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发现是言家来访之后,却又把宝膺送过来,让人来护卫白府,通过这种方式,把留在白府的言实将军,跟他间接捆绑在了一起。
往后,谁还会觉得言家是中立的?!
梁栩真是……小小年纪,心机深重。
拱手对将领道:“就麻烦诸位了,一会儿便让奴仆给各位爷送茶水小食来。”
众人进门,白府大门合上,奴仆们紧紧将门闩合死,李月缇只紧紧的牵着言昳的手,白旭宪走出几步,回头怒道:“昳儿!”
言昳不给他教训的机会,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抱住了李月缇的腿。
山光远:“……”她真不是一般女人。
李月缇连忙安慰她,有些愠怒的看了白旭宪一眼。
被她这么一看,白旭宪本来见了李月缇就矮了一截,他跟被点了穴似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重重叹气道:“别哭了,知道怕就好。”
宝膺也连忙抚着言昳后背安慰她,明明自己刚刚才哭过,还装坚强:“昳儿妹妹,别哭了,你看我都没哭呢!不用怕,咱们回家了!”
白旭宪:“府上孩子真多了,今夜估计城里不会太平,把孩子们都带到一块儿去,你去陪着他们吧。我和言实将军、还有元武估计就不睡了。”
李月缇点头,左手牵言昳,右手牵宝膺,往西院去了。
白旭宪看了一眼山光远,挥手道:“你保护了昳儿吧。做得好,回头我会向孔管事多美言几句。你的月俸也会加的。继续护她周全吧。”
山光远干自己最爱的工作,还拿两份工资,又有什么好说,便对白旭宪一礼,跟上了言昳的步伐。
西院腾出两间屋子,奴仆们忙前忙后,给铺床打扫,一间住言涿华和宝膺,一间是言昳、白瑶瑶和言雁菱三个女孩。
言昳一进了西院,几个孩子们便都炸了,言涿华都差要把她举起来抖一抖,听听声,看看她有没有掉什么零件。
白瑶瑶满肚子的话想问她,但似乎又有些犹豫说不出口。
奴仆把他们都领进屋里,要他们熄灯睡觉,两边屋子就隔着一个大主间,奴仆们一走,两边几个男孩女孩,几乎不约而同的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往主屋跑。
言昳打开她们这边房门的时候,言涿华已经窜到她们门口了,他捂着嘴指了指主屋门外奴仆的身影,小声道:“去你们屋里聊,别让她们听见。”
宝膺拽他:“咱们怎么能进女孩房间,你忘了大防了吗?”
言涿华不耐烦的甩胳膊:“防个屁,大家天天一块儿上课呢。我跟我妹更是没少这么夜里跑出来聊天。”
门推开,屋里三个女孩都穿着睡觉的单衣,宝膺死拽着他不撒手,道:“白天是白天,大小姐们都穿着睡衣呢,不行!要不找个屏风挡着也行。”
言涿华无奈,但他大概又觉得宝膺也没说错,所以在女孩这边的屋里,宝膺和言涿华搬了个自欺欺人的屏风,挡在两拨人之间,大家死盯着薄薄纱绢屏风上的童子戏图说话,其实仔细瞧,还是能瞧见对面人的神态。
他们的动静,没吵醒外头打盹的护院和奴仆,靠着窗子站立的山光远却听见了。他靠在离窗户最近的木柱旁,偏头听着他们低低的交谈声。
白瑶瑶忍不住道:“二姐姐,你怎么突然离开了?”
言昳耸肩:“我怕他。衡王不会伤害你,但不代表不会伤害我。毕竟我又没人送耳坠,他估计对我也没好印象。”
宝膺耳朵极尖:“你们见到梁栩了?什么时候?”
言昳不回答,看向白瑶瑶。
她在等白瑶瑶说,但白瑶瑶张嘴要说,却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住了口,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哦,看来梁栩要她不许说出韶星津的事儿吧。
甚至会说什么“你说出韶星津的事,我便杀了他”,或者是哄骗小姑娘似的道“我不会伤害韶小爷的,瑶瑶你快回家吧,你爹爹很担心你。”
不得不说言昳还真是了解梁栩,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让白瑶瑶住口的不只是哄骗,更是惊吓。
梁栩有点吓到她了。
当医馆大门被打开,她问梁栩要做什么的时候,梁栩只拎着刀,带一队兵马一言不发的往医馆里冲。
当她发现梁栩可能是真的要杀韶星津的时候,她伸开手臂挡在韶星津面前,却看到梁栩望着昏迷的韶星津,冷笑道:“瑶瑶,你真是我的小福星啊。你若不带他来医馆,我还未必找得到呢?”
