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仿佛全部生命都随着另一个人离去而剥离。
不,不是离去。
是抛弃。
黄羲泽牵起她的手,又把她抛弃了。
叶楹眨了眨眼, 一滴泪落下来。
就在此时,手机响起一道电子提示音:“支付宝到账, 八百万元。”
坐在床边削苹果的桃子手一抖,连贯的苹果皮一下子断了。
她一脸惊疑地抬头看叶楹:“支付宝转账限额……好像才20万吧?”
这个“才”用得她自己都是一愣, 随即心酸。
这个“才”已经是她全部的存款金额了啊!
桃子内心咆哮,而病床上的叶楹恹恹地歪了歪头:“身外之物。走开……你们这些可恶的金钱,都是粪土。”
桃子:……你不要给我, 我是化粪池。
叶楹想着, 悲从中来, 再度哽咽:“这是我男人用命换来的钱, 我能花吗?我不能花。”
桃子叹了口气, 放下苹果,拍了拍叶楹的背,语气温柔:“人总是要走出来的。说不定再过四年……不, 两年, 你就结婚生子,感叹‘他终于又回来了’。”
叶楹:“……在你心里我还是个人吗?”
正说这话,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桃子帮叶楹接起来, 没等放在耳边,就听到媲美公放的大嗓门响起——咋咋呼呼的, 正是乔二。
“歪,叶小姐?”
乔二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叶楹默默把手机拿远,开了个公放, 听电话那边继续:“收到钱了吗?”
叶楹愣了愣:“是你打过来的?”
那她就明白限额问题是怎么解决的了。乔二再不济,那也是个仙家。
黄羲泽还能凭空拍结婚照呢,改个限额这种小事,仙家还是能做到的。
“是啊,六爷打发我过来,把养鸡场都卖了,钱转给你。”
乔二大大咧咧:“对了,给他打电话怎么不接啊?”
房间里陷入沉默。
桃子虽然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不妨碍她咬牙切齿地抢过电话摁了。
灰三正从外面进来,听了句尾巴,尴尬地挠了挠头走上前:“六奶奶…”
“没事。”
叶楹打断他的话:“你哥快回来了,到时候你看看,跟左淮去接他吧。”
灰三看她情绪低落,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倒是叶楹现在彻底成了老板,得为员工着想,问:“你有身份证吗?”
她现在虽然有了黄羲泽的青焰,但对于仙家的法力都如何施展是生疏的。
要是这货真的是个黑户,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帮他解决……还是得靠乔二。
“有。”没想到灰三简洁回答,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递到叶楹手边。
桃子接过来,为盲人叶楹读:“乔祁。”
这名字意外秀气,叶楹愣了愣:“那你哥叫什么?”
“我二哥叫乔信,上面还有个大姐,叫乔君。”
灰三歪了歪头:“这都是大姐取的,她喜欢喝茶,就从十大名茶里摘了字,给我们取了在人世行走的名。”
原来是这样。君山银针,信阳毛尖,祁门红茶。
叶楹一下子想起没脸没皮的灰四:“那你弟叫什么?”
“他名字特殊些,大姐觉得那个茶名字好听,难以取舍,所以就取了两个字。”
茶名好听,还是两个字以上的名字?
叶楹心头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喃喃:“该不会像我想的那样吧……”
“唔。取的是碧螺春里的碧螺两个字。”
叶楹&桃子:……
桃子:“……乔碧螺?”
不不,先不说已经有个同音的珠玉在前,一个男孩子叫这个真的合适吗?!
好家伙的,还是个老绿茶!
叶楹无言:“……那我多少明白灰四为什么那么叛逆了。”
这灰仙家的大姐也真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句恶趣味。
毕竟取名的时候她也想不到后世会出现一个同音的名人,但是给家里的男孩子取这个,怎么看都怪怪的吧。
叶楹无言地摆了摆手。倒是灰三走上前,碰了碰叶楹闭着的双眼:“今天要不要再叫公交车请降?”
