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正文差点一口气厥过去。这么多钱还不够!还想要钱!
牙齿死咬着腮帮子的肉,良久,平复了心情,笑容满面道:“可不是嘛,我与周兄一见如故”。
周恪摆出一副温和样,“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请牛兄帮忙。”
“好说好说”,素来傲气的文官低下了头,连称呼都变成了“牛兄”,牛正文生怕是什么大事,一直打着哈哈,死活不接话。
“牛兄也是知道的”,周恪有些为难,“神应港一开,琼州日益繁华之后,必定会吸引到沿海的盗匪”。
“这可不成”,牛正文能不知道自家的战斗力吗?他名义上是个所指挥使,其实手下正军也就千余人,如果剔除掉吃空饷的人数,那就更少了。全是一帮兵大爷,哪儿肯帮周恪护卫琼州。
“不不”,周恪摇摇头,“牛弟有镇守疆土之责,小弟哪儿敢劳烦牛兄。”
牛正文疑惑地看向周恪。
周恪笑着把锦盒推了回去,轻声道:“小弟想向牛兄买些兵刃”。
!!
牛正文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买卖库中兵刃可是死罪!可要是周恪买了兵刃,那他就有了周恪的把柄。这样一来,私放印子钱的事儿都不算什么了。
但这意味着他与周恪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不成不成”,牛正文猛的摇头,死活不肯答应。
私放印子钱不算什么大罪,只要他不闹出人命,再塞点钱给上官,这事儿也就悄无声息的下去了。就算闹出了人命,这世道,人命如草芥,谁会在意。
可私自买卖军械,这是谋反的大罪。一旦查出来必定会被夷三族。
周恪温和的笑起来,“如今闽浙矿工起义不休,牛兄这般大才却蜗居于小小琼州,小弟不才,愿保举牛兄前去除寇。”
牛正文咬牙切齿。
好你个周恪!那矿工起义都一年多了还未清剿干净,牛正文要是去简直就是送死。可偏偏琼州府距离闽地还算是近的。一旦巡抚要调兵,若要从闽地隔壁的南越调兵,再加上周恪的保举,届时真把他调去打仗可怎么办!
“牛兄”,周恪放缓了语调,“军械库内的军械多数年久失修。年年都有损耗额,牛兄只需将损耗额内的军械卖给我即可。”
周恪格外诚恳,“我若是真要谋反,就军械库那些砍个人,刀断了的破烂玩意儿,能顶什么用。我拿些刀枪,不过是怕世道乱起来,家中护院手中没有刀刃,保护不了自己罢了!”
牛正文反复纠结,周恪说得其实也没错。他读书不多,也能隐隐感觉这世道不太对劲儿。这时候,如果能将这些破铜烂铁卖出去换成钱,再拿钱屯粮食,那就是无本的买卖。唯一要小心的就是别被人揭发出来。
仿佛是看出了牛正文的担忧,周恪轻声道:“牛兄放心,我也不愿让旁人知道我手上有兵刃。三日之后你只需于深夜派遣心腹将军械放入卫所前的废弃隧火台中即可。我自会派人去取。这样一来,无人知晓你我的交易,牛兄也不必承担太大的风险”。
牛正文已经有些意动,周恪一句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杆□□或是长刀均五两银子,一只火铳十两”
牛正文呼吸一急,故作磨蹭了一会儿,到底答应了。
“罢了”,牛正文笑道,“不过那军械也不多,□□最多也就个一百来把,火铳也不过二三十”。
“够用了够用了”,周恪面上颇为满意的给牛正文倒了酒。
牛正文受宠若惊,难得能被文官另眼相看,他当即笑着满饮此杯。
一场宴席吃得宾尽主欢,周恪一路笑着送走了牛正文。
他没有用盐场,因为私盐对于牛正文而言只能够送钱,而兵刃却将牛正文和他们绑在了一起。
现在只有一百来把破烂刀,但是上了贼船再想下去可就难了。届时,军械库里的全部军械可就任他挑选了。
——
“这就是你搞来的刀?”
沈游下意识从箱子里拿起了两把刀。她示意两名下属对砍。
砍完了,沈游不禁感慨道,这是倚天剑和屠龙刀啊!
