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军心、民心尽数归附,又裹挟着哀兵必胜的情绪,此刻不打仗,更待何时?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尽快北上横渡黄河,攻下京都,决不能给秦承嗣腾出手来的时间。
事实上,沈游受伤的这段时间里,周恪已经在备战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打?
既要尽快,又要减少战争的阻碍。
“最好的时间其实是深冬,那会儿冰最厚实,易于我们发兵渡河。而且……”,刘三俊顿了顿,“雪灾估计最严重”。
众人沉默不语。在座的没有蠢货,自然知道刘三俊话里话外的意思。
最冷、雪灾最严重的的时候,皂衣军尚且还有赈灾的能力,秦承嗣光是打仗就要耗尽力气了,根本无力赈灾。
北齐百姓会饿死、冻死,甚至会引发百姓们大量起义。
这个时候,如果皂衣军出现了,试图攻城略地再方便不过了。因为百姓们以及当地驻军根本没有抵抗的心思。他们巴不得皂衣军能够入城赈灾。
除此之外,被冻死的绝对不止有普通百姓。
秦承嗣大肆征调来得士卒,大约有十万人。但是其配套的民夫可能就需要二十万。两相叠加之下,秦承嗣要依靠三十万两银子供养三十万人一人一套棉衣等等。
他哪里供得起?
届时,这十万大军里少说也有十分之一分不到棉衣,只能依靠单衣御寒。毕竟能被征来得士卒多数是家贫的,他们本身就没有棉衣穿,还要在寒冬腊月出去打仗,站到室外没一会儿就得失温。
毕竟旷野之下,打仗的时候可没有柴火烧来取暖。
寒冷的时候不适宜打仗这句话对双方都是有效的。但是皂衣军好歹有棉衣棉帽,能吃饱喝足,又身强体健,对上单衣单裤、仓促拉出来的北齐大军,谁输谁赢简直不言而喻。
只是利用雪灾这法子太损伤人命,刘三俊说出口的时候心里颇为难受。
“没什么好难受的”,周恪冷静道,“我们打下了北方的地盘,尚且还可以去接济在雪灾中受害的百姓。若是不打,秦承嗣无力赈灾,这些百姓就只能在雪灾中死去了”。
“若不趁着最冷的时候打,天气一暖下来,对秦承嗣最为有利。届时打起来,我们死的人就更多了”。
沈游捧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出来,她轻声道,“长痛不如短痛。尽快打下来,才能够尽快结束乱世、重整山河,也好过上太平日子”。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打仗的过程是没有什么仁慈可言的。但打仗的目的或许就是最大的仁慈。
“既然如此,那便将出征日期定在黄河结冰时,也就是约莫一月底的时候”,沈游说道,“诸位可还有其他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
出征的时间一旦确定下来,剩下的无非是准备粮食、药品、武备等后勤物资,调动兵马以及准备救灾。
不论是皂衣军还是北齐,双方都有意在这个冬日尽快进行这场战争。
雪灾如约而至,与此同时,一月底也极快到来了。
到了如今,沈游与周恪已经无需再亲临前线了。皂衣军便以刘三俊为主帅,发兵五万,直往黄河一线而去。
到了济州,再往前就是奔涌的黄河了。此刻已经是深冬时节,黄河早已经冻上了。
刘三俊正站在黄河南岸,拿着千里镜看向对岸。对面是平原,正值冬季,一眼望过去,全是皑皑白雪。看得久了,只觉自己仿佛要雪盲。
除此之外,黄河岸上原本供人通行的船只、桥梁全都没了。船只不晓得去哪儿了,但是桥梁还剩下被火焚毁的痕迹。
应该是北齐烧毁的。
刘三俊张嘴说话,呼出来的气在空气里泛出一股冷白色,“传令军械司,即刻赶制浮桥,以三日为限,起浮桥十座!”
话音刚落,传讯兵即刻返回身后去传讯。
“这仗要是打起来,也不知道火炮能不能用?”
极热极寒都会对火器产生较大的影响。这种时候打仗实在是麻烦得很。
说话的马平泰原地跺了两下脚,往手上哈了口热气。这破天气,真是冻死了个人了!
“军械司和神机营会负责好这个的”,刘三俊又拿起千里镜向前望去。
“你看什么呢?前头除了雪花就是雪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刘三俊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按理,跨过河就是禹城、临邑、德州一带。我们遇见的第一座城应该是禹城才对,你说北齐是会打守城战还是打野外遭遇战呢?”
