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衣军多了五万人加入战场,对于战局简直是压倒性的优势。
周恪抽了她的靠枕。今日坐着听他说话说得够多了,而且冬季寒凉,坐着极易着凉,倒不如让沈游躺着听。
“不是”,周恪摇摇头,坐在床边给她盖上被子。
“是我先带着人击溃了左翼尚宏志的三万大军。然后胜利的天平便倾斜了”。
沈游当即明白了,“当日我被五万大军围困南阳,你带着两万大军在与尚宏志胶着,而刘三俊带领的五万兵马又在围堵金陵,剩下的皂衣军人马也在黄淮与邵飞白对战”。
“这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位于天平之上,皂衣军、秦承章、秦承嗣三股势力纠缠。全看谁能先打破这个胶着的格局,率先取得胜利”。
就好像多米诺骨牌,只要第一块倒了,剩下都会倒下去。
只要有一方先赢了其中一局,腾出来的人手便能够增援其余人,从而引发连锁反应。
于是只要没出意外,剩下的就是接连不断的赢下去。
“是的”,周恪点头,“我先脱身并且赢得了胜利,然后我派人告知刘三俊。他便命人日夜喊话,说关中已破,北地危矣。金陵便军心动摇了”。
沈游点点头,这倒也不难理解。
此前皂衣军只是在南方纵横,不曾去跟北方秦承嗣硬碰硬,以至于许多人对于皂衣军的实力看不清楚,或者说还对秦家江山怀揣着某些希望。
结果三万大军惨败于周恪两万大军手中,彻底摧垮了金陵城内那点微薄的信心。
让金陵从达官显贵到黔首黎庶,都意识到秦家的江山怕是要完蛋了。
皂衣军已经不满足于两分天下,人家要独占鳌头。更可怕的是,皂衣军的确有问鼎天下的能力。
若真的如此,那投机就得尽快。若真的等到皂衣军打下了黄淮、关中再来投降,那投降的待遇铁定直线下降。
“投降的可不止刘子宜一个,不过是以他为首的一众勋贵大臣罢了”。
周恪面对人性之恶的时候,总是习以为常的,“这帮人夤夜开了内城门,甚至愿意引皂衣军入主皇宫”。
“可怜秦承章睡梦中被他的侍卫长一刀砍下了头颅”,周恪说着可怜,却眼角眉梢都是嘲讽。
秦承章有这般下场,实在一点也不意外。
“然后呢?”
周恪回过神来,“金陵一投降,刘三俊即刻分出五千人马增援黄淮”。
“不错”,沈游咳嗽了两声,赞叹道。
没有被她被困南阳的消息冲昏头脑。知道金陵城内囤积的二十万兵马,即使已经投降,但这二十万兵马若是反叛起来,顷刻之间局势便要翻天覆地。
所以无论如何,五万皂衣军都需要镇守金陵,直到金陵能够安定下来,直到能够将秦承章的二十万兵马打散、消化,才算是拿下了金陵。
“为了防止他们发生叛乱,陈章先动手拘禁了这帮勋贵大臣以及二十万大军的各大统领”。
“但他并没有将这群人关入监狱,而是高床软枕的养着,并且坦荡的告诉他们如今天下局势未定。为了安全起见,需要他们在此地住上一个月”。
“并且还写了字据,表示一个月后安分守己的人会有一份基础功劳,若是有检举揭发反叛之人的,还有额外一份功劳”。
“至于这功劳是什么,全看这些人想用这份功劳兑换什么”,周恪玩味道,“什么全家安全无忧、金银财宝、晋升之阶……只要功劳够厚实,什么换不到?!”
沈游一笑,差点牵引到伤口,“他可真是避重就轻啊!”
周恪也笑起来。
全家安全无忧什么的,只要不犯法,皂衣军又不会乱杀人。
金银财宝?这帮勋贵大臣、统领将军各个算不上家财万贯,却也不缺吃穿。哪个傻子会拿自己立下的第一份功劳去兑换金银财宝。
那么众人要的便是晋升之阶了!
可是皂衣军的考核原本就是面对全民开放的。
要么通过考试,紧接着依靠政绩成为某个行业的专业技术官僚或者民政管理官吏。要么通过征兵初选后,依靠战功,成为将领。
所谓的晋升之阶不过是为自己、子孙博得了一个参与考试或者参加征兵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是全天下人都有的。
陈章玩弄了一个文字游戏,将这帮人都套了进去。
沈游奇怪道:“这群人就这么信了?”
