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确定”,周恪摇了摇头。
“我从前听别人说,思想上的改革格外的慢、格外的难。这里有多少人能够意识到男女是平等的、人格是独立的。所谓的三纲五常基本全是糟粕。”
沈游叹了口气,她的希望不是在这些成年人身上,而是在孩子身上。或许只有等到这一批孩子长大了,才能慢慢的将那些腐朽落后的思想扫进故纸堆里。
“我倒是觉得环境极易改变一个人”,周恪笑道:“你看,我们来琼州四年时间,我与你朝夕相处,几乎形影不离,可不就受你的影响了?”
沈游没好气的笑话他,“人人都说你惧内?”
“惧内有何不好”,周恪不以为然,“你我殚精竭虑,耗费心血治理琼州,好不容易将一个贫瘠之地打理的繁华富庶。人人都道周知府才华卓越,再撞上六首光环,几乎要被比作圣贤。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惧内,那岂不是衬出你手腕高超,比我更能干?”
沈游没搭理周恪的调笑。相反的,她心中忧虑更甚。
“四年来琼州本地的官吏或收买或诛杀,整个琼州除了暂时还无法推进的生黎,其余地带几乎都被开发出来。学生们已经开始在琼州扎根。如今琼州算是你我的大本营,根基尚算牢固”。
她语气都带着凝重,“外头闹得纷纷扰扰,琼州却祥和富庶。宛如被群狼环伺的肥肉,我总觉得我们安逸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怕什么,四年时间我等皆未虚度。我们有了自己的船队、兵刃。乃至于精心训练了三年的精兵,如今唯一缺的是将官。可不经历实战哪来的优秀将领?”
“你想剿匪?”
周恪颇为赞许的看了沈游一眼,“我们此前的作战基本都是在海上。可由于神应港新开,海盗们尚未闻风而动。再过一两年,估计就有海上匪寇出没了。我等需要早早开始准备起来了。”
沈游想了想,“既然要开始围剿海盗,那么干脆海陆并行吧。琼州府出去就是南越,这地方山匪横行,我们可以先从小股部队开始练起。”
“不心疼你那些学生了?”
周恪凑近了沈游耳边,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沈游约莫是被周恪四年里时不时的类似举动给麻木了,她动都没动,神色平静至极,“总要长大的,所有的流血与牺牲都是为了更好的明天。”
周恪笑了笑,“你放心,我尽量带他们回来。路上剿匪由我带队,海上剿匪由傅越带队。”
沈游摇了摇头,“这是首战,原就有着不同的意义,我必须亲自上前线督战”。
周恪呼吸一沉。他自己带队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沈游说要带队他又觉得格外烦躁。
良久,他叹了口气,面对着沈游毫不退让的目光,到底妥协了。
“我带队海上,你去陆地剿匪”。
周恪几乎是以一种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沈游,沈游一愣,完全没觉得什么区别。
不过琼州附近海域上盗匪极少,几乎绝迹。仅有的几只匪盗团伙也没把视线着眼于琼州,而是劫掠往来于泉州港到海外的这些商船。这些船只相较于琼州可富裕多了。
周恪还不至于初出茅庐就敢去挑战这些大海寇们。去海上剿匪自然会更安全一些。
沈游绝不希望她合作愉快的同伴出事。
“好”。
周恪长舒了一口气,海上时常有风浪,一旦遭遇台风天气葬身鱼腹的可能性远比被盗匪杀死的可能性更大。
周恪当然希望沈游能选择更安全的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淡巴菰这东西就是烟草,明朝就开始传入我国。□□这玩意儿就是鸦片,不过明朝万历皇帝到底有没有吸食□□这一点众说纷纭,无法定论。
第77章
离开神应港,着陆地点就是徐闻县的金鸡村。
整个徐闻县呈现出一种半岛的构架,几乎半圈都临海。沈游的船队早在有剿匪计划之前就开始缓慢渗透于徐闻县。
等到有了剿匪计划之后,情搜科的人员为了了解徐闻县更是在此地与琼州之间常来常往。不过迄今为止,他们都只进入了徐闻县临近琼州的半截。
因为一旦进入了前半截,就意味彻底进入了南越的视线范围之内。
这一日一大早,沈游与周恪同时登上了福船。
这一次出动的船队是一艘主力福船。说是福船,其实倒像是更小一些的海沧船。除此之外,还配备四艘苍山船、三艘乌艚船,还有什么哨船、开浪船等等。
这几乎就是一只舰队的配置。
