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是有点怕又有点期待的看着他。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跟一个发怒的男人私下独处,但她又莫名的确信,山光远再怒再恨,也连个杯子都不会砸,顶多是破天荒的蹦出一两个脏字,甩手离开。
这种知道他老实好欺负的确信,让言昳一边忍不住想在实质上对他好、对他关心,一边变本加厉的想在口头逗他、欺负他。
她仰头道:“山光远你可真行啊。觉得自己是偷|情的,也愿意跟我搞在一块,也愿意住进我家里来。我是不要脸,你也差不多。”
果然他脸上露出难堪又破罐破摔似的神情来,从锁骨延伸到下颌的颈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半晌道:“……对。我下贱。”
言昳心里怦怦乱跳。
虽然上辈子他俩成婚的时候,山光远露出过一丝对她的欲,但当言昳只是训斥辱骂他一句,他便能十年与她保持距离,绝不再冒犯。这辈子,他重生后,虽然俩人都是孩童似的外表,可不妨碍他的守礼和谨慎。
能把这么一个人,逼出说这种话。言昳感觉自己其实嘴上说着要平等的婚姻,要彼此的尊重——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很过分。
她不渴望平等尊重,她要的是完全拥有,她要的是全面占据一个男人的世界,逼得他无路可退才好。
言昳喉咙发痒,道:“挺好的。我也骂自己下贱过。两辈子发过多少誓言,说讨厌死了你,结果最后见了那么多人,搞出这么大的事业,还是偏偏要馋你……我就不恨我自己吗?”
山光远两只眼睛盯着她:“咱俩不一样。”
言昳动手拆着发髻,心能乱的像是风中乱转的铃铛,人却偏偏要高高在上似的,装淡定道:“怎么不一样?”
山光远蹲踞下来,肩上起伏的肌肉线条被月色勾勒,他比坐在床上的她矮了些,垂着他长且直的睫毛。
她不依不饶:“你说说,怎么不一样。”
山光远心里忍不住道:你问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就说明不一样。
言昳看着他。
她其实是之前想过,此生不婚可以找些情人,反正她地位至此,情人不过是满足私情,当个物件罢了。
可她从没想过会找山光远这样的情人。
哪有他这样不懂得花言巧语,笨拙沉闷的情人。不懂得掩饰起伏不平的情绪、愤懑嫉妒的内心。也没有装扮自己或献媚般展示自己。
而且他俩太熟了,太近了,两辈子从小到大,都是拧在一起的。
她不跟他搞在一起,俩人都断不开,更何况现在把关系推到这一步。
俩人已经是倒在一个坩埚里的铁水了。
她有些恍惚的低头要亲吻他,山光远手指在她腰间玉环带头上的缎带上,头一偏躲开她的亲吻。
言昳不明所以,两只手扣在他耳边,非要去亲他,山光远躲的快要无处可躲,终于道:“别亲。”
言昳感觉身上一凉,只剩下暖阁里穿的薄纱小衣与高腰裙,拧眉:“为什么?”
山光远起身,将她抱起来几分,她仰头看他。
山光远冷冷看了她一眼:“你不说了吗?入幕之宾,或者什么情人。我伺候你,你给我军中物资,有什么必要亲呢。”
他又是说泄愤似的话。
言昳好像明白了。
以山光远的观念,会不会觉得只要是不结婚,他俩都不是正经关系,他就是个廉价情人?
在言昳的观念里,他俩不成婚也可以这么好着,类似于情侣关系就好。
但山光远这么传统古板的性子,除了马背上的一些尴尬,他做过最过线的行为,就是抱着她挪动过一次床铺。
能同意跟她没成婚就搞在一起,估计已经是超越他原本红线的事了。
现在他觉得言昳不跟宝膺在一起,也不会跟他结婚,估计就以为她是瞧不上他。而他破了自己的底线规矩也无望,这辈子只能跟她当情人了,便彻底自暴自弃起来了。
言昳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俩对于道德观念的不一样,让言昳觉得自己没做错,却让山光远觉得自己在作践自己。
言昳看他,目光挪下去。
即便如此,他也会……吗?