不是指锋利,而是指两把刀对砍之后,双双断裂。
两名匠人将他们自己冶炼出来的刀与牛正文给的刀对砍。不过几下,牛正文的刀就有了缺口。
“沈郎君,这刀太脆,上了战场就是被敌人砍的命”。
周恪原本是只想看看军械库的军械大致水平,顺便挖一挖卫所墙角,倒也没指望这些军械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淘回来的军械有□□、长刀、火铳、箭矢、盔甲、□□等等,这些东西的设计思路才是沈游奇缺的。
最重要的是,把牛正文拽上船,等到对方越陷越深,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采铁矿了。
琼州是有铁矿的,就在江昌县内石路镇。甚至于铁矿品味相当高。沈游手下的铁匠们私自采了少许铁矿,反复实验如何锻造出高质量的钢材。
沈游并不懂如何冶铁,但她知道炼钢的基本原理是为了去除钢材中的各类杂质包括碳,因为含碳量过高的铁极脆。获得低碳钢后再做渗碳淬火处理来提高钢材硬度。
先脱碳后渗碳,可具体要怎么做,沈游就抓瞎了。
匠科目前为止已经分成了许多个小组,有农具组、军械组、理论组等等。军械组有很大一个项目就是如何冶炼出更好的钢材。
沈游手下的工匠与其余铁匠的区别是他们知道炼钢的原理,也上过基本的化学课程。光是这一步就足够拉开他们与其余铁匠的距离了。
然而沈游不敢把话说死,炼钢是一个极大的课题,她提到的表面渗碳法不过是小小的一个分支罢了。
所以她给了工匠们提示,却又一再强调不必一味顺着她的提示来。假如能够有自己的思路和突破,那再好不过了。
沈游是从闽地逃难的灾民里挖到的铁匠。对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上课、冶铁,终于在一个月之前试验出了灌钢法。
配合着水利组等等,希望能在三年之内继续改进,并且建成一个小型炼钢坊。能与新建的军械所配合生产出高质量的军械。
可偏偏他们手下的匠人是炼钢的,根本没有搞军械研发的经验和思路。所以沈游和周恪才站在了这里,不惜高价弄到了一大批破烂样品,好让工匠们搞明白大齐军械的大致水平和研发思路。
试验完了钢刀,沈游拿起了火铳。
“等等”,周恪制止了沈游,“火铳极易炸膛,我来吧”。
还没等沈游拒绝,他直接拿起火铳,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火铳都生锈了。
周恪:……
虽然知道很烂,但是万万没料到,居然可以这么破烂!
沈游笑道:“谨之,你买这些军械是不是被牛正文坑了?”
按理,对方根本不想跟周恪撕破脸,即使是送破烂也得搭配着好一些的军械,怎么送来的全是这些玩意儿。
“军械库内固然有保养良好的军械,但绝大部分也就是这样的水准”,周恪叹了一声,“武备废弛久矣”。
沈游淡淡道:“一心一意只读儒家圣典,汲汲营营只为科举做官。做了武官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无人肯去发展实学,好技术还得被人嘲讽为奇淫巧技,大齐能续存下去才奇怪呢!”
周恪但笑不语。沈游当然知道大齐越烂就越方便他们发挥。可因此吃尽苦楚的生民呢?
沈游叹了口气,只觉肩上的担子越发沉重。
第75章
“这便是神应港了?”
中年男子站在船头远眺,只见千帆林立,舳舻千里,旌旗隐有蔽空之势,到处都是人马喧阗之声。
“是,这便是神应港”,正好也站在船头的文士服男子顺口搭话。
“船怎么停了?”
分明离码头还有极远的距离,船只就停了下来。
“这位郎君,船只需要跟着旗语走”。
中年男子这才注意到几乎绝大部分船只都停靠在分界线之外。整座码头高高的悬挂着颜色各异的旗子。
“郎君请看,那些不同颜色的旗子便代表着不同的船只停泊地。油料布匹等均在靛青区域,粮食作物在赭色区域,至于香料茶叶瓷器这一类的贵重物品则在朱红区。其余的货船需停靠在皂色旗子下”。
中年男子心思一顿,这样一来,整个港口货船大致上是什么盛行什么货物就知道了。甚至于可以聚集成专业的区域,想要采购什么也可以就地交割。
好心思!
“可若是一艘船上有两类货品该如何停靠?”
“那就看主要是哪些货物。况且到了停泊地之后,还会有人对货物进行登记,税收十税一。”
十税一?中年男子一皱眉,商税也不过三十税一,“为何这里的税收如此高昂?”
文士服男子答道:“除了税收之外,这里再无其他任何杂税和盘剥。并且这份税收还会由官府保障船队安全,确保进入琼州府的范围内不会有海寇匪盗。交了税之后便可以去官牙行开办的贸易会上与其他商人互通有无,还可凭借税证求购琼州一地的盐油糖和和各类瓷器布匹。”
中年男子一惊,“你是说这里可以买到私盐?”