沈游配置这只舰队的时候参考了她历史上的各类出名的海将的舰队配置,再根据自己手底下的船工的研发,光是这样一只舰队就花费了她七八千两银子。这四年里一小半的赋税都砸在了舰队研发上。
他们站在福船高高的甲板上看着身前在组长带领下有序上船的部队。
“祝旗开得胜”,沈游对着周恪真挚的祝福他。
周恪笑道:“祝平安归来”。
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担忧,但她与沈游都是这场战役的指挥者,他们绝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担心这一情绪。
他们要指挥若定,要沉稳有度。
此刻天还蒙蒙亮,属于公鸡还没打鸣的时候,整个神应港尚且还在万籁俱寂之中。不过已经有起得早的人家醒过来开始了劳作的一天。
陈老汉家住在神应港附近,一大早就看见神应港船队聚集,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四年里,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船队出动,不过今天好像出来的人比较多啊。
他也没多想,照旧干他的活儿去了。自从琼州繁华起来了,他们日子也好过多了。有了工作的机会就能有钱挣,家里的小崽子也能上学读书。
陈老汉一想到今年收入的那些钱足够支撑孩子的书本费,顿时精神百倍。
类似陈老汉这样看见了沈游船队出行的人很多,但习以为常的更多。
这也是沈游数次派船队出海的原因之一。一旦时常作战剿匪,船队出动的动静根本隐瞒不住,还不如让百姓习惯。
沈游船队行进速度很快,他们是在金鸡村分别的。
跟着沈游下船的都是穿着黑色衣物背着包裹的人。共计精兵三百人。
沈游原本考虑过到底用什么颜色做军服。最后发现只有最容易染的皂色最便宜。无可奈何,只好全军上下都使用同一种颜色的军服。等到有条件了再制作不同色的军服。
不过这种黑色制服除了颜色不怎么样之外,其实质量极好。沈游只是减少了衣服上的纹饰,其实衣物的质量和剪裁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当然,这是沈游的另一个促就业方法。专门促进妇女就业的纺织坊。
大白天的,黑色军服真的很显眼。
但沈游他们穿着军服来过金鸡村许多次了,甚至还能够跟当地的村民谈笑几句,乃至于发点糖油米面,再介绍几个村民去神应港做工。村民们自然愿意对于他们的着陆睁只眼闭只眼。
“郎君,探子已经派出去了”,安全科科长史量越发的高壮。
此刻他们正统一在金鸡村稍作休整。沈游的队伍十人为一组,五组为一队,共计六支队伍,六个小队长连同沈游一同聚集在村民家中。
整个徐闻县由于季风气候有明显的干湿季节。这时候正好是六月份,恰逢雨季,没过一会儿就开始下暴雨。
黄泥路坑坑洼洼,一脚踩下去半只脚陷在烂泥地里。
雨季最严重的一两个月,明显不适合行商。故而这时候劫匪收入最低,是他们抢劫事业的淡季。
沈游特意挑选了这时候当然是为了乘着劫匪们业绩考核不过关的时候帮他们冲一冲业绩。
“快快快,下雨了!”
穿着绸缎的富贵郎君在驴上实在坐不住了,他的货物全是茶叶和食盐。一旦下雨,损失暴涨。
“郎君,前头!有个……茶寮!”
小厮在大雨里喊得声嘶力竭,众人拖驴子的拖驴子,保护货物的得赶紧搭上防水垫子。人喧马啸,众人急匆匆的奔向前方茶寮。
“大哥,你说这帮人是不是傻啊?荒山野岭的前头有个茶寮才奇怪吧!”
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是个山坳,就叫山门头。那茶寮就建在出了山坳的口子上。
此刻,山坳一侧正好趴着二十来个农家汉子。
“肥羊傻不好吗?”,领头的汉子不算壮实,精瘦精瘦的,面上不仅没有跟手下一样怀有菜色,反倒格外红润。
眼看着众人已经快要跑到山坳出口了,领头的汉子大喝一声,当即冲了出去。
二十来个汉子一冲出去,手上提着镰刀、锄头、钉耙……简直宛如一个农具大赏。
对头十个商人都被吓傻了,只知道呆愣愣的看着。
领头汉子冷笑一声,手上的镰刀当头劈下。
战斗结束的极快,地上躺了十几具尸体。
领头汉子跟着十来个手下跪了一地。
“你们官府、官府……”,领头汉子瞪大了双目,暴涨的怒气在胸口翻腾,“老子跟你们拼了!”
“咚——”
清脆的刀背敲击声在汉子的脑袋上响起。领头汉子脑袋一疼,双目瞪得都渗出血来。这帮狗官只知道草菅人命、劫掠百姓!如今落在这帮狗官手里,他只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小子,你可知道劫掠官差是何罪过?”