山光远将她推进去,自己也钻进床帐,注意到她垂眼看他的表情。他以为她指责他穿的多了,手顿了一下。
帐内依稀还是能看清彼此的五官与锁骨,没有他想象中的足以遮蔽身形与窘迫的昏暗,他开始讨厌这月光为何要如此明亮。
言昳还是看着他。
他终于动手解开。
言昳肩头裹着纱,看着他把黑裤也扔到床下去了,道:“你还剩着最后这点干嘛?”
他懊恼道:“……不需要你催我!”
言昳咕哝骂了他一句。
他身上是匀称的略深,日晒、刀伤、干燥的痕迹,使得他像负伤退伍却已经精壮的战马、像一件战争逃难中被人扔在废墟里的装饰品雕像。
言昳咽了口口水,俩人连亲也没亲一下,甚至都没有拥在一起,但她已经觉得这空气热的像是能把床罩都点起来。
从有些自卑,到非要原原本本展露自己,能感觉到他那种“我便是如此就要看你会不会喜欢我”的做狠。
言昳觉得他每一处都……让她着迷的说不出话来。她理智的头脑让她恐惧这种着迷,她贪婪的本性让她无法抵挡这种坠入深渊般的吸引力。
言昳佩服自己的不要脸,竟然还是开口:“……不是说要让我检查检查吗?”
山光远脸上纠结挣扎片刻,忽然揪起一旁的软被,跟裹在身上的披风似的扯起来,罩住自己,而后也朝她重重的逼过去。
……
一回生二回熟,言昳知道他温柔又克制,所以她指尖就是想搞明白一切是如何运作的。
可对于山光远来说却是折磨了。
……
言昳咕哝着:“小气鬼。”却也不撒手。
山光远更窘迫了,如果说上次是意乱,这回就是处处真实,细节放大。
言昳觉得只是他俩现在的状态,就让她焦灼起来,明明是自己要逐渐崩塌,却非嘲讽他:“你连这点耐力也没有吗?”
……
她没太明白,只心慌乱跳的可怕:“你、你这是在干嘛?”
他不打算进一步吗?
言昳眨眨眼睛,觉得有些不高兴。
搞什么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大美人躺在这儿,他就借用了一下?
……
言昳傻愣愣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又咬着嘴唇,道:“你都看了些什么书呀!”
山光远低声道:“在保定府抄家的时候没收的……”
其实也不是他主动要看,而是某些部下,说是抄了保定府当地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清君侧的文官的家,没收了大部分财产,其中也有些书籍,说是挺珍贵的,连箱搬到了他帐下。
山光远确实算是军营中读书比较多的人,便开箱看了看,才翻了一两本,就发现了各种……房中|术的书。
他有理由怀疑是这帮兵崽子故意的。
他一开始真的想把这几本书扔进火盆里,但就是翻了一下,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士大夫们在养生术里,还讲究用技巧,才能达到真正的阴阳调和、延年益寿。
……他没忍住,潦草快速的翻完了,把书合上塞回去。第二天又偷偷翻出来,仔细看了其中几页,又塞回了木箱中。
山光远垂头,他连亲她的方式,都比上次多了点章法,只是这种章法也有点照着书闷头模仿的愣劲儿。言昳自认是见过世面的女人,可他这点傻呆的招儿,她招架不住,呼吸咻咻。
可她太贪了,抵不过他不爱言语的唇舌笨拙的探索,她太喜欢他全身心恨不得奉献给她的态度。
……
山光远终于撑起身子来,抱起了她。
言昳人软的脑袋都要直不起来,或许也是他,只是在坚信绝不会伤害自己的他面前,她才能在成水。言昳努力想去看他的脸色:一个多月前,不还是连摸都不让的人吗?怎么现在连这种事都做得了?