叶楹无语:“……好歹左淮也是我外甥,给他点面子吧。”
这阵子白梵能天天来给她看诊,当然不是用的真身。
她现在修为不多,已经没法缩地成寸地赶来了。这时候,就需要上人类的身。
普通人的身体是禁不起仙家频繁上身的。轻则精神萎靡,重则意识混乱都是有的。
以往有过许多民间传说,是关于动物灵降到人身上时,给人造成的损害。
但如果此人与上身的仙家有缘,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甚至可以容仙家时不时附身,为世人排忧解难。
这就是“出马仙”和“弟马”了。当然这也并不是东北特有,比如陕西也有“马童”。
不过一般,弟马与出马仙是一对一的关系。也有一个弟马可以与几个仙家有联系,但这种对身体的消耗,显然比第一种要大。
但是左淮的体质和命格都十分特殊。
他可以容纳任何仙家上身,因此被灰三戏称“公交车”。小时候因为这种体质,不光是仙家,还被野鬼附身折腾过。
虽说他的体质让被附身时造成的精神损耗降到了最低,但不保证附身的都是善意的东西。
好几次,左家村的人都目睹到他眼睛直勾勾地往一些危险的地方去。比如河塘,或是有蜂窝的树顶。
后来还是黄羲泽出手帮忙,为他下了禁制,只有左淮自己“邀降”的仙家才能附身于他身上。
“还挺有意思的。”灰三总结,笑容邪恶:“哪天给他灌点酒,让他邀我试试。”
叶楹:……你要做什么,你是魔鬼吗?
“做梦吧你。”
左淮阴森森地从阳台上进来:“再觊觎我的身体,我也不会让你有进入的机会。”
桃子:……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叶楹懒得理他们吵闹,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我好像看得清楚了些。”
那层灰翳似乎浅薄了一点,像是隔着一块不厚不薄的布,看得到五指影影绰绰地晃动。
“白大小姐说再有七天就好了。”
灰三让她闭上眼,清凉的药膏覆上叶楹的眼睛:“六奶奶,你也别总睁开。让眼睛好好休息。”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别再那么频繁地哭了。
这么下去,恐怕好起来之前,眼睛就哭瞎了。
叶楹感觉自己这阵子哭得,比前面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
也许是把脑子里的水哭出去了,她现在越来越感到愤怒。
黄羲泽这个坑货,居然这么算计她?!
至于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必死,还要与她相遇、娶她为妻,大概也是所谓的“定数”。
而且搞不好,这事儿跟她也有关系——要是没和黄羲泽结婚,她恐怕早被魙弄死了。
毕竟等黄羲泽察觉到魙的踪迹时,她已经把房子买了,他也没法阻止她被烙印。
虽然后来,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烙印解除,但叶楹还是怒气翻涌。
你丫倒是真听话,她气得牙根痒痒。
好家伙的,这是让她叶楹结婚三个月,守寡几十年?!
真·超长待机。
可是这一腔怒火能向谁发泄呢?
他都已经死了。
叶楹心中酸涩难言,握紧拳头,深呼吸几次才压住内心的焦灼,平静开口:“等好了,我要回去一次。”
灰三上药的手停了下来:“回去哪?”
没等叶楹回答,他就知道了答案,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六奶奶,回到吊天颈,只会让您难过,于事无补。”
顿了顿,他又说:“这是六爷舍了命封上的,我们应该做的,是尽快找寻释放魂魄的法子,别让他心血付诸东流。”
叶楹却沉声:“我心里有数。”
她吸了吸鼻子,故意换上轻快的语气:“去一趟,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我保证,就这一次。”
她语气低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最后一次。”
众人都沉默了。
“六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灰三最终叹了口气,放下装药膏的盒子,拿起纱布起身帮叶楹缠上眼睛:“现在山界已经明确把我们排除在外了,接下来的事情,都得我们自己做了。”
叶楹点了点头,忽然抬头“望”向左淮:“林望朔老家那个小道观,查了没有?”
“正想跟你说呢。”
左淮在床前坐下,皱眉:“左渝传了消息回来。”
“林望朔的身份没说谎,的确是小时候父母双亡,八岁上被他表舅爷接到山上道观了,也拜了他表舅爷为师。”
左淮看向仔细倾听的叶楹,有些犹豫地顿了顿,随即开口:“可是他这表舅爷……不是袁枕。”
叶楹愣了愣神:“可他不是叫袁枕‘师父’吗?”
