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征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她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整理了关于裹脚的来源、发展过程、政府在裹脚上的相关政策以及一些人对于裹脚的看法。
认真来说,裹脚起源于大赵的宣宗帝。宣宗帝有一位宠妃,擅长掌上舞。其玉足纤细玲珑,宣宗爱之。
上行下效之下民间开始流传裹脚。
不过这时候裹脚其实应该叫缠足。并且这时候的缠足只是把脚包裹起来,不要让它长得太大,毕竟脚长得瘦、小,穿起鞋子来比较好看。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缠足其实只是一种审美意义上的做法,就像沈游当时老嚷嚷着要瘦腰,要减肥。就为了穿起小裙子来更加好看。
渐渐地,皇帝们搞出了新的玩法儿,沈游总结来说就是让女子的脚趾向上翘起,然后穿上一种特制的翘头鞋,看上去便精巧好看,非常符合皇帝的审美了。
这时候的裹脚还是可以恢复的,尚且还不是断骨型的裹脚。只要去除裹脚布,一段时间后脚型还可以自然恢复。
不幸的是到了大赵末年,皇帝昏聩,奸宦当道,一众太监们为了讨好皇帝,送了一位鲍夫人进宫。鲍夫人不姓鲍,而是史料讹传,这位鲍夫人其实是叫做“抱夫人”。
由于其脚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无法独立行走,必须被人抱来抱去,所以才会被叫做“抱夫人”。
这位大赵末代皇帝极爱鲍夫人,甚至有意将其立为皇后,还没等圣旨颁布呢,大赵狗带了。鲍夫人被下一个朝代大燕的皇帝抢去了。
大燕的开国皇帝由于过于好奇鲍夫人的小脚,命令鲍夫人将裹脚布打开,让他看一看。鲍夫人不堪受辱,自尽了。
结果鲍夫人被一众反燕复赵的人吹捧成了一代爱国志士、贞洁烈女。一众封建士大夫们鼓励民间学习鲍夫人,不做大燕人。
慢慢的,民间裹小脚的女子开始变多了。这时候小脚从一种审美意义转变为了政治意义。
此时的小脚已经慢慢的发展成为了断骨式裹法,就为了达成文人口中的三寸金莲。
民间流行裹小脚,皇帝们却对于裹小脚的看法各不相同。有的自身就有小脚癖,有的却极为厌恶残害身体的行为。
于是皇帝们的政令永远都在变来变去。
有诗云:“百年史诗惊回首,缠放放缠缠放缠”。
伴随着大燕的灭亡,大齐崛起了。
同时小脚也崛起了。
裹脚开始从政治意义变成了一种道德绑架。不裹小脚嫁不出去,不裹小脚就是不守妇道,甚至慢慢的,小脚变成了许多男子的一种性癖。
士大夫们甚至为小脚开了赛脚会,定出了小脚的十二品。
沈游甚至还在一个犄角嘎达里翻到了一本方绚的《香莲品藻》,专门赏玩三寸金莲。这位方绚甚至还写了什么“三贵”、“四景”、“十二格”。
老实讲,沈游真的要吐了。
梳理完整个小脚的发源史,沈游已经开始生理性反胃。
还是在夜半三更的溪客亭。
沈游强忍着恶心将这份东西递给了周恪。
周恪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过去。看完之后,周恪沉默了半晌,“抱歉,我在此之前并不太了解这些。”
周恪八岁之前吃不饱穿不暖,那段时间他只惦记上哪儿能找到吃的喝的。八岁之后发现唯一能走的路就是中进士,只能读书读到疯魔。中了进士之后忙工作,每天忙成狗,谁有功夫管这些。
“十九兄不必向我道歉”,沈游顿了顿,“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向十九兄确认,我们的合作是否还需要继续下去?不知十九兄考虑好了没有?”
