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府衙还不如沈游在丁家村的住所强。
原本大齐就有不修府衙以显清廉的传统,琼州又偏又穷,于是琼州府衙破烂的不成样子,堪比金陵养济院。
沈游是被王知府的夫人领着进的内宅。
“周夫人好生俊俏哩”,王夫人笑语晏晏,一边和沈游闲聊,一边招待沈游吃菜。
桌子上的菜全是琼州特产,王夫人甚至还吩咐下人上了几个大椰子。
沈游当然不能会吃,王夫人当即吩咐下人剖了两个椰子,还给沈游介绍起琼州各类特产、风土人情。
王夫人格外健谈,沈游来琼州是来搞事业的,当然不能再装傻了。于是她时刻注意这王夫人的话头,时不时或附和、或疑惑,竭力让王夫人说得更多一些,好让她多多了解琼州本地的情况。
沈游努力扮演一个沉稳大方的官夫人形象,唯有王夫人提到周恪的时候,沈游才会娇羞的低下头。
王夫人是个极热情的人物,热情的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菜过一半的时候,王夫人谈兴正浓,说着说着,当即喊出了她两个女儿,非要认沈游当干娘。
沈游:……
我今年才十五啊!
约莫是琼州真的太穷,两个小娘子穿的都不甚贵重,沈游甚至看到了金陵过时好几年的衣物还穿在两人身上。
“王姐姐真有福气,有两个钟灵毓秀的女儿”,沈游小小的吹捧了几句,当即从头上取了两只对钗,分赠给两个小娘子。
沈游来之前是特意打扮过的,为了营造出清雅的官夫人形象,身上全是水头极好的玉质品。便是有极少量的金银珠宝,那也是工艺极好的首饰。
为得就是让自己看上去符合从金陵来的内敛低调型时尚弄潮儿形象。好顺利打入琼州贵妇人圈子。
“一人一钗,姊妹同心”。
王夫人一看那玉质极好的钗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半晌过后,沈游年方十五,多了一个十岁、一个七岁的女儿。
一场接风宴,沈游顺顺利利的年过三十的王夫人成了好姐妹。
是的,王夫人是王知府的继室,俩人老夫少妻。据说王知府颇为爱重其妻,沈游当然要跟王夫人打好关系。
这厢沈游和王夫人亲亲热热,那厢周恪和王知府迅速从陌生人混成了忘年交。
俩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只差歃血为盟拜把子了。
如果说王夫人是因为天性热情以及试图从沈游手里讨点好处,那么王知府就纯粹是为了周恪的“六首”之名。
“谨之啊,你也不是什么外人,兄长我有话就直说了”,王知府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浮现出一团一团的酒晕,“我孙儿是何等的聪慧,可琼州穷啊,根本没有好先生!”
周恪看上去比王知府喝的都多,他醉得朦朦胧胧,还要含糊不清的跟王知府大包大揽,“王兄,这有何难,小弟我别的不行,若论起科举考试,那自是手到擒来”。
“好好,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来来,周弟,为兄敬你一杯”。
“喝!”
……
俩人直到月上中天才被下人们搀扶着各自回房。
琼州这地方又穷又偏,就连府衙的规模都被缩小了。
什么襄子殿、亲民堂,统统都被取消了。知府宅子只有一进,同知和通判从中间筑了道围墙共同瓜分了一进院落。
这还算好的,另一进院子里要挤进去经历、知事、检校等人,沈游想想都觉得头秃。
这可不是现代,大家挺有合租意识。总共鹌鹑蛋大的院子,几个家庭挤一块儿,未出嫁的女儿家要是还讲究什么不见生人,能活生生把人给憋死。
“所以琼州一地受礼乐教化不深”,沈游断言道。
“你是想说受毒害不深吧”,周恪神智清明,哪儿有半分醉醺醺的样子。
两人躺在床上,照旧分被而眠,互相补充给对方今日见闻。
“我今日注意了一下你女儿的脚,没裹脚”。
“我、我……女儿?”
周恪看着沈游憋笑的脸,愣了半天“你认了干亲?!”
