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些人能够吃上粮食?!
刘三斤连唾液都无法分泌了,两只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只队伍。
不是盯着那些身强体健的护卫和面色红润的婢女,而是盯着那些跟他们一样,衣衫褴褛的灾民。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受灾的倒霉鬼!这些人能吃上面饼。
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办才能吃上东西?!
刘三斤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脑子转的这么快过。他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双目死死的盯着孙莲花手里的面饼。
人类的恶意或许真的可以通过眼神传递。
明明知道有护卫们在旁边守着,不会有人冲上来抢她手里的饼。可孙莲花像是能够感觉到什么,狼吞虎咽,一个劲儿的往里塞。甚至要嗬嗬的发出几声气音,猛锤胸口才能把干硬的面饼塞进肚子里。
没了。
刘三斤是眼睁睁看着那块面饼被吃下去了,没有了。
他麻木的脑子里刚刚才有了一点点亮光。像是伴随着那块饼子的消失,那一点天光也没了。
刘三斤呆滞的跌在地上,他没有力气走下去了,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更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挣扎下去。
两颗浑浊的眼珠子就这么看着有人从他身边踉踉跄跄的走过去。
他们在干什么?
刘三斤呆呆的想。然后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暂的嗬嗬声。刘三斤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样的往前冲。他学着刚才经过他身边的人的样子,远远的跪在地上,祈求着这些护卫们给他一点点吃的。
即使只是饼子的碎末都可以。
四五百个灾民,像是被带动着一样,跪在地上,磕头的、祈求的……他们以额头的鲜血祈求贵人们赏点吃的吧。
赵云清丝毫没有被人称为贵人的喜悦和骄傲。相反的,痛苦、愧疚,几乎要将她压垮。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根据行动计划,他们只能够在最开始买下五十个左右的灾民,作为引子,或者说对照组,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
为了将灾民顺利的带回晋安,除了这五十个灾民之外,剩下的灾民他们分发粮食的粮食只会更少,甚至根本无法分发粮食。
“诸位,这些人之所以能够吃上饭,是因为他们入我家门,做了女郎的仆婢”,赵云清强忍着痛苦说道。
刘三斤眼底爆发出了巨大的希望。如果当奴婢就能吃饱,他根本不在意给谁当奴婢。
“女郎,你看看我!”
“女郎心善!我身体好!女郎……”
’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每一声都饱含着求生的欲望。
赵云清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可她依然按照行动的计划,说道,“女郎已经收拢了六十三个仆婢了”。
“不需要了”。
刘三斤不太能听得清楚那四个字到底是什么。他固执的把头往下磕,或许是听清楚了也不愿意相信。
磕头声越发响亮,坐在马车里的陈小勺明明已经焦躁到了极点,可还不到她出场的时候。
“诸位,已经说了不要了!”
赵云清看上去有点生气了,可她的喊叫声淹没在了灾民的哀泣里。
场面似乎开始变得有点混乱起来,灾民们眼看着无法打动这只队伍,他们有些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云清”,柔和的女声从马车里传出来,赵云清即刻上了马车。
蠢蠢欲动的灾民们像是又平静下来,他们怀揣着希望看着那辆简朴的马车。
赵云清过了一会儿才下来,她抬起头,对着灾民们说道,“我家女郎说了,家中仆婢已经满了。”
希望成了绝望,刘三斤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这些大户们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什么时候肯低头看看他们这些贱命!
“不过距离湖田县不远处的晋安府要开始招纳灾民了,说是要开垦荒田,三年免税”,赵云清又重复了好几遍,这才说道,“新来的府尹大人还在赈灾,一天一碗稀粥”。
一碗粥?!
刘三斤脑子里仿佛还能够回忆起清粥的香气。他咽了咽口水,看向前方说话的赵云清,像是在质疑她的话是真是假。
“诸位,我家居于晋安府,此行是要去湖田县探亲的”,马车里柔和的女声极大的安抚了灾民们的愤怒。
刘三斤不知道那位女郎长什么样子,只听见她确认了一遍赵云清的话,然后悲悯道,“若是诸位过不下去了,便跟在我们马车后头,待我探亲完毕,一同返回晋安府吧”。
刘三斤茫然的想,晋安府有这么好吗?是不是骗人的?我有什么好骗的吗?
想着想着,他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也就不怕被人骗人了!
况且这位心善的女郎还买了人,给这些灾民面饼吃,何必要骗我呢!
