高和体型是葛天启最不能碰的痛处和逆鳞,玉珠知道这甚至都是葛天启内心会变得扭曲阴暗做出各种丧心病狂之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像葛天启一样一辈子活在自卑和阴暗之中,虽然孩子将来会长成怎样尚且未知,但做母亲的总不想冒风险寄托未知的将来……
辗转折腾了好久,也无什么可对症的良药,只有个大夫建议她给孩子多喝些牛乳,或许会有益于长高。
都说塞外的牛好,为此金家还特意话重金从一个蛮子手里买了一头健壮的乳牛在家里精细地养着,每日给孩子取一碗牛乳喝,只是没料到小宝第一口喝牛乳就极其不爱这味道,这导致之后每一次叫他和牛乳都异常困难……
对于妻子的焦虑,苍羲有口难言,他数次和玉珠强调过孩子完全无碍,这孩子只纯粹是长得慢而已,他长得慢自有长得慢的原因,但苍羲却无法说出一个能叫她安心的理由。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想着或许再等等吧……
***
这晚,如此一来,玉珠的心情就变得异常低落,到最后金小宝还是坚决不愿意喝,她也不忍心再勉强他。
待一家人都睡下以后,听着里侧孩子呼呼酣睡的动静,玉珠睁眼躺在夫君怀里怎么都睡不着。
她睁眼望着帐顶,长叹出一口气,满是愁绪,“相公,你说这如何是好?万一小宝以后真的……真的……那让他如何是好,都是咱们对不起他。”
苍羲用手抚抚她的青丝,安慰道:“放心,他以后会长高长大的,我向你保证……”
想了想,为了能安慰女人一直以来为此时担惊寡欢的情绪,原本他发誓尽量不再继续扯谎欺瞒于她,此刻却只得再次食言,“放心吧,大抵是像我,我……我未与你说过,我年幼时也是如此,比同龄人都要矮小,可你瞧,我如今不也是好好的?”
“当真?!”玉珠一下撑起身与苍羲对视,有些将信将疑,但心中却燃起了希望的小雀跃。
“当真。”苍羲顺手又将人搂回怀中,在她背上轻拍几下视作安抚。
玉珠靠在夫君胸口,感慨万千,“相公,小宝虽作为如今金家唯一的男嗣,但其实我真不在意他将来干出什么大事业,能否有甚光耀门楣的出息,总归我如今多努力一把,替他攒下的偌大的家业,将来够他衣食无忧一辈子,做母亲的,我只期望他能一辈子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苍羲随口应和几句,摸着女人顺滑的发丝在手指尖把玩着,心中却是不然。
他心道,他的儿子,百岁可不叫长命,他苍羲是决不允许这般荒唐之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长命百岁在唱戏大人眼里那就是早夭,他绝对不会让这种是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小宝长得慢是因为他老得会更慢~~
第52章
夜里在与夫君的这一番交谈之后,玉珠心中倒的确松快了不少,她想或许真是她太过敏感急躁了一些。
既然孩子那般不情愿喝牛乳,那便暂时也不勉强他喝了。
做母亲的这样的心态,难免会影响到孩子,若因此叫小宝幼小的内心有了什么心头上难以言喻的伤害,那她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不过好在小孩子忘性大,昨夜睡前还一副哭唧唧的模样,一觉醒来,不逼他喝牛乳的阿娘就又成了天底下最最美好的阿娘,赖在玉珠怀里撒娇卖萌。
这几天玉珠一直都在忙,到今日才稍稍得空,本打算今日就在家好好陪陪儿子和丈夫,可谁知翌日一早,一封从柳城快马加急而来的书信打破了难得的空闲……
信是玉珠的大舅舅寄来的,玉珠的外祖母垂暮之年,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大病小病不断,这一回的病情较为严重,一连缠绵病榻数月都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老人家大概是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心中牵挂的心愿便是想再见一面远嫁外地已经许多年不曾见面的女儿。
金家的那些父族族亲们如今已经是断了往来,但与母家那边的亲戚倒是关系还算融洽,只是因相隔较远,来往也不大方便,所以走动甚少,玉珠成婚包括金小宝的满月宴,柳城的舅家都是来人的。
只是玉珠的外祖母年事已高,又常年身子不大好,经不起来回两地长时间的奔波劳碌,故而金家的几次大事她都没能到场,玉珠记得上一回见外祖母还是在她十二岁那年。
见了多年不曾见面的女儿后老人便更想在离世之前见一见更久没见过面的外孙女和素未谋面的小曾孙。
大夫说人最多还能撑个十天半个月,若是赶路快些,倒能赶去见外祖母最后一面。
玉珠收到这封急信后便与金炳天商量了一番。
