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说服知府重开养济院。
说服王知府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又不需要他出钱又能白拿政绩、官声,干嘛不干!
“大人,您不觉得奇怪吗?这周同知才来几个月啊,动静就这么大。又是建庄园又是求贤纳士,如今还要重开养济院。”
王知府还是有两个狗头师爷的。
苟师爷捏着八字胡,“您说他是不是想……夺权?!”
王知府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思考了半天,王知府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人家是周阁老的孙子,摆明了不会在这里多待。无需担忧”。
就算担忧又能怎么样呢?他在琼州府连任七年半了,足足待到快要九年期满必须要调动了,才不得不被调走。
王知府酸酸的想,他都快在四品官员里查无此人了。再过一年半也要被调走,这权夺不夺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了,他自己仕途无望,却还得指望着孙儿。当然愿意跟周恪打好关系了。
在王知府的大力支持下,琼州官方养济院迅速修整开放。
养济院修整完毕后,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投奔。可这样的投奔是极为零碎的。况且这样的零碎投奔中还时常老有壮年劳力想来占个便宜。
偏偏沈游需要的是大量稳定的孩子来源。
大概是想通了,沈游舒展了眉目笑道:“不如我腆着脸去求求琼州大族们,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支持一下周同知的爱护老弱、赈济灾民事业?”
周恪一愣,顿时哭笑不得。
沈游居然打算先拉着当地士绅、大户一块儿干赈济灾民的事情,等到大家都拒绝不干,那么沈游也不算太过突兀。至少她可是先邀请过了,是你们拒绝的。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干了。
要是大族们同意了,那就更好办了。打着增加人口、搞慈善的名义年复一年大批收拢、养着灾民,他们除了得了个好名声之外屁都没有。哪个傻子肯一直干下去。届时受不了了自会一一退出。
等到那时候他们的遮掩作用已经完成,沈游大势已成,保不准琼州一地的大户届时都得变成她自己人。
“好啊”,周恪点了点头,自然而然的提醒她,“那你要小心别让人插手进来”。
这才是最麻烦的。沈游绝不希望自己拢过来的灾民变成了别人家的。
“最要小心的是你”,沈游笑着摇头。
她与周恪目前正在分工合作当中。沈游主要在搞教育和生意这一块儿,而周恪由于官身方便,目前在负责琼州本地的现状考察。
“我看过了,琼州本地目前只有一个港口。”
“你我前来琼州时见到的那个港口?”
沈游简直无力吐槽,那个港口拢共只有零星几只小船,连出去捕鱼都要担心狗带,还敢拿来运货送人。
“对,那就是神应港。此港正好就在琼山以北,连接琼州海峡,专做与大陆往来之事”。
“不对”,沈游觉得奇怪,“神应港一地并无卫所驻扎,那卫所驻扎去了哪里?”
大齐的疆域划分不同于历朝历代,是行政和军事疆域并重。
平常所说的两京十三省全都是行政疆域。可大齐远远不止两京十三省,其余的地带类似于北方的九边重镇就多数是军事管辖。行政疆域与军事疆域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并没有那么死板。
琼州府由于其孤悬于海外的地理环境和专门流放犯官的作用,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被重视。就连周恪上辈子都不曾关注过琼州。但无论如何,琼州府依然算是大齐边疆,一定有卫所驻扎。
“琼州府下领崖、万、儋三州”,周恪叹了口气,“我除却知道卫所在儋州之外,别的消息就查探不到了”
周恪解释道:“琼州原就汉黎混居,况且行政与军事是两个不同的体系。我上辈子看过的《皇明职方地图》中连琼州的舆图都格外简陋,更别说琼州本地的卫所了”。
周恪不是没考虑过直接找当地人问或是试探王知府。可这样实在是太过敏感了。
“我们与卫所必有一战”,沈游格外肯定。
试图将琼州发展成为自己的势力,必须要做的就是扫掉琼州本地的军事势力,包括卫所。
他们不是没有考虑过渗透卫所,但是卫所自成体系,连赋税和人口统计都不跟府县一块儿走。周恪作为行政体系上的官员,试图染指军事体系,太敏感了。
“不必太过担忧。卫所多年以来早已败坏,卫所的正军人数日益减少,而卫籍人数却暴涨。卫所名存实亡,军事能力糜烂不堪,基本已经被民化”。
周恪并不是太忧虑。他虽然上辈子不曾关注过琼州的卫所,但是常年有战事的九边卫所都变成了那种鬼样子,承平已久的琼州卫所别说打仗了,能不逃跑就算好的了。
“罢了,如今还是先把养济院和椰子油坊开起来。此外,还需要再寻良港,只有打通了道路才能把琼州发展起来。”
周恪点点头,补充道:“你可有考虑过盐场?”
