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恪这人疑心病重,与其费尽心思掩盖,不如堂堂正正告诉他,你在我这里放了人,我自然也要在你那里放个人。
这样一来,沈游与周恪反倒维持住了一种走钢丝一般的平衡。更奇诡的是,由于他俩安插奸细都挺坦荡的,两人反倒能够相互信任对方,居然还觉得对方是个坦荡人。
真是奇葩配奇葩。
周恪吩咐道,“染砚,从今往后他就是院子里一等的小厮,负责我贴身的事宜。”
“是”,染砚一面答应,一面又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一大早的,玲珑就带着个小厮过来,说是交给郎君,请郎君帮忙调|教好之后找个好去处。这话简直就是明明白白的说这人就是送给郎君的。
染砚当时人都懵了,可玲珑是代表着她背后的主子过来的,郎君近日来似乎颇为关注这位沈小娘子。
染砚哪儿敢多问,只能带着这个小厮来见郎君。
“可有名字?”
小厮低着头,音调稍微有点抖,“回……回禀郎君,小的本姓王,家中行二,人人唤我王二。”
周恪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的研墨。
“这个名字不好听,可需要我赐名于你?”
王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斗胆,父母所赐名讳,不敢改名换姓。”
周恪笑笑,沈游打哪个犄角嘎达里挖出来的人,胆子可够肥的。
“我若非要赐名呢?”
王二整个人都在抖,“女……女郎说郎君……郎君心善,必不会为难小人。”
周恪失笑,王二来之前沈游竟然还给支了招儿。他就这么小气不成?
“行了,染砚,你带王二下去收拾收拾。”
“是”,染砚应了一声。
郎君身侧一等的小厮只有他与染墨,原先他还担心来了一个抢位子的,万万没料到,新来的胆气如此之壮,主子赐名都敢拒绝。
看来新来的这个脑子不好使,竟然比他染砚还不行。
可算是有人垫底了。
以后看染墨还怎么嘲笑我!
“染砚,一会儿把染墨叫过来,王二收拾好之后就站在书房门口听差。”
染砚、王二齐齐应了一声。
两人躬身退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染墨就进来了。
“染墨,去查查新来的王二是不是又琴的弟弟,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染墨应了一声,继续道,“郎君,您让我查的广王第三子查到了。”
“广王第三子,名唤秦承嗣。性狂放,喜嬉笑,好华服美酒,无嘉名。广王封地位于西坪一带,西坪到处流传秦承嗣的恶名,据说对方斗鸡走狗,强抢良家子,无恶不作。”
“西坪百姓极恨他,有童谣曰‘承嗣承嗣,绝孙断子’”。
周恪摇了摇头,一个功夫不错的人至少要有极大的毅力习武,而沈游曾经与周恪交流时提到过,秦承嗣曾经评判过沈游的诗作,至少可以断定对方也学文。
有毅力学文习武的人必定心志坚定,绝不会是一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有意思的是,沈游似乎认识秦承嗣并且极为坚定的认为秦承嗣会荣登大宝,
更有趣儿的是他上辈子根本没出现这个人。
到底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沈游的记忆有问题?
如果沈游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么她怎么会知道数年之后秦承嗣会登基为帝?换句话说,沈游到底是像他一样从数年之后重返自己的少年时代,还是干脆就是从史书上知道秦承嗣这个人的。
如果是前者,他俩对于同一个时间段的记忆截然不同,为什么呢?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时间的流速不同吗?还是干脆就是有两个不同却相似的世界。就像传说中的天界和人界。
或许有一层薄膜将两个世界分隔开来。
如果是后者,那么许多事情就有了更好的解释。她并不是来自于被汉化的国度,而是百年或者千年之后的人。
千百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解开了一点谜团,却又发现了更多的谜团,周恪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事情越是扑朔迷离,周恪就越感兴趣。
乏味的日子里总得给自己找点趣事儿。
“去给金陵府尹递帖子,问问这位强闯周府的毛贼如何了?”
当日,周恪当胸一剑,差点宰了秦承嗣。还没等到秦承嗣醒过来,周恪干脆利落的把他递交给了金陵府尹,说是周府进了个毛贼,差点吓到府中女眷,希望府尹大人好生严查。
府尹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接到人一看,好一个俊朗的小贼!
那气质,一看就不是个普通小毛贼。
秦承嗣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了大牢里,只看见府尹大人黑着脸,问道“尔乃何人?”