这边金家的生意不能缺了人照看,再加上金炳天自己身体本就也不好,不能经历长途跋涉的劳累,于是一家人最后决定,玉珠夫妻带着孩子赶往柳城,金炳天则留守在家照看家中的各项生意。
玉珠把这事儿和自家的父子俩说了,苍羲无所谓,总归她要出远门他跟着便是,去哪儿他完全不在乎。
至于小的那个,到底年纪还太小不懂世事,告诉他要去很远的地方看望曾外祖母,金小宝听到的重点便是可以与阿爹阿娘一道出远门,为此他兴奋得一奔三尺高。
事出从急,为了能赶得及见上外祖母的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充分准备,玉珠也只是匆匆地收拾了些行囊,带了些护院随从就急急忙忙地上路了。
从宁州到柳城,若是脚程快些的大概十天左右就能到,慢点的半个月左右。
玉珠心急想要快点到柳城,但由于还带着一个孩子,她怕小宝太小受不了行急路的劳累,只能尽量选择了最快的路线,先是在宁州上船走水路,等到了宜城从水路换乘马车。
好在如今正直春汛,运河的水流较平常要湍急一些,速度倒是也快了不少。
一家人是从金家的码头出发,坐的也是他们金家自己的客舫,还有他们一家三口并金家的下人们,倒也清净安全不少。
金小宝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回 坐船,新鲜极了,在船上跑来跑去的一刻都没停过。
舫船在水上行了两日,行至溢出山谷峡湾,此时已经走了水路的过半行程,还需大概再行两日的水路便能到宜城的码头做陆路中转了。
玉珠在上船前原本还担心儿子会不会因无法适应船只水上的颠簸而晕船不适,可谁知这小子上了船之后依旧生龙活虎,船头舱后蹦蹦跳跳地闹着,捉都捉不住他,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小泥鳅。
这会儿一家人在船舱的厢房里用过了晚饭后,玉珠趁此机会一把捉住又想溜去船头那里船工们把舵的地方捣乱玩耍的儿子,强行将他捉在自己怀里,为了让小家伙安分一点,就带着他一道去了船尾欣赏山间的落霞与大好的山川风景,同时也好叫孩子开阔一下视野见识。
玉珠单手抱着孩子倚在船栏上,一只手指着两岸边上的山峰给金小宝讲着这些山的名字还有一些关于书上记载的关于这些山的典故与传说,她的声音轻软又清亮,用童稚的语言表述清晰明了,小家伙一时间听入了迷。
“哇——阿娘阿娘,这个山山好高~好大呀~那个云好漂酿啊,红色的,金色的……”
金小宝一双幽黑圆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这一脉山峦里最高峻的那座山峰和天边的绚烂晚霞,小嘴都张圆了。
一旁的老父亲听着,有点嫌弃儿子的没见识,这是还未曾让他见着凡界之外更加壮丽奇幻的景色,说出去他都不好意思说这是他的儿子……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带这小崽子出门长见识
“阿娘里面真的住了仙人吗?那仙人住在哪里呀?他是不是住在山顶?山上有米糕糕吃吗?他是不是飞着下来的?”听着娘亲讲的传说,小脑袋里充满了疑惑,一连串的奇思妙想。
“没有。”在玉珠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传说中的仙人只是传说时,神尊大人简洁明了的两个字。
金小宝看向阿爹,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问,“为什么没有,仙人去哪了?他也像小宝一样离开家要去他曾祖嬷家吗?”
神尊大人睥睨那做山峰,神情倨傲,“说没有便是没有,我哪里知这山神究竟去了何处,不过守山之神在任职期间擅离职守确为重罪,按律例其罪可罚剔仙骨除仙籍。”
不过这样的事只归九重天管辖,与他没甚任何干系,他也懒得管。
玉珠看着夫君对着那山峰一本正经说话解答儿子问题的模样,好笑地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眼神示意他别乱说了,真是的,比她还能瞎编,瞧这语气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男人听话闭嘴不再多言,说多错多……
看着这远远近近的山川云霞各色景致,金小宝的小脑袋里疑问越塞越多,圆亮清澈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继续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指着远处驶来的几艘小船问玉珠,“阿娘,那些船好小啊,这么小,他们是不是小鱼儿变的呀?他们会不会被大鱼吃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