第128章
陈小勺的确没有骗刘三斤。她对于这帮灾民什么都不图谋。
或者说,即使她内心深处怀揣着同情,却也依然做出了一副我很同情你,但我无能为力的样子。
她和乔畅只是将灾民一分为二。名义上被买了充作仆婢的,以及不是奴婢依然决定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回晋安的。
前者每天可以固定领到一小块饼,而后者只能够偶尔获得来自这只队伍里女郎的仁慈。有时候是极小一块饼,有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有。
两者所获的的食物的对比会让被买去做奴婢的灾民格外的感恩,不至于发生动乱。也会令没被买去的灾民深感羡慕,再加上偶尔一点饼子的施舍,宛如吊在驴子面前的萝卜,吊着这些灾民们前往晋安府。
靠着那一点微薄的面饼,乔畅这一只队伍就收拢了千余灾民。
看上去人数才堪堪一千,可这是乔畅的极限了。因为一旦灾民人数超过队伍人数的十倍,那么极有可能发生大的灾民暴动。那时候,钢刀就无法震慑这帮饿极了的灾民。
况且这还仅仅只是第一批的灾民。他们这一趟将晋安府有粮有地的消息彻底传了出去。等到消息散开,被泉州拒绝的灾民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势必会为了一线生机前往晋安府。
届时,第二批、第三批……源源不断的灾民会涌入晋安府。
这一趟出任务时间较长,等到乔畅顺利带着第一批灾民返回晋安府的时候已经是金秋九月了。
站在晋安府城门外,乔畅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他是哨探出身,不曾指挥过军队。
可光是想想就知道要指挥一支千人的军队已经够困难的了,更别提要指挥一支无组织无纪律无思想无体力的四无灾民军,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一路,乔畅脑细胞都要死绝了,白日得强打起精神赶路,晚上为了防备灾民们夜袭暴动,成宿成宿不敢合眼。
要不是有陈小勺轮换着,乔畅早就倒下了。
幸好,圆满完成任务!
乔畅骑在马背上,抬头看向城门口硕大的“晋安府”三字,志得意满的勾起嘴角,难得流露出少年人的骄傲。
跟乔畅一样高兴的还有终于到了晋安府的灾民们。
他们麻木的走了好久好久的路,只觉这一条条黄泥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白日赶路,夜里倒头就睡。他们跟在护卫们后面,偶尔会分到一点点饼子。
即使根本无法填饱肚子,仅仅只能够缓解最为饥饿的时候,可那是他们麻木的生活里唯一一点亮色。
靠着那一点点饼子和到了晋安就能吃饱的自我催眠,在饥饿和疲惫的折磨下,他们终于熬到了晋安府。
孙莲花双脚踩在泥巴地上,眼前是巍峨的城墙。唤醒她麻木大脑的,是一点点清淡的香气。
她耸动自己的喉头和鼻子,看着眼前不远处十余口大锅。
米!那里是米!
孙莲花疯了一样冲上去。负责分发粥饭的官吏已经看遍了灾民们在饥饿下的各种状态,他见怪不怪,只是面色平静的舀了一碗粥,递给了孙莲花。
孙莲花下意识的摸了摸碗。
有点烫,是真的。
她拿起碗,张开自己苍白干裂的嘴唇,稀里呼噜的往嘴巴里倒。稠浓的米粥冒着热乎气,烫的孙莲花喉咙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她的眼里涌出了一点点泪花。
和着粥,一起进了孙莲花的肚子。
咽下了满腹的血泪,她终于等来了一碗热粥。
与孙莲花一样的是其余数千灾民。他们拼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的跑到施粥点前面。他们拥挤着、尖叫着,发出各式各样无意义的声音。
像一曲杂乱的乐章,祭奠远去的饥饿和战乱。
*
“大人,第一批共计收拢灾民六千余人”,简弘笑得牙不见眼,“此外,还有源源不断的灾民在涌入晋安府。”
简弘作为晋安主官,看见手底下人口数目增长,他自然高兴。
周恪笑起来,“怎么?不心疼你的粮食了?”
简弘当然肉痛,那么多的粮食都耗费在了路上,能不心疼吗?