“不行,太敏感,我们得等到朝廷更乱才能够开始做这个”。琼州靠海,是天然的晒盐基地。可偏偏盐铁是朝廷专营,一旦自己私自卖盐,被抓住可就彻底完蛋了。
私盐一直以来都有,但那都是民众们小打小闹。可他们要是真要发展盐场,那必定是大手笔。就会从朝廷的疥癣之疾变成了心腹大患。届时吸引到了朝廷的注意就麻烦了。
周恪笑道:“可有看到最新一期的邸报?”
“你是说闽浙两地的矿工暴动?”
一个月前,最新的邸报送达。闽浙山区内一直就有银矿。大齐一直以来苦于银荒,故而矿税压力极重。光是浙江一地要缴纳的矿场岁课就有八万余两。本来对于矿工的剥削就极为严重,却又严禁私开银矿。
更麻烦的是,矿工们无法像别的普通百姓那样弃田从商,因为官府对于矿工的管辖极为严苛。矿场吏员日常点名,动辄搜山驱逐矿工。
许多矿工活不下去了,就干脆起义了。
周恪点头,“上辈子并没有此事,看起来历史果然是会变化的”。
沈游极早以前就发现周恪的记忆、女主周婉仪的记忆、她自己看到的书籍内容有相似却又有不同。但沈游一直觉得这正常。
除却大事件之外,普通的小事件人根本记不清楚,甚至还能自行添改记忆。况且周婉仪和周恪还未必来自同一个时空。就是不知道是平行时空还是他们的记忆都有问题。
这种目前还找不到答案的事情沈游也没有多想,她继续跟周恪商量。
“你是想借此机会发展私盐?”
“如今北边战事不断,闽浙又出了矿工起义,朝堂的目光和精力基本都被牵在了这两件事上。除此之外,闽浙原本就是富庶之地,一旦被矿工的起义波及,光是收不上赋税就足够让官府头痛不已。这时候,他们根本顾不上私盐。”
沈游当然知道周恪这番话是早已决定好了的,今日不过是为了劝服她。
“既然你有把握开盐场,那么船场呢?”
相较于食盐,船厂才是最重要的。
琼州港口若是开起来了,可他们却没有相应的船只和军事力量来守卫沿路航线,那么被海上的海盗和各类海帮打劫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从前那是因为琼州穷,海盗和海帮看不上琼州罢了。
况且将来一旦打仗,船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府的船只是在龙江造船厂制造的”。
沈游真是惊呆了。龙江造船厂可是龙江提举司管辖下的官方运营船厂,按理根本不会接受民间订单。
沈游顿时想到,“应该不止周府吧,满金陵大户们做海贸的船只基本都是在龙江造船厂造的吧”。
然而她依然很疑惑,“按理,龙江造船厂是江南最大的造船机构,金陵官方对此的管辖力度应该很大才是,怎么会允许他们接受民间订单?”
周恪解释道:“船只大小以‘料’为单位。然而官方要求制造一艘两百料的船只,却只肯付一百料船只的钱。所以……”
沈游彻底明白了。官府为了省工钱,直接导致了龙江造船厂入不敷出,不得不私下接收民间订单来填补为了应付官府订单而多出来的花费。
真是现实远比更魔幻!
沈游感叹完了,猛地想到,“这样一来,我们是否可以挖掘到船厂的人?!”