秦承嗣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决不能暴露身份。纵使三木加身,也死咬着牙关不开口。
他打小儿受过的伤多了去了,这点儿伤算什么。
谁知道府尹也是个狠人,生怕自己要是稀里糊涂的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万一这人是个奸细他却没查出来,到头来被政敌从头撸到脚,屁股还没在府尹位子上焐热呢,就得被人赶下来,还得个糊涂官的名号。
可若是他查出来了,对方是个奸细那就是大功一件,就算此人不是奸细,身份贵重,他也完全可以推说自己严查此人是不阿附权贵,就算被权贵撸了官位,好歹还能得个“刚正不阿父母官,为民做主刘青天”的名号嘛!
做官嘛,一辈子不就求一个家有横财万贯,堂有清廉声名嘛!
两相权宜之下,刘府尹直接画了秦承嗣的画像贴遍了金陵大街小巷。
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巧不巧,正好有个西坪的货郎在西坪混不下去了,来金陵谋生。为了有点子做生意的启动资金,他瞄上了刘府尹悬赏的那五两雪花银。
刘府尹接到衙役消息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事儿折腾大了。
一个小毛贼夜闯周府,跟一个藩王儿子离开封地强闯大臣府邸,这性质简直截然不同。
严重程度一个天一个地。
更要命的是,皇帝没儿子,到时候铁定是从一众藩王的儿子当中过继。
我的牢里关了一个皇帝候选人。
刘府尹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只恨不得扇死过去的自己。叫你要名声!要什么名声!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府尹哪儿敢自专,二话不说先报给了金陵的刑部尚书。
金陵是两京之一,与北京一样设有六部。
刑部尚书实惨!
接到报告的深夜,从温香软玉里爬出来,屁颠屁颠的连夜写了急报呈送京都。
大齐的邮政系统颇为发达,类似的急报从金陵发往京都,只需要十天左右。
然后北京的朝堂吵翻了天。
第23章 第二十三天
理论上来说,藩王是属于宗室一派,而勋贵们却更多的是指异姓国公,侯爷,伯爷,反正不姓秦。
但是由于皇室生育能力过于强大,大齐自立国百余年来繁衍出来的藩王宗室数不胜数。而这些藩王宗亲们多数与勋贵们联姻。故而勋贵与宗亲交杂,根本分不清楚。
于是掌握着权利的文官们从来不区分他们,没事的时候将他们统统称作“勋贵”,只有到了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区分。
这么一算,正宗的勋贵再加上宗亲构成的“勋贵”,总人数不知几何。
所以光是勋贵内部的意见就有好几种。觉得秦承嗣擅离封地,强闯大臣府邸,这是要造反呐;还有觉得造反就孤身一人前去,你把谁当傻子呢。
勋贵内部毫无默契,意见极不统一。
要不怎么说文官们才是掌控者朝堂权利的人呢,他们权利比绝大部分勋贵们大也就算了,就连意见都要比勋贵们多!
保皇党坚定的认为不管什么原因,随意离开封地必须杀一儆百,皇帝候选人那么多,又不差你一个。
反对派认为必须要先查清楚对方的目的再决定如何处理。
自觉老成持重的大臣说”陛下,这事不那么重要,咱们先来谈谈赣南的旱灾,汉东的雪灾”。
中立党当着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只等哪边的风大就往哪儿摇,实在被逼急了,就来一句“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妄言。”
这些好歹还是就事论事,还有各类借题发挥的。
什么“陛下,藩王子嗣离开封地,可见人心浮动,陛下必须要早立东宫”,还有什么“赣南旱灾,汉东雪灾,藩王子嗣离开封地,天灾人祸一件接一件,这是在向陛下示警啊,望陛下停修白玉观。”
满朝堂鸡鸭们叽叽喳喳,众人纷争不休,距离秦承嗣被捕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月了,关于秦承嗣的处理决定还没下来。
秦承嗣就这么着在金陵府牢里关着。
说是在牢里关着,其实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上等的金疮药用着。毕竟要是处理结果是无罪释放,那刘府尹好生招待也算是将功折罪。至于若是结果不怎么好,刘府尹还可以再翻脸不认人嘛!