但是简弘觉得花都花了,心疼也没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值回票价。而作为一个出色的行政官吏,他势必要让这帮灾民付出劳力,绝不会平白无故养着这帮人的。
“大人,已经是九月底了,若算上分田安置的时间,到了十月份,这一批灾民正好赶上晚稻收割”,简弘美滋滋的盘算起来,“十月份之后便是寒冷的冬季,正好弄一弄修桥铺路以及水利建设的事儿”。
周恪嗤笑,“你和农科的人商议好,安排便是”。
简弘高高兴兴的领命离去,留下周恪一个人坐在二堂梳理思绪。
晋安府有了人口,按照沈游和他一同制定的策略,官吏们会先赈灾,再分发荒田。紧接着是各类招工和修桥铺路等基础建设。
大约一年左右的时间,就能储蓄到第一批粮食。这个时候,晋安府就算是缓过来了。
就在周恪和沈游谋求治下发展的时候,各路敌人纷纷登台,上演一出出大戏。
同样都在闽地,沈游周恪相继攻克雷州、晋安之时,南平正在发生一场兄弟倪墙事件。
或者说,秦承嗣弄死了刘康裕,被视为对秦承章□□裸的挑衅。于是大侄子秦承章发兵十万攻打伯父广王的封地。
说是十万大军,剔除掉民夫、火头兵等等,真正能战的兵力不超过五万。可即使如此,广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他开始大肆征收兵员。整个南平,被征走壮丁无数。一时间,大街小巷只余下孤儿寡母,老弱妇孺。
与此同时,南平被广王经营多年,固若金汤。瓮城一座接一座,秦承章在小小南平少说也折进去了一万人。
这一万人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数据,而是实打实的精壮汉子,甚至不包括征来的民夫、火头兵等等。
也就是说,秦承章在南平搭进去了一万精兵。
双方鏖战数日,宛如绞肉机一般,把人头打成狗头之后,堆出了尸山血海。血腥气扑面而来,将整座南平城笼罩在了杀戮与血腥里。
然而一府之地哪里扛得住秦承章数省之地的兵力。就在周恪攻克晋安的那一日,南平被攻克。
广王率部逃亡,离开了南平。
沈游攻克雷州,周恪攻克晋安,秦承章攻克了南平。一个刘康裕的死亡,引爆了数场战争。
然而刘康裕死亡的连锁反应远远不止这些。
距离晋安府不远处的泉州云岱山脉内部正在发生一场内斗,或者说……火并。
史量和姚爽轻轻的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索,距离他们被关押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两人的命运堪称一波三折。
先是久等朝廷的使者不来,结果送来的饭菜越发差劲。枯黄的青菜仿佛昭示着两人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
紧接着,好不容易刘康裕带着使团出发了。他俩眨眼之间又变成了叶青的座上宾。
囿于粮食短缺,虽说算不上好吃好喝伺候着,但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史量和姚爽甚至获得了外出走动透透气的权利,虽说后面有人跟着。
结果风云突变,刘康裕死了。招安就此了无消息,还不知道能否进行下去。
隔了没半个月,又传来秦承章发兵十万,大举进攻南平。
反正史量和姚爽就这么被关在小黑屋里关了半年,坐看外界风起云涌。得亏还能跟对方说话,否则两人的智力和语言能力都要退化了。
天下局势变幻极快。
现在整个南方,除了坐拥四省之地的秦承章和老牌造反队伍叶青、佘崇明之外,就只剩下一些杂七杂八、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杂鱼了。
周恪和沈游在拿下雷州、晋安后成功坐拥一省之地,异军突起,成为了一股新兴的势力。也就是说,他们终于摆脱了杂鱼的身份,在逐鹿天下的这场游戏里,拥有了姓名。
第129章
终于拥有了姓名的沈游周恪,以及早早声名响彻四海的秦承章,共同引发了这一场泉州云岱山脉里的内斗。
史量和姚爽麻利的解开了自己手上的绳索。解个绳子一点也不难,更别提这半年里,史量和姚爽从来循规蹈矩,让干什么干什么,搞得看守的人都懈怠了许多。
他们现在依然被关在屋子里。可这小屋子隔音并不好,偶尔还漏风。于是两人能够清楚的听到屋子外头传来的各种喊杀声。
史量和姚爽一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他俩就这么解开了绳子然后窝在门板背后暗中观察。
两人照旧手心写字,偶尔还要比划几个动作。
“你觉得谁会赢?”
姚爽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写道,“叶青”。
史量惊讶道,“这么肯定?我还以为你会支持叶大牛呢?”
“叶青能够白手起家,势必在矿工中极有人望。别看现在叶大牛仿佛隐于暗处,伺机而动,只等着冷不丁的咬叶青一口”。
“可叶大牛若要光明正大的上位,顺理成章的接手叶青的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入一个敌人,等叶青一死,打着为叶青报仇的名义先行接手他的势力。”
所以现在外头的喊杀声,根本不是叶大牛和叶青内斗,而是有敌人入侵。
史量嗤笑一声,“这法子,傻子都知道。只可惜,该上套的还是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