周恪颇为赞许的看了她一眼,“一方面官府管辖严格,另一方面船厂人员一旦外逃,根本没有别的造船厂可以收留。所以他们不敢也不能外逃。一旦外逃不是被官府抓住就是没了生计被饿死。所以只要我们愿意高价挖人,必定会有人前来。”
沈游笑了起来,“这样一来,你我的任务就明确了。我负责开设养济院和主管灾民一事,你负责挖掘船厂人员和开设盐场。等到船厂建成,港口也就建起来了”。
周恪迅速跟上,“港口一旦建立成功,私盐、椰油等便能货通两京十三省。人员运送也更为便利。”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全是科普,不想看的小可爱可以跳过去。
1.明朝的疆域管理是军事和行政并重的体系。两者合二为一才算完整的明朝。
行政系统即六部即六部—布政使司(直隶府、州)—府(直隶布政司的州)—县(府属州);军事系统即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直隶都督府的卫)一一卫(直隶都司的守御千户所)—千户所。
而都察院及其派出的巡按御史—提刑按察司则负责对行政、军事两大系统进行监督。——《明帝国的疆土管理体制》(顾城)
也就是说,行政系统与军事系统各管各的事务。行政体系很好理解。军事系统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自己管理一部分的疆土,有自己的辖区。但是出自于保密原则,军事系统的许多东西包括人口、舆图、赋税什么的都是保密的。
行政与军事辖区相互之间有交叉联系,也能够相互转换,甚至会出现府衙迁入卫所、或者是卫所人员渐渐失去了军事意义,慢慢的平民百姓化这种情况。
而明朝出现了巡抚,既能管理辖区内的军事、也能管理辖区内的行政事务。算作一种管理上的演变。
2.文中提到的卫籍不同于军户。卫籍就是军事体系下的卫所人员,而军户却是行政体系下的。一旦这一家的卫所人员缺额,就得从原籍府县下辖的军户中按照亲疏远近补充过去。
但是这是理论上,因为很多时候卫籍和军户是混用的,所以看上去就会很有歧义。
3.事实上,卫所正军人数可能在减少,但卫所卫籍人员在不断的增多。因为一般长子承袭父亲的官位、军位进去当了正官军,官的长子之外的统称为舍余,军的长子之外统称为军余。正官军们可能因为买卖、逃跑有损耗。但舍余、军余们却在不断的繁衍生息。结果就造成了正军缺额、卫籍人数增多。
4.卫籍人员是可以科举应考的。李东阳祖上就是卫籍人员。而且卫所也有自己的卫学、所学,类似于府学、县学。
5.料是古代船只的计量单位,宋代就有了。但这个单位很奇怪,可以指容积、吨位等等各类现代单位。而且计算也非常复杂,所以本文没有详述。
最后,以上一切纯属我本人查资料后的理解。如果有谬误之处,欢迎指正。
第71章
沈游与周恪商量完毕后参加了琼州本地的贵妇名媛聚餐。这才发现,琼州本地根本没有什么世家大族,有的是士绅地主和各类族老。乃至于还有一些嫁给了汉人的熟黎。
果然,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子,她根本无法说服这些人赈济灾民。一提这话,绝大部分人笑着岔开了话题,有几个想巴结周恪的意思意思出了点粮食。
沈游反倒松了一口气,没人插手最好。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港口尚未建成,运送灾民还比较麻烦,目前还只有小额灾民进入琼州境内。
相对于灾民,沈游反倒找到了一种新的人力来源——疍民。
这些世代以捕鱼采珠为业的人,常年漂泊于海上,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年年要缴纳高昂的渔业税和朝廷索要的珍珠,是贱籍中的一种。
最开始的时候,沈游是收到了一个前来参与老师选拔考试的疍民,对方多半是被逼得活不下去了,隐姓埋名前来拼死一试。
疍民常年居于船上,自然有点船只的基础知识,顺利的通过了沈游的选拔考试。
沈游这才意识到,疍民在整个琼州至少也有几千余人口。
她当即与这位甘多鱼签下了契约。果不其然,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沈游靠着良好的福利政策和扎实的口碑,活生生让对方变成了自来水。甘多鱼一力带来了许多疍民的子弟。
沈游庄园学生来源开始变得极为复杂。有当地活不下去的隐户、疍民、琼州本地乃至于四周收拢来的灾民,还有本地的熟黎。
与此同时,沈游终于从疍民口中知道了卫所的情况。
卫所就在儋州内的昌化县,根据这位甘多鱼的说法。他们时常会徘徊于昌化县外的海上捕鱼,一到雨季,无法外出捕鱼就得靠岸。可那里因为卫所驻扎,他们根本无法上岸。无可奈何,只能够停靠去别的地方。
有了具体的地理位置,再想探听消息就好办了。
沈游的养济院事业步入了正途,金陵的匠科也要迁移过来。整个金陵最好只剩下油坊、糖坊等生意作坊,其余的机构都得迁移过来。
沈游忙的不行,周恪也在忙活着盐田。这琼州本地的盐全是小打小闹,民众们私煮出来的盐类。就算有官盐,产量也不高。乃至于年年都有盐工逃亡。
大齐的食盐多数是井盐,煮盐工人叫灶户。多数由普通农人或者是刑徒犯官充当。灶户中最具有技术含量的是会打盐井的山匠。不过这一类人是官府看得最严的。
沈游去看过琼州官方的盐场,那是极为传统的柴薪煮盐。极耗费人工,并且出盐量很少。
周恪没有选择找山匠打盐井引地下卤水。而是直接买了海边一大块荒地。
“你可以试试看晒盐法”,沈游对着周恪买来的五个普通灶户说道。
五个灶丁都只会普通煮盐,算是整个盐场技术含量最低的工人。他们面面相觑,压根儿没听过什么晒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