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梁栩哪怕当了皇帝,言昳也几乎没被他逼迫成功过,这一世更不可能。她如果真的要跟宝膺成婚,肯定是自主做的选择。
山光远前一日还期待着见面,今日便眼前发黑,如坠冰窟。
早在平凉府的时候,他就不该想着什么对她柔情蜜意,拉扯几分,而应该直说直问的。
是他太怯了。
他怯她再一次直言不讳的拒绝,他怯她再次露出不屑的眼神。
山光远此刻恨死了自己的怯懦,恨死了自己的止步不前!
他是想过,重生只盼着她幸福就好。可真要到眼前,想着他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山光远只觉得天旋地转。
宝膺两只手捏了捏,他知道自己是打肿脸装胖子。言昳忙的没怎么在这府里住过,上次一起见过卞睢之后,他俩就没见过面。外头风言风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言昳放出来的。
宝膺期待是言昳放出来的。
这样就说明他准备许久的求婚,该是提出来的时候了。
而山光远也来过年,宝膺心里总觉得他与言昳有着极深的默契和牵绊,自己最敌不过的就是眼前这人。宝膺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宝膺此刻谨慎的筛选语句,也不说什么大话,他刚刚驳斥山光远的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也没哪句坐实过他和言昳的关系。
他笑道:“我看得出来山爷喜欢她。可她就在那儿,您大可以去求娶,去表露心意,我没资格阻拦您。”
山光远心道:“喜欢”这两个字是远不够的,他们是前世就纠缠在一起几十年了。
但宝膺也确实没说错。
山光远承认,落到今日这步田地,都是他自己的责任。
是他太沉默太……
“二小姐回来啦!”
宝膺转过脸去,就看着言昳一身秋香色衣裙,神色匆匆的从抱厦台阶上下来,旁边轻竹捧着一沓账册,连珠快嘴的跟她说着什么。
山光远顿了片刻,才回头看向她。
言昳眼里像是没有旁人般,皱着眉头道:“那就调拨资金!我说了要不计一切的拿出这些现钱来,就是不计一切,我不在乎通胀造成贬值!再查一下,从蜀北发出的四百七十件最新的火帽击发枪到汉中了吗?晋商银行股权转让的事——别跟我说是什么过年,咱们还做不到把户部联储的主官从家里薅出来办吗?”
言昳匆匆的提裙穿过院子,看见了院落那头的言家奴仆,才吐口气,给自己理出几分在家人面前要过年的样子。
她快到了回廊边,方瞧见山光远,略一怔,神色轻松笑起来:“阿远,你过来啦?抱歉我实在是太忙了,你要不先帮我去接一下言实将军。言夫人说估计他会晚来一些,估计马上也就到了,我怕他找不到这儿。”
言昳口吻依旧熟悉热络,心里好似一点也不怕他知道了。
山光远心里更堵了。
最可怕的是,他现在回想起来,言昳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超过她所谓“哥们”关系的举动。全都是他跟她共乘闹了难堪,他喝醉酒去找她,他将她从榻上抱到了床上。
山光远感觉听到了自己脖子嘎吱作响,半晌点头道:“好。”
宝膺心里也有点堵。
他看得出来,言昳一回来瞧见山光远,面上神态都大不一样了。
言昳提裙上了台阶,要进屋,也瞧见了宝膺:“啊,宝膺,你回来了。韶星津到了么?卞邑的事儿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宝膺点头:“进去说。”
山光远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对宝膺说“快回来了”,这几个字都像是俩人当了一家人似的!
言昳进屋,轻竹要关上门之前,言昳转头对山光远笑眯了眼睛,挥挥手:“别傻站着了,你再不去,你跟言将军都赶不上吃热饭!”
山光远却无法挪步。
他听到合上门的主屋里,传来了说话声,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站在门边听里头的说话声。
其实轻竹就站在门内,她从门缝里注意到了山光远的接近与偷听,但她大概知道,山光远估计是听到了外头的流言坐不住了。轻竹心里窃笑,只当是不知道,把着门。
言昳先聊的都是公事,宝膺似乎是去调查了关于士子共进会的许多事情,也负责帮韶星津约了卞宏一和卞睢见面,目前卞宏一回应了,但是卞睢还没发声。
言昳又问了几句观凭财报的近况。
山光远没想到俩人私下聊天这么公事公办,难道言昳愿意跟宝膺成婚,就是因为宝膺能当个贤内助?