白瑶瑶害怕的站在床边,用身子挡着:“什么?”
梁栩看她,缓缓抬起刀,笑道:“你是怕我杀他?你要保护他?那如果我说我要把他带走呢?”
他脸上有几处擦伤,真是箭袖手肘处被划破,露出一道刚刚血迹凝固的细长伤口。梁栩眼里写满了疯狂、愤怒与孤注一掷,白瑶瑶再单纯,那一瞬间也感觉到了危险和杀意——梁栩一瞬间真的对她动过杀心?!
他还是那个将花枝别在她发髻上,取笑她个子矮的小五哥哥吗?
但梁栩半晌,还是放下刀,笑道:“瑶瑶,你是在哪儿遇见的韶星津?”
他笑的让白瑶瑶发抖。
白瑶瑶忍不住往后踉跄,被韶星津的衣物绊倒,跌坐在地,仰头望着他,话却像是不听使唤般和盘托出。
他站着,甚至没蹲下来看她,问了几句话。包括问她:“他的衣服都在这儿了吗?没有带什么行囊?”
梁栩反复确认白瑶瑶应该真的只是巧合才遇到的韶星津,这才转头道:“天下会有这般巧事,你爹果然没说错你。来人,把她送回白府吧。”
白瑶瑶之前还觉得言昳是在胡说——梁栩怎么会要杀韶星津呢?他们不过因为她的事争执过几句罢了。
但现在她后怕起来:言昳说的话没有一句不应验的。
几个梁栩身边的将士要将她带走,白瑶瑶害怕起来,她想要挣扎,梁栩看她快哭出来的模样,半蹲下来笑了笑,似乎本来想将手放在她后颈上,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子一僵,脸色难看起来。
他悻悻放下了手,道:“回去吧。你若不乖,我现在就杀了他。”
白瑶瑶咬着嘴唇,她被围在一众身量高大的将士中,连个反对的声音仿佛也发不出了。
梁栩还是笑,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上的擦伤,道:“你这样关心他吗?”
白瑶瑶感觉腿在哆嗦:“我……”
梁栩弯下腰,缓缓伸手向白瑶瑶的侧脸,而后将她耳边耳坠缓缓摘下:“你既然心里只想着他会不会死,丝毫没想过这些天我都经历过什么,你也不该戴着我给你的东西了。”
白瑶瑶有些惶恐的睁大眼睛看他。
梁栩一边摘下耳坠,一边冷冷望着她,也很满意她的反应。
白瑶瑶似有恐惧与委屈,眼睛泛红,轻声道:“……我不想要你杀人。”
梁栩手顿了一下,眼眸中似有几分触动,半晌却还是扯了扯嘴角,道:“可我不但曾经杀过人,未来也要坐的是杀人不犯法的位置。”
几个将士拽住身上缠着绷带的韶星津,连带着小床上的床单一起,将他裹住,打算扛出去,却听到韶星津哑着嗓子,呢喃道:“那女孩、谁……不许走……不可以!”
梁栩眉头一跳。
是说谁?
说白瑶瑶吗?
呵。他韶星津自身难保,倒是还惦记着别人。
此刻,言昳坐在小屋内,也看到了白瑶瑶耳垂上的耳坠不在了。
但不是被暴力扯掉的,而是被摘下来的。
言昳猜到是梁栩摘的。
他很会搞这种给予与收回的套路,用这招把很多女孩玩弄在股掌之中,有时候他给予与收回的东西不会很贵重,但他一定要给它赋予特殊的意义,甚至还会故意冷落表示收回了自己的“爱与关心”。白瑶瑶九岁就要吃他这些招,她能斗得过就怪了,眼看着白瑶瑶一直情绪低沉,估计也是因为梁栩。
言昳想说几句,又觉得算了。
言昳转脸看白瑶瑶:“衡王殿下没问到我吗?”