左淮点点头:“是,而且那个道观还在国家宗教事物局登记了。负责人也不是袁枕,左渝也说相貌对不上。”
“他那表舅爷还活着,在道观里好好待着呢。”
叶楹眉头紧紧地皱起,想起洞窟中,手刃自己弟子的袁枕。符咒筑成的法阵中,符火映照下,他丧心病狂的老迈容颜像是恶鬼。
所以……在这一切都结束后,在他们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中,袁枕去了哪里?
第89章 一线希冀,如鼬见鸡 你看我像什么……
车停在郁郁葱葱的山下。
叶楹下了车, 阳光刺眼,她不适应地眯了眯。
前后排车窗各伸出一个脑袋看她,叶楹摇了摇头:“你们不用上去了。”
灰三皱眉:“真的没事吗?”
叶楹摇摇头, 她身上是黄羲泽的全部法力。
虽然是耗星“耗”过的程度,但魙被封印了, 其他也没什么能奈何得了她。
想了想,到底怕人担心。结合之前几次遇险没人报信的教训, 叶楹还是开了口:“狗子陪我去就行。”
狗子闻声直接穿车门而出,吐着舌头蹦跶到她身边。
叶楹摸了摸它的头,挥挥手, 转身沿路走了上去。
说是“路”, 其实只是记忆里, 上次他们开辟出来的那条路线。
一片绿意中, 他们的足迹开垦出的那一小条路, 经过大半个月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大自然的自愈能力十分强大,只要不予破坏, 早晚会恢复如初。
可叶楹此刻不得不再次破坏, 她穿过茂密的树丛,湿润的林间空气扑面。
树顶洒下一线一线的阳光,仿佛是那一天的重现。叶楹心神有一瞬间恍惚, 前行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
就好像时间倒回,回到了那个日子, 好像现在去阻拦他也来得及一样。
但是来不及了。
叶楹喉头哽了哽,到底还是向前走。
走得越久,她大脑越是空白。
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也可能哪里都没去, 只是单纯放空。
直到狗子发出两声提醒的吠叫,叶楹才回过神来。
视线聚焦,她有点没回过神。
触目所及是几块巨石,没有人为痕迹,大约是自行坍塌的。
那天记忆断层后,她就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所以也不知道,这坍塌是不是封印魙造成的。
叶楹沉默无语,狗子默默坐在她身旁。
大约是魙被封印后,那些阴气也被一并封存,它不如上次那样紧张了。
叶楹反而皱起眉毛。要是这样,他们到时候释放魂魄时,是不是还需要清理这些阻塞才能进去?
而且,她也想知道——袁枕是出来了,还是被封在了里面?
叶楹缓缓走了几步,近距离去看坍塌的洞口。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别过去。”
叶楹没反应过来,脚步没停,身后声音更急切了点:“别过去!那里不安全。”
叶楹愣了愣,随即听到狗子喉咙中威胁的咕噜声。
她顿了顿,转身向斜后方的草丛里看去。
等看到出声的东西时,她瞳孔骤然一缩。
沙金色的毛皮,柔软小巧的耳朵,圆圆的脸,长长的脖颈。
那是一只……
黄鼠狼。
叶楹心脏像是被重重一锤,呼吸一窒,眼眶倏然红了。
那黄鼠狼见她这样,一下子慌了。它抬起上半身,慌忙挥了挥爪子:“哎呀,别怕。我就是看你要凑过去,担心……害,别害怕。”
叶楹喉头滚动,这黄鼠狼声音跟黄羲泽完全不一样,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贪婪地看着它的样子。
黄鼠狼以为她是见自己会说话,一时之间被吓到,很伤脑筋,绞尽脑汁地找补起来。
“那什么……其实我啊,我是个玩具。”
叶楹:“……?”
黄鼠狼觑着她神色,挖空心思地胡编:“现在科技发达啊,然后我是个AI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