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没有丝毫被戳破的心虚。她早就知道一旦成婚,外人眼中必定会认为她代表周恪,然而麻烦的是,周恪的行动却未必代表她。
因为这是一个男尊女卑、讲究三纲五常的男权社会。
所以理论上来讲,沈游占了周恪的便宜,扯了他的大旗。因为一个妇人的身份比未嫁女更好使。
“我原定的计划就是在金陵发展”,扎根于金陵城外的村落、小城等等。古来皇权不下县,这些地方全都是由乡绅自治的,有土地的地主、宗族势力、秀才乃至于举人老爷,共同构成了复杂的地方势力。
沈游打算以蓄养家奴的名义构建自己的势力。反正大家都在干买奴婢一事,没人会注意乡下的沈游。况且地方势力越复杂,沈游就越好浑水摸鱼。
“你若要在金陵发展,那我一旦外放开始攒资历,你我就得分开。你确定你应付的了周府的人吗?”
沈游感觉很头秃,她最怕的就是搞什么婆媳关系。况且她如果留在周府,还得应付女主等人。
“你打算外放去哪儿?”
周恪摇摇头,示意自己尚未决定。
“十九兄,你方才还告诉我说要坦诚,如今又隐瞒于我?”
像周恪这种前走三后走四的人,怎么可能出孝几个月都没想好去哪里。
周恪笑了起来,“我原本打算外放去九边重镇,但是那里极为艰苦,况且九边都在北边,金陵却在南方,与你的计划相悖”。
沈游看向周恪,说得好像你会为我改计划似的。
她皱皱眉头,如果不能够跟着周恪外放的话,那么她就得一个人被留在周府……
况且原本她是打算先扎根金陵,紧接着开始经营更南方的云滇、琼州、南越等地方,这些地方由于距离北直隶极其遥远,完全不在中央朝廷的视线范围之内。素来被人称作“天涯海角”,乃至于常年充作犯官的流放地。
最重要的是,这些地方气候极好,只需要有合适的种子,达到一年三熟都不是问题,这就能有效的解决粮食这个问题。否则在金陵,良田倒是阡陌连片,但是没有一亩地是属于沈游的。
届时,她以金陵为初始点,一则方便探听政治动向,二则多数灾民都会汇集到国家的中央区域,在金陵她可以刮到大量的灾民。
然后以水运到达最南边,在那里精耕细作,产出大量粮食。
这样一来,万一乱世将至,她也有了自保之力。如果男主真的平定了天下,她的根据地在最南边,男主也未必会注意到。
可这一切的前提条件是沈游得抽出空来去经营南边的事务,否则单靠手下人,她未必放心。
“十九兄可有考虑过,你先以外放的名义带我去,届时路上你我分开?”
周恪摇摇头,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想去最南?”
沈游点点头,周恪知道她的想法一点也不奇怪。
绝大部分世家大族们安土重迁,未必愿意去南方。
但中原的土地是有限的,有些见识、试图壮大家族的世家们不是没有考虑过可以去最南方屯地的。
奈何一来那些地方情况及其复杂。二来最南边瘴疠横行,极易致人死亡。三来如果要深耕就得花费巨大的心力,有这功夫干啥不在中央区域倒腾。
沈游那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她势单力薄,插不进中原,就只能往最南边、最西边这种又复杂又穷的地方去。
沈游能够想得到去南边,周恪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保不准早就思考过如何去南方这个问题。
等等,周恪为何要想这个!
沈游悚然一惊,世家大族们早在大齐开国的时候就绝了去南边的心思,周恪为何会突然提及南边。
她是为了天下大乱做准备,周恪呢?
要么,周恪的上辈子真的天下大乱,他与沈游一样在早做准备。
要么,周恪……有不臣之心。
第63章
沈游对于周恪造不造反这件事情根本无所谓,但现在他们在别人眼中是夫妻一体了,那就很有所谓了。毕竟谋反是一件风险率奇高、成功率奇低的事业,并且极易株连九族。
沈游还想再试探试探,“十九兄,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南边?”
周恪却忽然换了个话题,“你我已经结为夫妻,你的称呼是不是应该改改?”
沈游从善如流,甜甜道:“夫君?”