周恪没有答话,他认认真真的看向沈游。
眼前的这个小娘子几乎都要瘦到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愈发的黑亮,像两丸黑葡萄,水汪汪的,实在好看。
更好看的是,这个人的眼睛里烧着一团火。
周恪想,他越来越好奇沈游上辈子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让她一介弱女子既有一种“达则兼济天下”的豪情又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也罢,好风凭借力,送你入青云。
让我看看你能走得多远。
周恪笑了笑,“我想了想,觉得这点风险我还是担得起的”。
“多谢十九兄”,沈游站了起来,端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沈游与周恪并不知道,他们夜半三更在溪客亭的这一次见面竟然会成为后世史学家们研究大齐历史的极为重要的史料,史称“溪客之盟”。
不过后世网友们更愿意将其称作“荷花池边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化名了宋、明、清。
包括那个“鲍夫人”其实是一则史料记载中的“抱小姐”,的确是真实存在,但是作者化用了。
那句诗和方绚这个人都是真实的,包括方绚写的那本《香莲品藻》都是真的。赛脚会也是真的。
作者自己搜集这些东西的时候真的是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我们能够长到这么大,一定要爱护自己,没有谁值得你伤害自己。
爱自己,爱生活。愿每一个女孩子都能健健康康,独立自主。
第30章 第三十天
沈游梳理完小脚的发展史,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计划。
首先,小脚具有一定的审美、政治、礼教、婚姻意义。
其中,政治意义已经基本不复存在了,因为大燕自己都狗带了。所以小脚变成了一种不裹脚就嫁不出去的道德绑架,用于取悦丈夫的性|器官、将女性束缚在一方天地中的礼教手段。
也就是说,沈游试图彻底搞臭小脚就得从审美,婚姻,礼教上着手。
她考虑过小脚的受众问题。基本可以分为三类人,一种根本无所谓妻子裹不裹脚,一种有点小脚癖好,但是从来没见过裹脚布下真实的小脚,还有一种就是李绚这样的资深小脚癖,他们不仅见过真实的小脚,还真诚的热爱它、赞扬它。
第一类人是沈游可以争取的,第二类人是沈游试图策反的,第三类人沈游根本无法更改他们的性癖好,并且他们就是沈游的敌人之一,但沈游一样可以用舆论、道德绑架他们,只要把玩小脚的都是虐待狂,都该遭人唾弃,没那个文人士大夫愿意有这种名声。
届时,这帮人至少明面上不敢再去赞美小脚,有再大的癖好都得憋着。
除了以上这三类人,沈游还找到了另一种人——旗帜鲜明的反对小脚。
世界上连双胞胎都有不一样的思想、性格,沈游绝不相信百万生民中找不到一个反对小脚的。
果不其然,她在一本文集里找到了一段呼吁大家反对小脚的文字。
文集作者叫“文宴之”。
今科解元郎,金陵著名风流才子,也是诗词101中的评委之一。
文宴之近期得中解元,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就沈游这副小厮打扮跑去递帖子,根本不可能见到文宴之。
必须另想法子。
沈游也考虑过要不要让周恪引见,毕竟周恪“六首”的名头对于文宴之而言必定极具吸引力。
可转念一想,她原本就试图掩盖自己的痕迹,何必要把周恪扯进来呢。
既然无法让周恪引荐,那就自己去堵文宴之。
沈游顺顺利利的溜出了周府,按照周恪告诉她的金陵地理分布,文府就在距离周府不远的司前街。
文府的宅子实在是相当的好找,因为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进进出出好几个官媒了,估计全都是来给文解元说亲的。
沈游原本想雇佣个小乞丐来,奈何周府、文府住的地方全是非富即贵的宅子,这种地方沈游连个乞儿都找不到。实在没办法,沈游只能自己上。
一连三天,沈游天蒙蒙亮就来,宵禁再走。比上厕所都准时。
根据周恪描述,文宴之长相俊逸,性狂傲不羁,擅诗词,喜歌舞。三年之前在秦淮河畔放出话来说自己必定能中状元,结果连举人都没中,灰溜溜的回家闭关三载,好不容易中了解元,以他的性格必定会出府松快松快。
第三天的时候,沈游正坐在小摊子上喝茶闲聊,冷不丁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从文府走出来。
沈游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一直东张西望,简直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想干坏事。
不会吧?
周恪不是说文宴之能够七步成诗,是个实实在在的逼王吗?
眼前这个人脸上涂得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儿,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小厮衣袍,头发凌乱,姿态格外猥琐。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沈游半低着头,淡定的跟这位猥琐哥擦肩而过,轻轻的喊了一句,“文宴之”。
猥琐哥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什么文宴之,你找谁啊?”
沈游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文兄,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文宴之一看装不下去了,顿时挺胸抬头,生怕别人看不出他风流恣意的气质。
“你是哪位?为何找我?”
“我找文兄有要事相谈。”
文宴之微微一笑,拔腿就跑。
小屁孩,回家喝奶去吧!