“是”,文士继续道,“沈氏商行的盐洁白如雪,价格不高并且产量极大”。
中年男干涩着嗓子问道:“他们就不怕朝廷……”
中年男子看着文士略带轻蔑的眼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矿工们的起义开始波及到了浙闽全境,朝廷数度围剿不成。更麻烦的是蜀中宣抚司佘崇明叛乱,打出旗号“大梁”,自立为帝了。像是掀开了一个口子,各地起义纷纷扰扰,连绵不绝。
与此同时,朝廷为了清缴以及镇压,开始加征“练饷”。辽饷、剿饷、练饷,三饷叠加,还有各类苛捐杂税。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只觉国将不国啊!
“郎君唤我刘德义即可,敢问这位郎君来琼州所为何事?”
刘德义觉得很奇怪,他原本还以为对方也是来琼州避难或是被琼州的福利政策吸引来的,可偏偏对于琼州一无所知,这就奇怪了。
“我名‘董栋梁’,兄台唤我字‘乐湛’即可”,他说道这里满脸都是苦涩,“如今闽地征伐不断,家中娇妻幼子日日惊惧不已,我等被战乱裹挟着,无可奈何只好远离故土讨生活。听闻琼州生活尚算富裕,便前来试试”。
他觉得自己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这话半真半假,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家族分配来的琼州。如今战乱不止,大族们都觉得世道怕是要乱。干脆将家中子弟分往各地。
他不过是一个庶子,便拿了些钱财被打发来了琼州。与他类似的估计还有这船上好些士族子弟。
刘德义眼中一亮,急急追问道:“这位郎君可有一技之长?”
董栋梁一愣,颇有些傲气道:“我前年刚刚中举”。
刘德义“哦”了一声,颇为失望。
董栋梁颇为迷茫,“小弟可有不对之处?”
刘德义叹了口气,解释道:“琼州本地是有人才引进政策,欢迎各类带有一技之长的人前来定居。从工匠到绣女,乃至于是携带着各类书籍前来或是家有秘方的人都行。可偏偏唯有这些个秀才举人与普通民众并无不同”。
董栋梁勃然大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刘德义格外淡定,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买盐,可若是买盐途中能够认识一两个有特殊技能的人,并将他们引向琼州,那么他便能够收入一笔“介绍费”。
积少成多也是钱嘛!
否则谁爱跟这种酸腐文人说这么多废话!他只是穿着文士服装装样罢了,又不是真的文士。
董栋梁怒过之后稍显尴尬,对方到底是船主。不过是因为想赚一些才肯让他们上船来琼州。他也不好意思撕破脸皮,况且刘德义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只好转移话题,“船动了”。
刘德义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琼州了,他淡定道:“一会儿船会停在码头,董兄带着家眷下船之后自可前去问询官府中人”。
“问询官府?”
董栋梁一惊,刘德义秉持着和气生财的理念,只好跟着他费口水,“下了码头自动去港口官署内登记,届时便会有专人指导董兄如何行事”。
两人正在说话,陡然间见到了一艘大型福船竟然前往了客船停靠区。
前来琼州的多数是商人,或是前来买货,或是将神应港作为中转补给港,怎么会有如此大型的客船呢?
“那是沈家的船只,通常以船队的形式出发。沙船载货、福船载人,另外配有各类战船”,刘德义颇为羡慕。这么大的一只船队,得花多少钱啊!
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这样的家业。
董栋梁当然听过沈家商行的名号。据说他们自金陵发家,开发了各类油料,紧接着就是盐糖,此后就是瓷器布匹香料等等。如今,沈氏商行靠着这几样东西,行销江南。
说实话,这些东西几乎每家商行都有,董家自然也有。但是为何沈氏就是能够做到货品精美,质量保障,还时常有新品出现,迄今为止都是个迷。
“此地的规矩可真大”,董栋梁看着客船区整齐有序的船只感慨道:“连沈家这么大的商户都要排队”。
刘德义笑了起来,“沈家虽然主建了此港口,但沈氏商行之主法度俨然,曾言及不徇私情方能不毁公法。是故便连沈家的商船都要谨遵港口管理条例”。
“那为何我在泉州港不曾见过沈家的船只呢?”
董栋梁面上便带出些许不解和艳羡。沈家那福船又大又稳健,还是载客专用。但如果沈家有客船,他干嘛要挤进刘德义狭窄的货船上。
刘德义顿时有点不高兴了,只好安慰自己“和气生财”,他笑道:“沈家的船只运送灾民和他们自己人,外来人想要花钱登船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况且沈家船只目前也不停靠在泉州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