周恪满脸嘲讽,“他们不想信,又如何?!”
“此时来投降的全是一帮投机之辈。没投降的那帮硬骨头不是死殉秦承章,便是被押入了监牢”。
说白了,皂衣军其实并不畏惧二十万人的反叛。因为鸟无头不飞,只要控制住了首领,剩下的不过是土鸡瓦狗。况且这二十万降兵质量参差不齐。
真要打起来,五万精兵对二十万无首领的散兵,除非刘三俊失心疯了,才会打输。
但陈章、刘三俊之所以怕叛乱,是因为皂衣军要赶时间,各地战局都在焦灼当中,急需人增援,而处理叛乱却少说也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那帮人便是不想信也没办法”,周恪都要笑起来,“陈章还往那字据上用了他和刘三俊的官印、私印”。
“除此之外,陈章并未彻底隔绝首脑与下属的接触,好歹能够让其下属在皂衣军士卒的陪同下一日见一次面”。
沈游笑着点评道,“正该如此”。
本身隔绝并不是为了隔绝消息,而是为了防止他们串联反叛,若是彻底断绝了双方的接触交流,只会让底层士卒们人心浮动。
借助这个办法,金陵并未发生太大的动荡。刘三俊继续带着四万五千人马镇守金陵。
与此同时,他分出去的五千人马和周恪的人手一同去增援黄淮。
再加上原来在黄淮一地活动的皂衣军兵马,共计三万左右的皂衣军对战三万北齐士卒。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双方的武备、单个士卒的实力、后勤都差距颇大。
况且邵飞白固然有打仗的经验,但也不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能够力挽狂澜、化腐朽为神奇。
于是这场仗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共计十三日,关中、黄淮、金陵均已克下”,周恪顿了顿,轻吻一下沈游额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游摇摇头,看向周恪。
“你来的很及时,多谢你”。
她令自己身陷五万敌军之中,能够活着回来,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沈游一双眼睛清泠泠,看人的时候格外专注,仿佛眼里只有周恪一个。
周恪心里一酸,这双眼睛好歹还能睁开来看他。
他便轻声哄沈游,“快睡吧,别太操劳”。
说着,周恪翻身上床,睡在外侧,给她掖被角,生怕她着凉。
沈游叹了口气,只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四肢的疲乏感就又上来了。也不知道身体什么时候能好。
她一闭上眼,意识即刻昏沉了起来。
周恪便在旁边看她。
从额头到眼睛、鼻子、嘴角,白色的亵衣,白皙的面孔……
怎么都是煞白煞白的?
周恪手一抖,下意识的把手凑近她的鼻尖。
还好,是有呼吸的。
周恪摩挲了两下沈游的手背。
是温热的。
沈游皮肉嫩,被周恪一按,手背上便浮现出了一点点浅淡的红印。
周恪仿佛安心了似的。
沈游失血过多,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显现出一种苍白来。
仿佛即将从枝头凋零的栀子花,从洁白变成了惨白。
可如今有了这一点红痕,即使又浅又淡,但至少也有些血色。
能说话,能呼吸,有血色。
总算……像个活人了。
这个夜里,沈游终于脱离了南阳战火绵绵、入目皆是死人的噩梦,睡了个安稳觉。
可周恪又何尝不是呢?
他听得见沈游的呼吸,能够与她说话调笑,摸得到她温热的躯体。
煎熬了七十四天,周恪终于脱离了沈游身死这个噩梦,返回了人间。
第223章
在沈游开始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整个天下的格局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黄河南岸全部落在了皂衣军之手。
也就是说,秦承嗣握着的地盘仅仅只剩下了四个省。而这四个省的气候都不太适宜耕种。
没了粮,秦承嗣的赋税收不上来,赈灾、发兵等等事宜都进行不了。
更要命的是……
“这是什么?”
秦承嗣沉着脸问京都府尹邓达。
邓达额间冷汗涔涔,两条腿抖得不像话。
“朕问你呢!这是什么!”
邓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启禀陛下,京都有人乱传谣言,臣已经命人将这帮造谣传谣的,都抓起来了!”
“抓起来了?”
秦承嗣怒极反笑,“你告诉朕,一个谣言都能够传到朕的耳朵里了,满京都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你能不能把他们都抓完?!”