白瑶瑶摇头:“我想说呢,我还担心二姐姐跑到哪里去了,可小五哥……衡王只担心星津哥哥,我没机会说。”
言昳:……那真是太好了。
白瑶瑶:“只是星津哥哥很可怜,我看他一直晕糊涂似的伸着手,到处乱抓,叫嚷着,‘别拿走、别拿走我的东西,求求你’。”
言昳垂下眼睛:“失血太多,晕的有了错觉吧。”
言涿华转头问宝膺:“你爹呢?”
宝膺吃力的笑了笑:“跟衡王殿下在一块呢。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雁菱大概明白,眼前陌生的小男孩是世子,他娘被皇帝抓起来了,她安慰道:“别怕,皇帝是你亲外公呢,不是都说天底下皇帝最疼爱的就是你娘吗!”
宝膺家中有了这样大的变故,他显然无法简单的受到安慰,只点点头。
言昳道:“衡王抓到了韶星津,跟韶骅谈判有了点筹码。而且你娘也不可能完全没底牌。这是一场缓慢的博弈,就像下慢棋一样,你娘会赢的。”
宝膺抬起眼看向言昳,他对言昳当然信赖多几分,道:“真的?”
言涿华也竖着耳朵听,把目光撇向言昳。
言昳点头:“真的,你娘背后也有很多人支持。只是时间可能要久一点,所以你也不能慌。”
从博弈上来说,熹庆公主确实有筹码,而且她跟军派关系更亲近一些。这姐弟俩如果上位,会做出更符合大明富商、军派的新政策,所以背地里有很多朝野外人物的支持。
但她此刻被抓进宫中,皇帝真要是临终前要发个疯,她也可能筹划再多也没用。
言昳也不敢打包票。
言涿华托着腮帮子:“真要乱了。明日肯定没法上学了,我倒是……不希望休假了。书院里多好,我敢骂衡王殿下;韶小爷可以为同班补习课业,好像就没这些纷争。唉,我现在倒恨不得希望今天都是做梦,明儿就能去上课了。”
言昳猜这二傻子不是真的想上学,而是希望今天这些事儿没发生。本来他们言家就是来路过拜会一下白家。这节骨眼发生大事,言家不但要留宿、要共安危,言实还要跟白旭宪的老哥们似的“促膝夜谈”,外人说不定以为言家和白家亲密的祖上都有亲戚呢!
但言家也真的不能去跟韶骅一派交好。他们言家是新式军人,师从天津卫军校,走的是舰船枪|炮那一类。但韶阁老那一系文官却连年指责水师、新军校与武备太烧钱,国库空虚,账目不好看,大明上下像是都在被军队吸血等等。言实将军早些年就在朝堂上和韶骅爆发过冲突,压根利益上就不是一帮人。
真要是没法保持中立,不得不偏向,那也只能往重视军备、鼓励建设军工厂的梁栩姐弟俩这边靠。
但现在刚刚一靠,当红的姐弟二人便落入劣势。
二傻子都知道在心里哀叹一口气:这年头站队太难了。
看着言雁菱犯困的前后打摆子,正靠在言昳胳膊上,昏昏欲睡,言涿华无奈的笑:他这个妹妹呢,比言昳还大一岁,就跟只知道吃、睡和玩的笨蛋似的,再看看旁边的言昳——
言昳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脸转过来,道:“睡吧,别多想了。今夜可能会出事,但也不能咱们就这么聊一夜啊。”
山光远听着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宝膺和言涿华走了,几个女孩简单聊了几句天,便都躺下了,一切重归于安静。
金陵今夜也极为安静。
山光远没挪动,就靠着廊柱站着,他心里有很多事要慢慢消化,慢慢感触。他以前也这样,白日经历的事他总是反应不过来,或者是当下无感,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段段的品,才明白个中滋味。
只是山光远也想,如果他们二人都重生了,山光远仿佛感觉到某种冥冥注定。
注定他必须像这次一样,早做规划,改变格局。
既然如此,山光远想冒个险。
他琢磨着,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却忽然听到屋内一阵窸窣,似乎响起点火的声音,他转头,就看到窗子里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来,点灯人将煤油灯轻手轻脚的放在靠近窗子的小桌上,将火光调到最小,而后坐在了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