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都覆盖着盔甲的重甲骑宛如一座小型移动堡垒,正要如同往常那般肆无忌惮的踏入敌军当中。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卧倒贴地的长/枪兵猛的将弯刀奋力掷出。
那弯刀不同于寻常的刀,两侧都极为锋锐,更像是磨利的刀片。弯刀贴地飞速旋转之下,即刻就有马匹的马蹄被砍中,甚至彻底砍断。
因为重甲兵固然全身覆甲,但由于盔甲绝不能拖地,否则马蹄要是踩到了就是自己坑自己。所以马匹身上的盔甲距离马蹄是有一小段距离的。
这一段距离里,马匹的皮肤是裸露的。
十把弯刀扔出去能够中两把就算不错了。可即使如此命中率如此之低,依然对重甲兵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马腿被裹挟着冲力的弯刀砍中或是砍断,吃痛之下马匹暴动,甚至直接跌倒。
马背上的人或是猝不及防从马上跌落,或是被吃痛的马匹甩落。
前方的重甲骑兵不知为何突然跌倒,后方的重甲骑兵来不及收势,直接一头撞了上去。活生生被马匹踩踏致死。
几百把弯刀扔出去,被实际砍中的不过二三十骑,可造成的有效杀伤却有百余骑。
“随我杀!”
徐伯英心中有极其不好的预感。短短几日这帮人就想出了克制重甲骑的法子,只怕今日是有备而来。
他咬咬牙,陛下还在城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皂衣贼入城!
“众将士,随我杀啊——”
话音刚落,皂衣军中的骑兵即刻奔袭而出。
徐伯英没料到,从来只有重甲骑入敌方军阵中冲杀的份儿,竟然还有骑兵胆敢往重甲骑中冲。
皂黑与暗红交织在一起,在细碎的白雪下,融合成了一副极为血腥的景色。
重甲骑兵的武器不是刀就是长/枪,反正是以戳刺劈砍为要。而两人一组的骑兵,一人以长/枪与对方对敌,另一人则近身后以钝武器击打对方身体。
就算重甲兵的盔甲是一体的,无法用钢刀长/枪戳刺劈砍,但利用钝武器隔着盔甲造成击打伤却是可行的。
两人围攻一人,皂衣军仰仗着自己骑兵人数多、作战凶猛,竟活生生突入重甲骑兵中。双方你来我往,互相绞杀。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方才还骄矜逞凶的重甲骑不过半刻钟竟已有兵败如山倒的趋势。
秦承嗣站在城楼上,右手死攥着马槊,面目越发沉重。
对方破了重甲骑兵,现如今城中尚还有数万大军。双方若是打起来……
“陈嘉,你觉得我等还有几分胜算?”
陈嘉说话难听归难听,但素来公平公正,从不偏颇。
此刻,秦承嗣很想听一听陈嘉的意见。
陈嘉苦笑,“陛下既然问出这个问题,心里便已经有了成算,又何必来问臣呢?”
说什么有了成算,不过是在身后众将士面前,给他留了些面子罢了。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秦承嗣心中已有了怯意。
他的城中的确囤积了数万大军,可皂衣军连重甲骑兵都能破,他身后那数万大军,身体素质以及训练程度还远远比不上皂衣军。
若真打起血腥残酷的肉搏战,秦承嗣自己都对他手下的兵没信心。
“陛下”,熊正阳说道,“臣恳请陛下速速出城!”
眼看着秦承嗣还站在那里,双脚宛如老树生根,一动不动。
熊正阳一急,连声劝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德州不过小小一府罢了,若陛下返回京都,京都墙高城坚,又有何惧?!”
这话丝毫没能劝得动秦承嗣,反倒提醒了他秦承章的下场。
“爱卿不必多言,朕意已决”,说着,秦承嗣坦然道,“去,将朕的九旒龙旂打起来!”
“陛下!!”
熊正阳虎目含泪,九旒龙旂乃天子旗帜。为了避免皂衣军探听,陛下一直没有将此仪仗打起来。
如今这般,怕是要死守德州城,将皂衣军抵御在黄河岸边。
威风赫赫的九旒龙旂一打起来,德州城中上下竟然军心大振。
陛下真的在这里!不是骗人的!
说到底,就算皇帝平时传了军令,说他真的在这里。对于底层士卒而言,他们也是不信的。
如今九旒龙旂一打起来,硕大的旗帜迎风招展,令人侧目。
这下子底层士卒终于有了真实感,陛下原来真的在此地,与我等欲血奋战,共同拼杀!