终于,言昳舒了一口气似乎坐在了圈椅上,思索不语。
宝膺缓缓开口,他声音里总有一种不急不慢的和顺:“外头传言都传疯了,你不管吗?”
言昳嗤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不过对我来说暂时还不会去管,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啊,是不是传的这么大,也让你困扰了。或许等事办完就好了,也没人会那么关注我的婚事了。”
事办完?
——是说婚礼吗?
山光远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俩人沟通起来,似乎很爽利直白,真不像是山光远和她在一块的时候,他有满心说不出的别扭,她有满嘴夸张的坏话。
他心里极其想推开门冲进去,可身子却想要逃走。
宝膺笑道:“我不会觉得困扰,传到我娘耳朵里,她真要是火大起来,我还想瞧瞧呢。”
言昳笑起来。
宝膺似乎走近了她几步,轻声道:“我觉得或许我一直没有正式的说过……但这次去西安府办事的时候,恰巧挑到了对喜欢的玉佩,就想着要送你。现在这场合或许不够、不够正式,但……”
轻竹远远瞧了一眼,宝膺从袖中拿出一个雕花木盒,盒盖打开,里头是两只成对的鹣鲽玉佩,艳碧通透。
言昳怔住,抬眼看向宝膺。
轻竹心里一惊。
别人不知道二小姐心里怎么想,可她知道二小姐已经下定决心谁也不嫁!偏偏这时候世子爷见了面就要求娶,这岂不是必然要碰一鼻子的灰吗?
轻竹忍不住瞥了一眼门缝,竟然只看到了山光远身影远了,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不是吧?!
就听到这儿就不听了?!您真的不多站一会儿吗?
山光远确实没办法再多站一秒了,外人觉得他神情肃杀的大步往外走,却不知他心里灰天暗地。
山光远想:她重活一世,人生大变,如此精彩。而他重活一世,或许也根本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山妈要自己把自己虐疯了,但其实言言特高兴他过来了。
*
我实在是忍不住,山光远虐起来真的是酸甜多汁又好吃。
后面会微虐中带齁糖的狗血戏码(我认为的)。
第110章 .强吻
屋内, 宝膺将盒子打开,放在了言昳眼前的书桌上。
他从放下那一刻,就感觉出了不对劲。
因为言昳脸上没有欢喜惊讶, 只是露出平静的思忖。
她手指敲着桌子上几封折页的缎面, 在点了暖炉的闷热干燥的书房中,空气安静的可怕。
或许她只是沉默了一秒钟, 但对于情绪极其敏锐的宝膺来说, 这一秒钟好比是他眼睁睁看着铡刀落下。
言昳两只秀丽的手拢在一起, 她本来想委婉或者绕弯子, 但细想反而不应该, 轻声道:“这算是定情信物吗?”
宝膺心里挣扎了一下。
他觉得可以否认, 可以当他没开这个口,把事情搂回没有点破的状态。可思来想去, 他嘴上已经做了回答:“对。”
言昳没说话。
宝膺心里预演了千万遍的话,如此轻的就送出了口, 他道:“嫁给我吧。”
言昳抬眼看他,而后笑起来。她表情很柔和, 让他心里刚刚升腾起一丝可能性, 便听见她毫不委婉道:“不行。”
言昳:“不行。我想来想去, 现在不想成婚。”
宝膺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现在?”
言昳点头,她并不觉得羞涩或尴尬,只是像谈自己的公司一样:“嗯。我现在如果嫁给你,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为了躲避各方的求娶觊觎。但我觉得这不是我做事的风格,而且现在的我,并不想要嫁人。”
她说的太清晰,让宝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是在她对面的圈椅上, 缓缓坐了下来。
宝膺平静道:“那你考虑过这件事吗?”