文宴之身高腿长,沈游那双小短腿就算倒腾成风火轮都追不上。
但是没关系。
沈游微微一笑,高声喊到:“文宴——”
“别别别,别喊别喊”,文宴之以一种更快的速度蹿了回来,还得低声下气的求沈游,“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宴之兄,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顺便谈谈事,你看呢?”
文宴之点点头,只要离开文府范围内,别被他爹娘逮住,去哪儿都行。至于离开了司前街之后……呵呵。
文宴之鄙夷的看了看沈游的短腿。
沈游微笑着带着文宴之坐在了文府门口的馄饨摊上。
文宴之:“……”
“你既然有求于我,就请我吃这个?”,文宴之闷声闷气的问。
沈游疑惑道,“谁说我有求于你?”
文宴之没好气道:“那你拦我干嘛?难不成是我有求于你?”
“没错”。
???
文宴之深感自己今天逃跑没看黄历,要不是媒人一窝蜂涌上门,他也不至于这么霉,碰上了个发癔症的。
“宴之兄别对着我翻白眼,您先听完再说。”
文宴之不以为然的点点头,“行行行,你说”。
“宴之兄刚刚得中解元,媒人踏破了门槛,可谓是春风得意,可宴之兄偏偏极恶小脚,这样一来,宴之兄的择偶面就窄了。”
文宴之面色古怪,“你是来替你家女郎自荐枕席的?”
万万没料到,我竟然这般有名气!闺中女子都仰慕我!
沈游很想翻白眼,她忍住了,“宴之兄,我家中并无姊妹,只是有感于世人多愚昧,竟以为小脚女子是个宝,到处都是小脚女子,竟害的我哥哥娶不着娘子!”
文宴之疑惑道,“你哥也不喜欢小脚女子?”
沈游猛地点头,“可不是嘛,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约莫是沈游那副“我没错、是这个世界的错”的中二样子,极其切合文宴之的心思,他顿时来劲了。
“你哥为什么不喜欢小脚?”
“唉,我哥哥小时候曾经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位老人家的小脚,吓得连做了三宿噩梦,自此之后发誓将来绝不娶小脚女子。”
文宴之感同身受:“是啊,太可怕了。”
他就是太倒霉,误打误撞的被友人哄去参加了一场文会,参加到一半,文人们来劲了,喊了欢楼的姐儿助兴。
弹弹曲子也就算了,众人甚至还玩了妓鞋行酒这个把戏,文宴之眼睁睁的看着文人们脱下了小脚女的鞋子,然后把酒杯放在鞋子里,玩行酒令。
活生生把尚且年少的文宴之给恶心吐了。
文宴之屁滚尿流的离席,发誓此生不娶小脚女,甚至还跟鼓动他参加文会的那个朋友绝交了。
“宴之兄,实不相瞒。我今天来其实既不是来求你的,也不是来让你求我的”,沈游顶着文宴之疑惑的目光继续往下说,“我是来寻求合作,好让你和我哥能够双赢的。”
文宴之相当迅速的理解了“双赢”这个词语,“你想跟我互惠互利,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游笑道:“宴之兄,既然你我都不喜欢小脚,为何不能联合起来掀起一场放脚运动,届时你我必能名垂青史。”
就这?
文宴之起身就想走,我诗书词画如此优秀,何愁不能青史留名,用得着走你这歪门邪道?
“宴之兄,请稍等。”
文宴之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天色已经慢慢亮起来了,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宴之兄,您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听闻宴之兄号称七步成诗、书画双绝,我这里有些许微末画技想与您交换一样东西。”
文宴之顿时就来劲了,他自幼就有神童之名,人人都以为文宴之这般聪明必定能够早早的中进士点翰林,谁知道他的技能点基本都点在了诗书词画上,对于官场八股堪称一窍不通。
要不是因为被人激得放了狠话却没考中实在是过于羞耻,文宴之也不会闭关三年,放弃了钻研自己心爱的诗词书画,转而面向八股文。
沈游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了文宴之。
拜少年时代各类培训班所赐,沈游还依稀记得一点素描知识,包括光影变换、结构比例。虽说沈游绘画的功力几乎没有,但是她会背书啊。
沈游默写了自己还记得的那些鸡零狗碎的知识点,默完了一数,居然足足默了三十四张纸。
现在,这些纸张成了沈游的杀手锏。
文宴之接过来一看,顿时就起了兴致。他一屁股在馄饨摊上坐下来,口中喃喃有词,神神叨叨的开始比划,时不时的拍案叫绝。神经质一般的举动迅速吸引了馄饨摊老板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