手持千里镜,正观察敌情的、打算下令强攻的刘三俊顿时一愣。
秦承嗣在德州?
姚爽怎么没说?
刘三俊转念一想。情搜科固然已经在北方铺了许多钉子,可根基到底不如南方深厚。若是秦承嗣深居简出,姚爽还真不一定知道。
不过九旒龙旂在,并不一定代表人也在。
若是人不在的话……
刘三俊生怕对方学沈游,以身为诱饵,吸引皂衣军大军驻扎于此,紧接着派遣北齐大军去攻打皂衣军镇守的城池。
想着,刘三俊张口说道,“传令下去!城楼之上的那杆旗帜便是象征天子的九旒龙旂,谁今日能够折了那杆旗子,便算作特等战功!”
不管旗子底下到底有没有人,只要撅折了那杆旗帜,便会对北齐军心造成巨大的打击,这就已经够了。
刘三俊此言一出,身边众将士尽皆哗然。
先登上府级别城池的人、斩杀超过三千人军队的首领都不过是一等战功。
迄今为止,获得特等功的唯有老一辈的刘三俊、姚爽、陈章、马平泰等人。
谁要是能拿到这个特等战功,那可真是太光荣了!
刘三俊又说道,“若城楼上真的有天子,我等拿下他,便能定鼎天下,终结乱世!青史之上,必有汝名!”
名声与战功、理想与抱负都在激励着他们,城楼下的皂衣军竟然比城楼上的北齐士卒还要兴奋。
第226章
双方均情绪亢奋之下,攻城极快就开始了。
南城墙中段被轰出了个口子,秦承嗣便命□□兵拦截于此处。
一字排开,若有敌来犯,便以□□戳刺。皂衣军一波冲锋之下死伤数百骑兵却依然不得入。
无可奈何,只好退去。
真论起人数来,秦承嗣手上原本有十万兵马,分润出去镇守各州县的有四万,德州城内镇守六万。
六万人马占据着守城之利,要抵挡五万皂衣军的进攻,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然而皂衣军器械之坚超越了秦承嗣的预设。
对方眼看着无法以人力进攻塌陷区域,火炮又昂贵,干脆直接用配重式投石机将礌石源源不断的往城门上、塌陷处砸。
巨石当空砸下,凡是被擦着挨着,即刻皮开肉绽,更别提直接被砸死的了。
然而城中士卒有六万人,被秦承嗣激励,死守之下皂衣军竟不得入。
接连三日,皂衣军猛攻,北齐死守。双方竟隐隐有了僵持之势。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赵识直接说道,“若是黄河河面上的冰化掉,我们再来就不方便了”。
届时只能借助浮桥或是船只,这样势必要进行争夺战,并且再来一次还是要攻城。还不如现在一鼓作气打下来。
“他们囤积了这么多士卒在城中,一定需要大量的粮食,由我带人去截断他们后勤输送的粮道”,赵识直言道,“届时,将没粮的消息放出去。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死守?!”
北齐又不是急行军,不会像皂衣军那样将粮食提前制作好并且分发下去。
他们需要埋锅做饭,队伍越庞大,运转效率越低,人心也就越不齐。
赵识直言道,“将军,情搜科可有关于对方粮道的情报?”
刘三俊看向身侧的陈章。姚爽虽然能够活动了,但尚在金陵修养,此次随军同行的情搜科人员是陈章。
陈章平静道,“我的确有收到关于粮食的情报”。
运送粮食需要大量的民夫和车子,这么大的动静是根本掩盖不了的,情搜科会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然而秦承嗣很聪明,为了防范我们烧毁粮食,他们直接将粮食分散在了十余个储粮地点。便是毁坏一处,别的总是无碍的。可若是要都毁去,一则过于耗费时间,二则难度太高”。
这种粮食储存地都有重兵把手。能靠出其不意烧掉一个。可敌人总不会傻不愣登等着你来烧毁第二个吧。
“别管他们的储粮地在哪里,总要将粮食送进城中去的。与其费尽心思去烧粮食,不如直接在德州截断他们的粮食运输”。
“不成”,吴绶直接反驳道,“如果要切断敌人的粮食供应,便要围困德州城,但我们的人马根本不够”。
皂衣军的确有以五万人马围困金陵的先例,可那是因为秦承章本人过烂,否则依靠金陵城中的二十万人马,真要打起来,皂衣军虽然能赢,但会很麻烦。
秦承嗣可不一样。一旦皂衣军五万人马四散开来,围住了德州,相当于自己分割减弱了某个面上的兵力。
秦承嗣一定会大举出兵,先吃下某个面上的万余皂衣军,紧接着将皂衣军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我倒觉得,既然无法围困,又无法快速克下德州,那倒不如放弃德州”,吴绶提议道。
“不成,秦承嗣还在德州城内呢!”,吴继纲嚷嚷起来。
“我倒觉得这法子不错”,赵识很赞同。