前者占据了城池之坚,但是皂衣军作为攻城的一方有火炮、床弩、配重式投石机此类攻城利器,真要打起来,对方输的概率极高。
若是打遭遇战,空旷的野外,双方人马混杂在一起,就算前期双方距离过远的时候还能用到火炮等,但到了后期只能打肉搏战,那么火炮等东西就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尤其是北方,长于骑兵。认真算起来,北齐想打野外遭遇战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刘三俊,你是不是很焦虑?”
马平泰一问直指人心,刘三俊脸色一僵。
半晌,他郁闷道,“这是最后一战了,若成则天下大定。若不成,便是功亏一篑”。
刘三俊是主帅,他所承担的压力远比马平泰更大。
离成功如此之近,他生怕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致使行动失败。
马平泰也很理解,他搓搓手,给自己一点热乎气,“打仗之前呢,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刘三俊苦笑,这种废话,说了跟没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事实上,北齐的士卒和将领们们可不是这么想的。
南方都出现了雪灾,北方的雪灾只会更严重。而这一次雪灾所带来的影响远比秦承嗣想象中的更恶劣。
四个省内赋税收入锐减,原本就有的小股流民起义此刻更是波及了全境。
秦承嗣一面需要分出兵力去镇压,一面分出少量的银钱、粮食进行的赈灾。无可奈何,柏诚德只好再度搜刮了一遍京都的权贵们。
第一次大家还能忍,再来第二次可就真的忍不了了。
这些日子以来,偷偷摸摸横渡黄河的人越来愈多,许多都是这些权贵大族们的次子幼子,以及试图逃跑的普通老百姓。
秦承嗣忙的焦头烂额。
可无论再怎么忙碌,秦承嗣都不肯放弃与皂衣军这一场仗。安定内部是需要时间的。攘外若是成功了再来安内也不迟,若是先安内了,万一皂衣军真的打进来了,那就是内部也没安定下来,外部又被人入侵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秦承嗣哪肯做这样的亏本买卖。
然而不管他打仗的心多坚定,形势并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转好。相反的,可就皂衣军到达济州的前五日,民间谣言四起,甚至波及到了军中。
——“人事不得尽,天命不在秦”
皂衣军人皆棉袍棉帽,吃饱喝足,可他们呢?发下来的棉衣全是老棉,有的都冻得邦邦硬了,最底层的士卒甚至根本没有棉衣,只能几件单衣叠起来穿。
皂衣军尽人事,尽出来一个“士卒吃饱穿暖”的好结果,你秦承嗣努努力,尽人事就尽成这样?
至于天命,雪花下的没有尽头,甚至偶有几场还夹杂着小冰雹。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下得太大了,光是倒塌的房屋就不知道压死了多少人。可见天意都要让秦氏改朝换代了。
“人事不得尽,天命不在秦”这句话朗朗上口,极具传播力。以至于在情搜科隐晦的推动下,不过短短四五日的功夫,遍传京都以及虎贲、飞鹰、神策三军。
秦承嗣竭力遏制谣言,可这个谣言却仿佛成了“北齐气数将尽”这一谣言的加强进阶版。
他只能严令军中不得再议论此事。若有违背,军法处置。
此刻秦承嗣正坐在椅子上,一面啜饮热茶,一面细细思索该如何攻打皂衣军。
“微臣参见陛下”,陈嘉经过禀报,进了行宫。
他们此刻正驻扎在德州城内,距离皂衣军所在的济州不过是隔着一条河、两个县的距离。
所谓的行宫,不过是德州当地的一户人家腾出来的一间宅院罢了。
秦承嗣问道:“陈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近期军中谣言纷纷”,陈嘉上来就是一句,“陛下为了遏制谣言,便说议论此事者斩立决”。
“臣以为,此事不妥!”
秦承嗣无奈,陈嘉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便是明面上不议论了,私下里只怕议论更甚”,陈嘉说道,“我等马上就要和皂衣军交战了。此刻正该是同心协力的时候。若是军心浮动,只怕届时交战不利啊!”
“那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呢?”
秦承嗣要是有好办法他早就用了。这个谣言最恶毒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信度太高了。
“臣以为,只能用事实来破此无稽之谈”,陈嘉朗声道,“我等需要一场胜利,哪怕只是小胜都能破此谣言”。
“小胜?”
“是”,陈嘉点头道,“启禀陛下,皂衣军若是要渡河,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势必会搭建浮桥,然后在桥上渡河。为了防止出现敌人。势必会有小股士卒先行前往河对岸侦查。这些人就是我们的目标!”