他猛的把一张纸拍在案几上。
那纸上赫然写着《论南阳之战》,最后一句写的是“五万大军围攻南阳,杀不了沈游一人,可见北齐气数将尽矣!”
“陛、陛下”,邓达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儿的磕头请罪。
秦承嗣火气越来越大,“你可有查过这个谣言是从哪里起来的?”
“回禀陛下”,邓达简直要哭了,“这东西是刊印在南方停刊已久的《金陵日报》上的。结果、结果……”
“说”,秦承嗣声音极沉。
邓达一个哆嗦,也不婉转了,“结果有商户入京都做生意,带进来的!”
“这个商户呢?查到了吗?”
“启禀陛下,此商户已经出京了”。
“出京了?!”
秦承嗣又怒又恨。
“朕看不是出京了,而是你不肯查吧!”
“陛下”,邓达满头冷汗,“臣对天起誓,臣待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违逆之处”。
秦承嗣冷笑。
邓达坐在京都府尹的位子上已经有八年了。这是干的最久的一个京都府尹了。
当年秦承嗣提拔叶玉泉当首辅,是为了收拢人心。但既然有了怀柔的,就得有立威的。
于是他提拔了另外一个京都府尹,叫柏诚德。
此人性烈如火,刚正不阿,正宜统管京都事宜。
万万没料到,最后……柏诚德看不惯叶玉泉人事斗争搞得贼溜,干起实事来一点也不行。
于是他参了叶玉泉一本,那时候叶玉泉刚刚坐稳首辅之位,最恶旁人挑衅他。
双方你来我往,今日你参我一本,明日我参你一本。
结果没料到柏诚德老父突然去世,这下子柏诚德必须丁忧三年了。
这是朝廷的第一场党争。
结果是叶玉泉胜利了。
作为胜利者的回报,他举荐了邓达。
在京城这个掉块瓦片砸到十个人,八个都跟大臣、勋贵有关系的地方,要想做好京都府尹,只能走两种路线。
谁都得罪的铁血府尹以及谁都不敢得罪的面团府尹。
很不幸,邓达是后者。
糊弄学十级学者,打太极的宗师,人生格言是“没事别找我,有事也别找我”。
从前邓达只敢糊弄勋贵大臣,如今邓达连他都敢糊弄了。
秦承嗣黑着脸,“说吧,你可有主意?若今日你不能替朕平了此事,恐怕……”
他不想动叶玉泉,是因为叶玉泉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动叶玉泉的狗。
邓达双膝一软,猛的跪地,“臣、臣……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
谣言之所以恐怖,就在于它跟长脚似的,能走进人心。
这个谣言遍及京都,拿什么平息?
况且最要命的是,这东西它不是谣言啊!
正儿八经的一篇分析点评南阳战局的文章,除了最后那句“北齐气数将尽”,别的都很客观。
甚至……就连最后一句都很客观。
邓达猛地一抖,像是被这个想法吓坏了一样。
“来人,去了他的乌纱,扒了官袍,扔进天牢去”,秦承嗣看着邓达惊恐屈辱的眼神,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的确如此,秦承嗣的局面远比当年他夺位时还要恶劣。
一来是土地面积严重减少。引发的人口、赋税都减少。这两个国家根本被动摇,意味着秦承嗣没钱没粮没人,拿什么打战?
甚至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不能抢回土地,此消彼长之下,北齐只会越来越虚弱。
二来是经过十几年的动荡纷争,大家对于秦氏王朝的信任严重下降。
现如今发动一场大战却战败,搞得人心浮动。在朝在野的,别管是达官显贵还是黔首黎庶,好些人试图过河去往皂衣军那里。
或是普通百姓想过上安定的日子,或是世家大族们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而北齐呢,既没有实际意义上的钱粮兵马,又没有精神层面上的民心信念,他拿什么跟皂衣军对战?
秦承嗣的脸色越来越黑。
不能再拖下去了!
便是没有希望也要殊死一搏。
否则此消彼长之下,一旦皂衣军真的掌握消化了拿到手的土地,实力越来越强,再加上民心归附,那时候他就真的来不及了。
“去传叶首辅、虎贲军统领徐伯英、飞鹰军统领陈嘉”,秦承嗣停顿片刻,“还有……神策军统领熊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