说实话,秦承嗣除了没了自由之外,日子过得竟然算是难得的平静。
染墨给刘府尹递了帖子,刘府尹没赴约。
周恪就明白了。
刘府尹估计是恨上他了。毕竟是周恪先把秦承嗣推出来的,要是没有周恪,这事儿根本掉不到刘府尹头上。
周恪无所谓,在把秦承嗣推给刘府尹的时候他就知道刘府尹将来对他会极为不满了。
毕竟刘府尹六十来岁了,升官无望才会如此追求清廉正直的名声,结果一脚踩进了周恪挖的坑里。
周恪就是利用了刘府尹一心求名的心思,把秦承嗣擅闯周府这事儿捅了出去。
不过嘛,要是秦承嗣被处理掉了,那抓住擅离封地的藩王之子可就是大功一件了,届时刘府尹怕是恨不得跟周恪结为忘年交。
可惜了,秦承嗣被释放的几率比较大。
一则他父亲广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家兄弟之间的情谊基本等于没有,但是太后还活着呢。偏偏秦承嗣虽然家中排行为三,却是广王唯一活着长大的孩子。
二则你要说秦承嗣孤身闯进周府,是为了造反,说法未免过于牵强了些。要知道周府最大的官是周家祖父,可周家祖父虽然位至大学士,人却远在京都。并且一去京都已有六七年了。秦承嗣就算要闯也得去京都周府,来金陵周府干啥。
其次大的官是大房。可大伯父只是一个工部侍郎,既不涉及军队,又不涉及吏治。平日里兴建土木获得的油水还得被工部尚书拿走。一个穷得极为边缘的官儿是没有人愿意来拉拢的。
说的再形象一点,闯刘府尹家里都比闯金陵周府更像造反。
周恪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秦承嗣一定会被放出来,撑死了罚个俸禄。可他还是把秦承嗣送进大牢,让秦承嗣吃了好一番苦头。
周恪自觉他与沈游也算是半个知己。人生难得一知己,现如今知己有难,自己又力所能及,怎能不相助。
好叫秦承嗣长长记性,擅闯女子闺房,还肆意威胁别人可不是什么好品行。
至于可怜的刘府尹。一旦秦承嗣被无罪释放了,那刘府尹一定会被广王报复。但年纪大又没能耐,当官当的稀里糊涂的刘府尹已经毫无价值了。被不被广王报复,周恪一点也不关心。
周恪对着镜子整了整衣衫,确保自己身长玉立,依然是个俊俏的少年。
染砚、王二谁也没带,他孤身一人前往“寿康居”。
周恪挑的时间正正好,只见一众前来请安的姐姐妹妹,伯娘婶娘鱼贯而出,正好请安完毕,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恪故意挑选的日子,今儿沈游正好前来请安。沈游照例是缀在娘子军队伍末尾的,就连吴四娘都比她前面。
沈游一出来就看见周恪隔出了三米远,低着头对着家中众女眷行礼。
沈游仗着自己糊,没人关注自己,上下打量周恪。
酸了酸了。
周恪穿着月牙白的学士澜衫,头上戴着学士的璞头,腰间坠着一小块玉璧。
沈游感叹道,真是个精致的猪猪男孩!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半新不旧的衣服,毫无装饰的头发,浑身上下素净的仿佛马上就要入睡。
同样都是守孝,怎么人家就能穿的素净而不失俊朗,活像是要登台演出,她穿的就跟演出完毕下台卸妆似的。
沈游也没敢多看,她在外行事素来谨慎。
跟着大部队一起给周恪见了礼。
惨的是大部队不走,她也不能走。
娘子军的主力成员是周恪的婶娘伯娘,这些全是长辈,大庭广众之下跟周恪说几句话自然无碍。剩下的就是周府四个娘子。她们都是周恪的堂妹,有血缘的兄妹说话自然也没什么。
最需要装作尴尬的是沈游。
哦,不,还有吴四娘陪着她。
沈游下意识的就是看吴四娘,吴四娘微微低头,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豆青色的长裙,那裙子应该是二房的二夫人给她做的,活生生把吴四娘衬出了几分殊丽颜色。
怪好看的,看起来做这条裙子的绣娘是个设计大拿啊!
沈游脑子里跑马,忽然一个激灵。
她终于想起来那天晚上吴四娘来找她的时候,她分明意识到吴四娘是冲着周恪来的。
沈游当即用余光看吴四娘,果不其然,吴四娘这条裙子衬得她身材玲珑,凹凸有致。现在,吴四娘正是微微侧身,对着周恪露出了自己姣好的曲线。
沈游……沈游酸死了。
她也想要前凸后翘的S型曲线啊!
至于周恪……沈游不怎么在意,七年之后吴四娘估计早就嫁人了。就算她跟周恪和离之后周恪娶了吴四娘,关沈游屁事。
沈游用余光欣赏了好一会儿吴四娘的身材,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周恪:“……”
他是习武之人,习惯性的注意四周。他不是没注意到吴四娘的站姿,但是上辈子对他投怀送抱的小娘子多了去了,比吴四娘更露骨、更生猛的不是没有。周恪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