这是沈游手下的四号小组组长广勇军,他生得清瘦,看上去文质彬彬,就是那个穿着绸缎的富贵郎君。
现在,他的绸缎“一不小心”在打斗中崩裂,变身之后他裹在绸缎里的官服就自然而然显露出来了。
沈游哪儿有剿匪,剿匪的是徐闻县当地的差役罢了。
“呸!”
广勇军更来劲儿了,“呦,还挺有骨气?”
“咱们别耽搁时间了,后头还有的是功劳等着咱们去领呢!”,副组长马飞故意看了眼领头汉子,不耐烦的劝谏广勇军,“这帮人为非作歹、劫掠过路商人,咱们提着首级回去见知府大人!”
领头汉子顿时就不满了,“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生平没干过亏心事儿!”
广勇军嗤笑一声,“那你今儿劫掠行商还有理了?”
领头汉子手底下的人眼看官府好像没有动刀子,顿时嚷嚷起来,“俺们第一次干”、“你放了大哥!”
这本来就是一种话术,人对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总是会下意识的反驳。初步可以判断,这一只不成气候的劫匪队伍应当是第一次干这事儿。
广勇军当即给其余组员使了个眼色,组员们各自提了人分开录口供。
他们录口供的基础法子就是纯粹的听对方说,然后记录。只要对方肯开口,事物的起始和矛盾之处当即一目了然。再经过数人口供的交叉对比,事物的完整面貌基本就出来了。
这是金鸡村附近的石头村的村民,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只好投靠了石头山山匪。
近期是暴雨时节,匪盗们收入不高。其全部的来源收入就是沈游交的保护费。
沈游的货物基本走得是海运,但是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有一些依然走得是陆运。于是为了将货物销往各地,她拓出了一条山匪横行的商路。
这条商路上稍大一些的山匪沈游就得交保护费。靠着沈游,这帮山匪甚至都无需劫掠行商和百姓就能活得颇为滋润。不过伴随着沈游的事业越来也大,山匪的要求越来越多。
好巧不巧,山匪们贪得无厌,沈游又想练兵。于是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这帮人由于白身投靠,山匪们哪儿肯再多收几个瓜分保护费的人。可偏偏沈游交保护费素来是按照势力大小交的。而衡量势力有一个很大的因素是人数。
石头山山匪既想壮大势力又不想多人瓜分财货。干脆把这帮生瓜蛋子打发下山来劫掠,能打劫到倒霉蛋最好,打劫不到也无所谓。反正淋雨的也不是他们。
“诸位,想不想活下去?”
一众匪盗们稍稍有些意动。
“别听他瞎说!”
广勇军似笑非笑的听着领头汉子激情澎湃的劝手下人别投靠官府,“我只有一个要求,带我们找到石头山山匪的老窝,届时我必定保住你们一命。”
已经有好几个明显脸上有意动,但是犹犹豫豫不肯说话的。
“别听……”,领头汉子并没能把话说完。他头颅滚在了地上,双目里还残留着茫然。
“我去我去!”
“我我!”
众人争先恐后。他们都是农人出身,生平第一次干杀人的活计就被捉了。只有那个领头汉子,是被山匪们排挤下来带队的惯犯。
在收到沈游保护费之前,他手上的人命就已经有个四五条了。不过对方坚定地认为他那是劫富济贫,于是理直气壮,胆气十足,自诩为英雄好汉。
广勇军内心毫无波动,乱世之下,他没来琼州之前见过的险恶多了去了,也只有琼州还算是能够安居乐业的人间乐土。
如果不是被沈先生带他们来了琼州,他们早就死在了疫病、饥饿里。
所以这一次临行之前,三百人都收到了上级通知,告知他们此行是为了剿匪,极有可能死在那里。出门之前,他们每个人都写好了遗书,包括沈游。
“回禀郎君,解决了”。
大部队来的并不慢,只是一直缀在后面。
被扣留下来的十几个贼寇被吓得屁滚尿流,远处涌来的那些人着装整齐,穿的是制式铠甲,手上全是雪亮的钢刀和长|枪,还有怪模怪样的长条。
二毛子曾经被横行霸道的官军打过一顿,他知道那东西叫火铳,能把人打的血肉模糊。
这些人穿着官府的衣服,可他们真的是官军吗?什么时候官军能军容整肃至此。三百多人站在山坳口上,队形半分不乱,肃穆到没有任何一人说一句话。
二毛子低着头,努力不要让牙齿打磕绊,生怕一点声音就让他送了命。
“可有人受伤?”
“李铭受了轻伤,已经包扎完毕”,他们携带的货物里面就有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