“王夫人太过热情,所以现在你我有了两个干女儿”。
周恪哭笑不得,“你这拉关系的速度还挺快”。
“我答应了王知府教他孙子科举,如今倒也算成了通家之好”。
“明日我便去再见王夫人,告诉她我俩想在这里置业,问问可有良田或是荒地,再不然有个庄园也好,否则这里地方太小,风吹草动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实在太过受限”。
周恪点点头,“那明日你我分头行动,我熟悉一下琼州的政务。既然此地民风尚算开放,你询问完王夫人之后倒是可以换上女装上街。”
他颇为赞赏的看向沈游,笑道:“你女装极是好看”。
真挚的赞美是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神中传递出来的。
沈游感受到了,迅速回复周恪。
“你真有眼光!”
老娘天下最美!
第67章
整个琼州呈现出椭圆的地貌,中间高四周低。其府衙设立琼州北部,也就是琼山县。据说琼州府衙隔壁就是琼山县衙。
沈游一大早换上男装出门,完全没有要裹胸的意思。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她是个女子。沈游带上护卫王虎,决定先去逛一逛琼山县。
琼山县地平坦,无险峰。主要街道呈现出“井”字,根本要不了多长时间沈游就逛完了四条街。
怎么说呢,琼州的府城居然比十八线小城市的郊外还荒凉。除了一些必要的粮油布匹店,沈游连酒楼都只看见了一家。
沈游一路看来,这些行人没多少是脸色红润的,有些甚至面有菜色,虽不至于到达骨瘦如柴的地步,但也只比临安灾民强一些。
按理,琼州这地方气候适宜,粮食甚至可以一年三季,怎么着都不至于把人饿成这样。
沈游隐隐约约的怀疑大齐是不是步入了小冰河期,所以才会有如此之多的天灾。光是她来大齐的短短三年里,就不知道看过多少天灾了。
沈游一面想一面逛,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前去拜访了王夫人。
王夫人好生热情,沈游掏了两个水头好的玉镯子说是昨日匆忙,只送了见面礼,如今这是补送给两个干女儿的认亲礼。
王夫人更热情了,一张嘴从琼山县扯到了整个琼州。
王夫人未必出过琼山县,但是她的话多数是王知府透露给她的,有一定的可信度。
“不知王姐姐可知这琼州哪里有置产的地方?”
沈游笑得腼腆,“说来也是不好意思,初来乍到,除了护卫之外什么都没带,如今少说也要在琼州待个三五年,总要早早备起来”。
“这你也就问对人了”,王夫人笑得牙不见眼,“琼州这地方出了琼山县更穷,你若要买田,直管往琼山县之外去,可你若要买人怕是不行了”。
王夫人难得不太好意思,“琼州这地方拢共人口也不过两万三,全是户籍上要缴税的良家子,怕是不能……”
沈游了然,王夫人这意思估计就是要钱了,否则按照黄册上记载,琼州三年前人口还有两万五以上,即使是天灾也不太可能死这么多人。
琼州必定不止两万三的户籍人口,还有许多少民、隐户、渔民……就是不知道琼州当地有多少大族。
沈游又询问了一些琼山县之外的其余县的基本情况,大致对于琼州有了了解,这才告辞离去。
第二天,她和周恪分头行动,沈游要去琼山县外围购买田地,良田或是荒田都可以。借着王夫人的人手,沈游看中了七顷土地,其中有三百亩是良田,剩下的全是荒地。
不过,琼州地价便宜,沈游算了算,如果要买的话拢共也不过两千余两。
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我手上的钱竟然也能够用千来计量。
沈游环顾眼前空旷的荒地,油然而生一种激动。
“沈郎君,”荒地倒还好说,反正也都是无主的东西,只需要付钱就行了。可这良田……”
“这田全是上等的土地,小老百姓都指着地吃饭呢,您这……”,王夫人派来的牙人格外为难。
几百亩良田又不是她家的,王夫人才不心疼,相反的,沈游要是买了,那光是收到的红包都不知道能拿多少。王夫人自然格外的积极。
可王夫人找来的牙人却是土生土长的琼州人,他知道这位沈郎君代表着周同知,要是周同知强行买地,小老百姓哪儿有反抗的余地,届时没了生计,闹起来知府大人不敢动周家,但必定拿他开刀以平民愤。
沈游当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她宽慰道:“你放心,必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牙人脸比苦瓜都苦,原本以为这位郎君只想买个几亩地,正好手上有人要卖。还以为自己接了个好差事,可现在一看怕是接了个恶鬼。
至于什么不让你们吃亏这种漂亮话,信得人才是傻子!
沈游一边走在田埂上,一边问道:“这里的良田都属于哪些人家?”