“不不不”,沈游自己把自己恶心到了,“我还是唤你十九兄吧,或者谨之”。
周恪点了点头,略带失望的说道:“谨之吧”。
“假使你执意要去南方的话,我可以申请外放去南方”。
沈游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周恪,确认他没有被酒精糊住脑子。
她略带些恶意的想,看起来喝酒居然让他更清醒了,说不定根本就是他自己要去,才会拿沈游当挡箭牌。
沈游连连推拒,“谨之,你实在不必替我着想,你完全可以带着我去外放,然后分道扬镳”。
“沈游”,周恪喊了她一声,“如你所想,我的确有这个打算”。
沈游喝了口茶,感觉自己可能马上就要离婚了。
周恪的打算当然不是外放之后分开,而是……他真的要造反!
万万没料到,我上午结婚,晚上就想离婚,真是世事无常啊。
“谨之,你是觉得我毫无威胁还是觉得我一定会上你的贼船?”否则你怎么敢这么大喇喇的告诉我。
周恪笑着给沈游添了茶水,轻描淡写一句话,“我觉得我们是同类”。
“别”,沈游连连拒绝,“我可没想过要干那个活,虽然收益高,但风险也高啊”。
沈游发展势力,截至目前为止都只是想自保罢了,根本没考虑过要造反。再说了,真要造反就得对上男主角,主角的气运无敌,沈游真不想去当这个炮灰反派。
再说了,推翻一个王朝,再新建一个王朝,然后等着几百年之后这个王朝又被人推翻吗?
“沈游,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都不太喜欢……”,周恪说着说着就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写出了两个字。
沈游呆了呆,看着“皇帝”两个字慢慢淡去,感觉可能被酒精糊住脑子的人是她。
周恪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齐人吗?他自幼接受者士大夫“忠君”教育长大,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沈游一点也没有觉得周恪要谋反的想法很奇怪。整个古代,想要造反然后自己当皇帝的人多了去了。
可数遍历朝历代,尤其是出生在一个封建专|制、中央集权达到了顶峰的王朝,周恪居然有“皇帝是天下大害”这种想法,那就很奇怪了。
“谨之为何会这样想?”
“沈游,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龙椅上坐着的是不是绝大部分都是昏君或是庸人?
沈游没说话,她蘸了茶水,一点一点的写在了桌子上,“皇帝生杀予夺,从不需要顾忌法度,随心所欲乃至于成为了天下大害,一来是因为权力过大无法约束,二来是因为他们在统治上讲究君权神授,是真的有百姓会认为皇帝是上天的儿子。这是政教合一”
沈游喘了口气,继续写,“前者需要限制皇帝的权力,后者需要不断地普及教育。你仅仅想要倚靠谋反是没有用处的。就算成功了,你的部下们也会推着你走上龙椅的。”
“因为他们需要土地、爵位等等利益,或许会有有识之士,但对于绝大部分下属而言,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意味着重新瓜分利益,意味着他们从泥腿子进化成了权贵阶层。于是一代一代的重演老路子,永无止休。”
沈游写完了看向周恪,却发现周恪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正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一副欢喜的样子。
“谨之?”,沈游唤了一声,“可有看清楚?”
周恪点点头,笑盈盈的写给沈游看,“如你所说,试图遏制这一切,只有两条路可以走,遏制皇帝的权利以及普及平民的教育”。
沈游笑着回复,“如果你要宣传皇帝不是君权神授,他就是投胎投的好坐了那个位子,你信不信皇帝就敢诛你九族。可你要是不在教育中破除皇帝是天子这个说法,那你教出来的人与当今的忠君之士又有何异?”
沈游还有一点没有写,试图全国上下普及教育就需要一定的生产力。
要限制皇权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先要发展生产力,同时普及教育,又要防止生产力发展时、进入工业时代时无数的麻烦事。
真要这么搞起来,沈游觉得自己满头秀发可能不太够用。最恐怖的是,就算她花光了头发,都未必能在死前看到蒸汽机。
“谨之,我觉得吧,你还不如选择造反当皇帝来的快。届时,混成了开国皇帝,自己限制自己的权力,简直完美”。
周恪看了她一眼,心知她是在开玩笑。
周恪继续写,“不可能一步到位,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你我最多寿不过百,后来人的事情就得后来人去做了”。
沈游定定的看着那些字眼消失,她很纠结。历史的岔道千万条,鬼知道大齐会通向哪里?