山光远确实脸赤红的厉害,平日紧抿的唇上还有些湿痕,目光却像是也在认真观察她——想要检查自己努力的成果如何。
她捂住脸哀嚎一声:“别看我了……”
山光远终于轻笑了一声。
言昳后知后觉,他刚刚也说过这话。
……
俩人都彻底没了言语,平日那么多玩笑、误会或闹腾,都消失了,只剩下几乎要把自身任对方碾碎的相互攀附。
她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种想要哭的感觉。
他太好了。
言昳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样彻底敞开心与身的时候,她那么爱面子,却不在意此刻是否显得难堪或羞耻;她那么怕被人伤害,却被他激进中的克制勾的溃不成军。
她觉得自己是馋他,但或许不是,那些只是他这个扎根在土地里的果实,开在地面上的一朵小花罢了。
她馋他,是因为只有这个人,能突破她层层叠叠的壳,能避开一切让她会感到冒犯的大小行为,能用十年浸润这个不正常的、不完整的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牙关打颤,一瞬间意识到世界上千千万万俗气的情与爱,她跌下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太可怕了,这头吃下了天下无数男男女女的名为爱的怪物,为什么要找上她来。恐惧让她浑身无力,却也挂在他身上动弹不得,几乎要放声大哭。
她怕山光远瞧出她的情绪,她怕他低头看穿了她的虚弱无力,在颠簸中忍不住仰头去看了山光远一眼。
他咬紧牙关,脸上浮沉着恨、爱、自甘下贱与得意欢喜,比她更狼狈,更无力挣扎,身体像是属于他们又不属于他们,像是两块残缺的齿轮吻合绞死在一起。
……
她吸着鼻子呜呜回应了他一声。
他崩溃般道:“我爱你……我、爱你……”
言昳声音破碎,摇着头却说着相反的话:“呜、我也是……爱你、我也……”
……
言昳脑子空白了好一阵子,她侧脸贴在他汗津津的颈窝上,感觉他血管内的跳动,缓缓的后悔起来。
她不该说的。
她不知道他近在咫尺的心,会怎么看待她。他会高兴?还是觉得胜券在握?他了然?还是会不屑一顾?
言昳感觉到山光远声音里有些发哽,轻声道:“……下次不要学我说话了。”
言昳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
山光远:“我说的话是我说的。你不用回应我。”
他不信她说也爱他?
言昳咬牙:“那你也不应该随随便便说这种话。”
山光远半晌道:“……我问心无愧,为什么不能说。”
她手撑着,低头咬牙道:“我也问心无愧!”
山光远笑了。笑的简直是有点自我开解的绝望意味:“不要学了个词就说。”
言昳皱起眉头来,山光远凭什么觉得他爱的就比她多,她忍不住反驳道:“你才是应该收回这句话的人。说什么爱我,又有谁会真的爱我?”
山光远一怔,看着她。
言昳冷冷笑起来:“这辈子,好像看起来爱我的人多了不少,可有谁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我都觉得自己很可怜,现在日子好了,我看起来有宽和体面的余地,有张狂放肆的力气,别人才会爱我。但在我上辈子那么惹人厌、那么狼狈的时候,又有谁爱我呢?”
她嘴唇微微哆嗦起来,第一次说出了心中真正所想,哽咽道:“每一个说喜欢、爱着现在这个言昳的人,我都觉得有隔阂。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我知道如果我失去了一切,就是个充满仇恨的疯子、是个不讨喜的混蛋。除了我娘是真正的爱我,世界上不会有一个人,是真正的爱我……”
她死死盯着山光远,只感觉一点温热的水顺着鼻侧淌下来,凝在鼻尖,她顿顿道:“所以别说爱我。”
山光远怔怔地看着她。
她以为他退缩了,他畏惧了,但他只是吃力的笑了一下,轻声道:“前世你说过类似的话,我说我会爱真实的你,可你不信、可你甚至都忘了……”
言昳呆在那儿,半晌道:“什么?”
山光远忽然低下头,拿起她的右手,咬在了她手掌的侧面。
他很用力,简直是要把她咬出血的地步,不像他平日里不愿伤她分毫的温柔。言昳吃痛,他抖着牙关,终于松开了口,手指抚过那个凹深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