精瘦的牙人笑起来都是苦的,“回沈郎君,全是零零碎碎的百姓,东家半亩,西家三分,若是收购起来是极为麻烦的”。
牙人恨不得沈游能被麻烦吓退。
沈游身后跟着的老农蹲了下来,抓了一把泥捻了捻。
来琼州之前,她的第二批人中有几个积年的老农,原本沈游想将他们都带过来,可是长途跋涉之下怕他们身体支撑不住,这才只带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农人,叫田柱子。
“是良田”,田柱子一摸泥土就知道,这地肥的很,“郎君,这地要是好好种,一年至少能出两石!”
沈游点点头,转向牙人,“这些土地连成片却又都是散户,那么应当是周遭聚集的村落,是哪个村?”
牙人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是本地人,要是被乡里乡亲们知道是他把沈郎君带过来,强占了他们根本不想卖的土地,他在琼山县怕是混不下去了。
“小子,快快招来!”
王虎就是当年跟在周恪身边,一块儿接沈游从大同回金陵的那个武师。这一声暴喝,吓得牙人一个哆嗦,差点厥过去。
“沈郎君饶命,饶命……是、是小的说谎”,牙人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沈游一把扶住他,简直哭笑不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牙人强打起笑脸,“是小的糊涂,糊涂”。
几人好不容易到了农人们聚集的村落,沈游一路看过来,发现这地方距离良田不远,并且附近根本没有别的村落。
简直是极佳的僻静处。
牙人直接领着沈游去找了当地的族老。这里的院落颇有些少民的特色,但是主体上还是汉人的砖瓦结构,只是带一点黎族人的风格。
沈游查阅过,琼州当地的有苗、黎等族,根据昨晚她与周恪一起推断补充的知识来看,琼州南部少民占据了大多数,而北部则是汉人多。
这村子应当还是存在有部分黎族或者是先祖曾经是黎族,后被汉化。
“到了”。
沈游敲了门,门应声而开。开门的老人家面呈黄黑色,满脸沟壑纵横,穿着一身土布,沈游注意到对方指节粗壮,指甲缝里全是淤泥。
这是一双劳动人民的手。
按理,牙人带她拜访的这位老者应该已经是这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了,可如此高龄却依然还要艰辛劳作。
沈游叹了口气,在老人家警惕的目光中道明了来意。
“买田?”
老人顿时面色一沉,气冲冲一句“不卖!”。
“老人家,不止是买田,您可否让我们进去,我有一桩生意想与你们谈谈”。
沈游转头看了眼牙人,他苦着脸附和道,“是是,三叔公,沈郎君是来跟咱们谈生意的”。
靠着牙人的附和,三叔公终于开了门,沉着脸,招呼他们进去。沈游一行人终于得以坐进了三叔公家中长条凳上。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要开一间椰子坊?”
三叔公怀疑这帮人脑子有问题,椰子这种东西满琼州到处都是,大家伙儿一年到头除了自家榨一点油、荒年拿来填肚子之外根本没啥用。
“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你开个椰子的油坊做什么?”
沈游没来琼州之前就开始思考要如何搞基建,拉动当地经济发展。首先自然要找琼州本地的特产。
沈游一见椰子,当即想到了椰子油。况且她此前改进芝麻油的工艺,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此时再做椰子油更是方便。
然后沈游偏偏换了个话题,“老人家,你们一年到头也就种了两季稻”。
不是琼州不适合种三季,而是土地肥力不够了。
“这样一来,一年里总有时间是空出来的,县里没多少短工可以打”。
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地区,其实根本没多少工作机会。
三叔公一边嚼着椰子肉,一边问道:“咱们这把子力气倒是多得很,可你能出多少钱呢?”
沈游没回话,反倒换了个话题,“老人家,我想购置你们这里全部的良田”。
三叔公当即翻脸不认人,站起身要赶他们出去。
沈游屁股稳当当的粘在凳子上,“三叔公,近些年来要交的税是越来越多了吧”。
三叔公不动了,“女娃,你要啥就说吧,别绕了”。
沈游抬头看向三叔公浑浊的眼睛,“我夫君是进士,名下可以有三百亩的免税田”。
三叔公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火热,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天上不会掉馅饼。
“女娃娃要什么?”
“你们村落共计三百亩良田,投献于我夫君名下,一亩地可以只收两成租”,沈游顿了顿,“但前提是你们必须与我签订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