“你想袭击他们?”,秦承嗣说道,“这倒不错。若能成,便能渲染开来,破此谣言。只是……”
“陛下勿忧。若是皂衣军见势不对,试图越过冰面而来,我等走便是了”。
毕竟他们打这一仗并不是为了收割皂衣军的人头,而是为了有一场说得出去的胜利来破此谣言。
小胜的话,对方死个数百人即可。
“既然如此,你即刻传讯去禹城,令他们出兵,必要为朕打一个开门红!”
“是!”
陈嘉转身离去。
……
黄河岸边,十组皂衣小队加上工匠们正在昼夜不停的搭建浮桥。这活儿倒也不难,刘三俊给了三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到了第四日,河对岸依然是白茫茫的一大片,天上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往下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
五万皂衣军整理好装备,有序渡河。
先动的是三千先锋队,他们要到达河对岸然后进行一定范围的侦查,确保没有敌人。
领头的耿天工带着三千人马慢慢的踏过浮桥,河岸边长着些稀稀拉拉的草木,此刻尽被白雪覆盖。
“传令下去,十人一小组,分散开来,各个方向向前巡查三里”,一到河对岸,耿天工即刻下令向前侦查。
“其余人四散开来,守好浮桥!”
话音刚落,即刻就有耳力好的士卒皱眉说道,“将军,前方似乎有动静”。
此时寒风呼啸,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似乎隐隐是马蹄声。
“戒备!”
众人手上还带着厚实的皮质手套,人人包的跟熊似的,打起仗来极其不方便。此刻纷纷拔掉手套,变换阵型。
□□兵在前,□□兵在中央,最后的才是手握钢刀的普通士卒。
“戒备!有人来了!”
耿天工掏出千里镜一望,真的有密密麻麻的小点在逼近。
是北齐士卒!
这倒不是陈嘉不想偷袭,而是因为此地是个平原地带,根本不适合掩藏偷袭。
况且他们若是将自己掩藏在雪地里,说不准还没偷袭成功,人就先冻死了。
以至于他只能带人在距离皂衣军较远的地方等候,再派遣穿的较多的士卒前去刺探对岸军情。
不过须臾之间,北齐暗红色的甲胄已经出现在了皂衣军的视线范围内。
与其说这是一场偷袭,还不如说这是一场□□裸的肉搏厮杀。
为了确保这一次的胜利,陈嘉带出来的是飞鹰军中的精锐,全是重甲。
皂衣军并未料到敌方竟然敢在这样的时候先行发动第一波攻击。但耿天工反应很快。
敌方是重甲骑兵,骑兵全力冲锋之下,会如同一支锋利的箭矢,撕裂敌人的阵型,同时以巨大的冲力踏死眼前所有的敌人。
耿天工直接命皂衣军第一队列的□□兵以□□戳刺马匹,三批轮换。同时令第二队列的□□手发射床弩。
这种床弩发出来的箭矢与其是说是箭,不如说是枪矛,原本是为了攻城设计的,如今倒是极其适合对付重甲骑兵。
眨眼之间,双方均有死伤。
紧接着,在骑兵的冲击下,皂衣军前端阵型被撕毁,数百人死亡。与此同时,陈嘉的飞鹰重甲骑兵陨落超过三分之一。
陈嘉已经面沉如水,他此次出兵,不仅仅是为了取得一场小胜好鼓舞人心,更多的是为了试探皂衣军的真实实力到底如何。
他固然知道知道皂衣军作战悍勇,否则北齐十一万大军为何会砸在他们手里。但没有实际接触过,他便无从确定对方的实力到底强到什么样的地步。
马上的陈嘉心沉甸甸的。如今看来,这帮皂衣贼们反应奇快,士卒单体作战也格外悍勇,甚至能在重骑兵的冲锋之下有序变换队形,堪称令行禁止。
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撤!撤兵!”
陈嘉嘶吼起来,对岸的皂衣军眼看着局势有变,已经在跑步前进,要赶来救援了。
陈嘉一声令下,重甲骑兵纷纷调头回转。
耿天工气极。他生平还未吃过这般败仗,简直奇耻大辱!
可他这边全是步卒,要不是靠着□□兵和床弩,今日对上重甲骑兵,只怕要殒命于此。
耿天工正打算强行咽下这口恶气,赶紧先医治同袍。却发现对方的士卒停顿了一番,在疾驰之下试图弯腰从地上捡起皂衣军尸体。
“贼子尔敢!”
耿天工暴怒,战场割下头颅是为了记录战功,可眼睁睁看着已死的同袍被割下头颅,是个人都不能忍。
“将军!!”
“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