言昳拈着笔,在对桌看向他:“考虑过。甚至也很心动过。但我觉得现在我清醒了。宝膺,我不怀疑嫁给你可能会挺舒心的。但我不大喜欢纯粹舒心快活的日子。”
她咧嘴笑起来:“我的生活就是奔波、就是野心,就是什么都想要。再掺杂一点肮脏的计谋。我觉得挺好的,我这泥潭,就别拉你进来了。”
宝膺不能理解,他觉得这是言昳为了拒绝他而贬低自己:“什么叫泥潭,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言昳尖尖的红色指甲点着信纸上的红格,吐出一口气:“我亲手杀了白旭宪。他根本没有一跃自|杀,而是我命人将半死不活的他扔下了城墙。是我的报业声讨你的母亲,揭露了国库亏空与向倭地卖船的事。为了夺取青州的煤矿,我资助了当地的流匪,又在他们把煤矿送我之后命私兵联合当地衙门火烧了他们的寨营——”
宝膺让她第一句话就震住了,呆在原地看着她。
言昳看着他吃惊的神色,心里有点很快便滑过去的难受和庆幸。难受在于,她不知道宝膺还会不会把真实的她当做挚友;庆幸在于,幸好她没有头脑一热答应与他成婚,否则他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这婚姻必然也会是悲剧收场。
言昳笑起来:“在你眼里,我是那个书院里跟你挽着胳膊大笑的女孩,是那个认真听你讲家事而不多问的朋友。但在那时候,我手上已经沾了太多脏了。当然,我也就现在对你用‘脏’字形容,我心里其实一点都不觉得我做的不对。”
宝膺喉结在高领上动了动,他声音有些发飘:“我……我其实能感觉到。特别是最近咱们开始合作之后,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我也不认为你有自己想的那么坏。你没阻止过我做事,我当然也不能置喙你的行事——”
言昳往后靠在圈椅中,轻轻笑道:“宝膺,你就是你,这么多年你的原则都没有变过,迟早也会有一天看不惯我的行事风格。再说了,友人还好,真要是做了夫妻,我们就是利益绑在一起,我的选择就会变成你的选择。你会很难受的。”
她形容婚姻,用的是“利益绑在一起”这样的词吗?
宝膺缓缓道:“你拒绝我,不是因为你爱别人,或想嫁给别人,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们不合适是吗?”
言昳笑:“嗯。也因为我很爱自己。”
宝膺忽然有点理解,山光远似乎不如他直接或主动,可能是因为山光远更了解她。
她会这样直白且不留余地的说“不行”“不要”“我不想”。
她会以谈论他人之事的口吻说自己的婚姻。
从长远来看,或许她的做法是最好的最不伤人的,但此刻的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让人如何不怕、不怯懦呢?
他此刻除了说“我知道了”,还能说什么回应呢?
更何况言昳是逼不得,追不到的人,想要拥有她,只有等待与被她选中。
宝膺其实能感觉到,面对利益,她会虚情假意,她会虚与委蛇。但她嘴上说“婚姻是利益”,但面对婚姻、或者说她自己尚且不理解的爱,却不愿意假装。
此刻说“不要”,便是金山银海、神仙罗汉也不能让她回心转意。
宝膺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他不应该从“我想娶你”入手。他一开始就应该告诉她,他不是想娶她,而是……爱她。
可现在,宝膺不用再说,他便知道,言昳确实是在乎他、珍惜他,才会讲这么多话。但绝对不是爱他。
他不觉得太悲伤,但只是很深很深的怅然,像是坠入深崖,但却被崖底的大网柔软的兜住,他摔不死,也爬不上去。
言昳:“这个流言目前就先这样,我实在是忙。等事情办完,我会澄清的。我会让你不被牵扯进来的。”
宝膺似乎没在听。
言昳身子往前倾:“我觉得我比较适合败坏的名声,真要是名声烂臭,我发疯也没人管了,多好!”
宝膺声音轻的就像是被风吹动的蒲公英种子,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我就还会在这儿,毕竟你说的是‘现在’。但就只有一个问题,言昳,你现在有爱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