最要命的是,超过了生产力的强行干预会不会造就更大的混乱。沈游知道,她与周恪都是目标坚定、行动力极强的人,一旦决定要做限制皇权这件事,那就等于百折不挠、九死不悔的走上了这条路。
可假如限制皇权的后果是成了“王莽”呢?过于超前的意识不适合封建的时代,反倒让这里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那岂不是害死了许许多多无辜的百姓,甚至造就了此后数百年的动荡不安。
“抱歉,谨之,我需要想一想”,沈游轻轻的说道。
周恪点了点头,心知这么大的事情她一定需要思考时间。
“就寝吧”。
???
沈游一个激灵,回了神。新婚的床是拔步床,宛如一间小屋子。沈游和周恪各自占据了两端,两人各盖各的被子,中间还隔了两床被子。
沈游刚刚爬上床,就听见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沈游疑惑的看向周恪,这又是什么新婚习俗?
周恪清了清嗓子,“估计是来问要不要水的?”
“哦哦”,沈游尴尬的笑笑,他俩估计是一直没有要水,外头人等不住了,才会轻轻地来敲门询问。
沈游当即冲下床,风卷残云的把室内衣物弄得乱七八糟,这里丢一件,那里丢一件,强行伪造出了洞房现场。
“进来吧”,周恪朗声对着外面吩咐道,“放下水就出去吧”。
沈游掩盖在床帐之后,装作自己睡着了。
等会儿,比起要水,沈游想到了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元帕怎么办?
沈游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老夫人身侧的管事姑姑带着丫鬟们进得室内,眼见屋子里一摊乱,当即满意的低下头。
有几个未嫁的婢女羞红了脸,一行人快手快脚的换了水,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周恪等到婢女们退了个干净,就爬进了他自己的被窝里。
“谨之可有想好如何应付元帕?”
燃烧的龙凤喜烛之下,周恪的耳垂稍稍沾了些薄红,他清了清嗓子,“你看看你枕头下面”。
沈游掀开枕头一看,居然还有一块折叠好的元帕。
“这是哪来儿的?”
“别——”,周恪下意识喊出声,制止了沈游掀开那块帕子。
沈游手一顿,看向周恪,“谨之,你不会是……买了一块吧?”
周恪看着沈游“佩服佩服”的脸,整个人尴尬的不行。
成婚之前,他打听到了几家新婚的夫妇,问其中一家买了一块元帕。
沈游是真的服气,她只要一想到周恪要风淡云轻、装逼如风的吩咐下属去干买元帕这种事情,就很想笑。
她憋着笑意,“谨之,真是思虑周全、思虑周全啊!”
周恪大概是已经社会性死亡了一次,此时此刻看着沈游竭力忍耐的笑容,他忽然起了些戏弄的心思。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他凑到沈游耳边,“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管事姑姑要进来?”
沈游揣着笑意,“难道不是进来换水?”
换水?!
沈游脑子里一阵晴天霹雳。
必定是他俩一直在说话,以至于管事姑姑在外面只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可怎么也没有敦伦时的声音,况且又一直不喊水,管事姑姑自然想要敲门进来看看。
所以现在……沈游难以置信的看向周恪,周恪笑着点了点头。
“等会儿,等会儿”,沈游疑惑道,“敦伦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明明是两个人的,凭什么要我来?”
周恪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已经干了买元帕这件事了,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沈游定定的看向周恪,心知肚明周恪就是在报复她刚刚的嘲笑。
“谨之,我觉得吧,你刚刚还在跟我商议……”,沈游在周恪手心划下“造反”两个字,“说明你是有求于我的,这时候你不应该讨好讨好我吗?”
周恪当即反驳,“其实我可以自己做,就算加上你也不过是让成功率变得更高”。
沈游郁卒道,“成功率更高,难道还不够吗?”
周恪今儿铁了心要报复沈游的“嘲笑之仇”,“你觉得你是一个会让情绪影响理智的人吗?”
沈游要决定是否加入周恪的造反计划,当然不会让今天的这些小事儿影响到自己的决议。
“行吧”,沈游无话可说,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发出她的bgm。
门外侧耳倾听的管事姑姑心满意足、面带笑容,可算是可以回禀老夫人了。
门内沈游“嗯嗯啊啊”,间或还要喘个气,偶尔还要模仿一下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