“的确”,马平泰说道,“我们的主要目标是为了攻城略地,而不是为了秦承嗣的性命。一旦被秦承嗣吸引,一直死咬德州,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德州没拿下,别的州县也没拿下”。
满场共计有十七个将领,除却在各地驻扎的七十余个将军之外,此地几乎集结了皂衣军所有的高级将领。
此刻,十七人里面虽有人被秦承嗣的脑袋吸引,想要留在德州。但至少绝大部分人脑子是清楚的。
大家都知道自己此来是为了扩大皂衣军的版图,尽快将四省之地纳入手中。
那么,秦承嗣的脑袋便是意外之喜。有则好,没有倒也没事。
反正只要拿下了其余地盘,秦承嗣的头颅自然而然也就到了。
“可我们若绕开德州,秦承嗣会不会打开城门攻击我等?届时前后两方城池内外夹击之下,我等便成了入瓮的鳖”。
“所以就该且战且退,绕过德州之后……”
作战会议讨论的热火朝天,远在金陵的沈游正好也在此刻收到了刘三俊发过来的公文。
“秦承嗣在德州?”
沈游刚刚喝完药,便开始批阅公文。一打开军报就收到了一个这么大的消息。
“我想去德州一趟”,周恪说道。
沈游眉头皱起来,“此时各地初定,事情还多得很,你为何突然要去德州?”
周恪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秦承嗣试图用御驾亲征鼓舞人心,又亲上前线督战,这会儿恐怕德州士卒正是人心最齐的时候”。
“我若去了,尚且可以鼓舞我方士气”。
在这个还不是“金钱至上”,尚且还讲究义气品德操守的时代,主上的行为会直接影响到下属的情绪。
这就好像南阳之战,皂衣军能够在短短十五日克下四个省,除了本身实力强大之外,沈游愿意以身诱敌也占据了很大的因素。
主上不惜身陷险境,以性命诱敌,为下属争取时间,在这个将士卒、百姓生命视若刍狗的战乱年代,是何等奇异。
而等待救援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了下属,这对下属又是何等的信重。
沈游甚至都不知道,当日皂衣军各部来南阳救援之时,耿天工部一人双马,轮流交换。吴绶部彻夜不眠的急行军。何兴旺部弃了一切辎重,只求快速抵达南阳……
各部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所有人都在为了救援沈游而努力。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皂衣军能够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和悍不畏死的勇气,出了源于严格的军事训练、强制的文化课之外,还源于……上峰的身先士卒”。
没有“给我冲”的说法,只有“跟我冲”的口令。
沈游手上,时至今日都还有极为浅淡的烧伤疤痕,那是她冲锋在前,被城墙上浇下来的热油烫伤而留的疤。
“盖因我等以身作则,士卒才愿意跟随我等”。
周恪轻声道,“此番秦承嗣御驾亲征,德州城只怕是要死守。刘三俊势必会考虑绕开德州城,攻克其他城池”。
“但既然有一劳永逸的办法,又为何要换条路走呢?”
攻城略地是为了终结这个乱世,可先杀掉秦承嗣,那么北齐只怕即刻就要崩塌了,届时平定天下就变得格外容易了。
“而我先去德州,除了鼓舞士气之外,也能更快速的统领北方事宜”。
攻打北方的不止是刘三俊那一支队伍,还有另外一支水军会运载步卒,从津门登陆,然后袭击京都。
除此之外,如果秦承嗣真的在德州的话,那么重兵一定囤积在德州城。那就可以考虑抽调出部分兵力突袭其余州县。此外,既然京都无主,那么津门那边可以增调人员,力求早日克下京城。
“你身体亏损,不宜奔波,我去往北方统率北地战局。而你得坐镇南方,备好战争后勤以及已收复城池的民政军事工作”。
有理有据,沈游都快被他说服了。
“除了这些理由呢?”,沈游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
要真是因为这些理由,周恪早就去北方了。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我刚刚才决定……”
“别跟我扯淡!”
沈游直接道,“说实话”。
周恪喘了口气,面对沈游不悦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杀秦承嗣”。
沈游皱眉,他要杀秦承嗣很正常,毕竟秦承嗣与皂衣军是死敌。可这会儿周恪特意说出来,摆明了不仅仅是出于公理,还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