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过是知道李月缇是个做事留一线的人,言昳不想因为黎妈跟李月缇闹僵离心,所以才留她一命罢了。
不过治黎妈,都快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
白旭宪当时听说了这事儿,也只问了李月缇一句,李月缇现在已经在言昳的一通分析之下,算得上掌握白旭宪心理的大师了,只是缓缓叹气,委屈失望中透着坚强,表示黎妈犯下了如何如何大错,表示自己被奶妈背叛如何如何伤心。
最后自然要点题说一下自己好似孤立无援的情绪,展现怅然的脆弱,给一直有歉意的白旭宪一个表忠心献殷勤的机会。
果然白旭宪第二日便敲打管家,说让李月缇在府上管事儿拿权不必过问任何人。
白旭宪确实这几个月,大有要轰轰烈烈挽回爱情、破镜重圆的意思,对李月缇无微不至,时不时带来些小惊喜,甚至还与她讨论诗词歌赋——殊不知现在李月缇最爱看的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言昳渐渐察觉到,白旭宪之前要强娶李月缇,应该是仰慕她,但自认为曾经几次会面中被她羞辱了,所以就非要娶回来,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把玩一番。当他发现哪怕是嫁给他,李月缇依旧瞧不起他,白旭宪这种男人,当然就想要折辱她,欺凌她。
若是以李月缇本来冷淡高傲的书呆子性格,真要是硬碰硬对上白旭宪,真不知道后来会怎么收场,她会受多少苦。
可在言昳的编排下,李月缇一下变成表面冷淡其实对他芳心暗许的形象,一个慌张掩饰、期待爱情的纯真女人,却被他的折辱所深深伤害——白旭宪自然觉得要好好重新修补这段感情,让李月缇再次打从心底爱慕他、仰慕他。
但前提是,破镜重圆,是之前有镜。
李月缇实际上从头到尾对他只有厌恶和冷漠,这怎么可能圆起来。
不过言昳对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也不会完全信任,她做事始终不排除别的可能性——比如李月缇万一是个恋爱脑,被他哄了几个月,就觉得这日子也不错,打算安心当主母伺候白旭宪了。
真要是李月缇走上这条路,言昳也有办法对付就是了。
但幸好没有,今日当言昳到李月缇住的西院时,白旭宪正跟她一起坐在小榻上,牵着李月缇的右手,与她低声说话,嘴唇几乎要凑到她耳垂上。
李月缇听见丫鬟说言昳来了,几乎是立刻起身,躲开白旭宪,笑道:“二丫头来了。”
白旭宪有些失落的坐直身体,言昳掀开帘子撞了进来,笑道:“爹爹,你看我新衣裳好不好看!”
白旭宪慢慢笑起来:“好看。今儿下午好好读书了吗?不是说到十五日,又要分班考试了吗?”
言昳点头,挤上小榻,坐在了白旭宪和李月缇之间,道:“我可努力了!”
白旭宪笑:“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宝膺还记得吗?小世子,嗯,他也要回书院上学了,到时候你好好教教他,他差了四个月的课呢。”
言昳确实有些吃惊。前头刚有消息说公主被放出来了,宝膺就也回书院读书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四个月,宝膺是在金陵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似乎是公主把他保护了起来,那宝膺知道一些跟她爹娘相关的事情吗?
言昳来聊了几句,白旭宪也不好在西院多坐,只说他先回前院,等到晚膳的时候,一大家子再好好聚。他还要言昳想好了词儿,去给老太君敬茶等等。
李月缇现在太了解他了,等白旭宪走到门口,她手里还拿了几株茱萸与金线菊,挽留道:“嘉平,不陪我贴花吗?”
白旭宪猛地回过头来,有些惊讶。
言昳也有点惊讶。她记得嘉平好像是白旭宪的字。
李月缇半侧过脸,用眼睛瞟他,又道:“算了,你去忙吧。”
白旭宪毕竟刚刚都找理由说前院有事儿要处理,此刻也不好留下,只笑起来:“等我晚上再来陪你,今儿说什么都要住你这儿,你不可再赶我。”
白旭宪走到院门口去,李月缇已经牵着言昳回屋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女从门外跑了进来,正跟白旭宪撞了个满怀。白旭宪后退了一步,连忙扶住,就见那少女一身杉绿褙子,鹅黄抹胸,身材玲珑有致,哎呦叫了一声,声音脆生生又道:“姐夫!”
白旭宪扶着她胳膊,没松开手,佯怒道:“李冬萱!你是不会走路,只会跑吗?”
李冬萱大大咧咧的吐了下舌头,笑道:“今儿晚上,堂姐叫我一块儿吃饭呢。我还没想好怎么打扮,姐夫看我这身好看吗?”
李冬萱拈着花,转身荡起裙摆,对他笑。
白旭宪怔怔的点头:“不错。缺条项链,问你姐借一条。”
李冬萱噘着嘴:“我才不想要姐姐的东西,我就想要一条自个儿的项链。等回头我也攒点钱,给自己买一条!姐夫,你现在往我这姐这边跑够勤的呀,姐姐高兴,我也高兴,等晚上我敬你一杯酒!”
李冬萱说着,挺胸叉腰,巧笑晏晏,更显得跟李月缇有颇不一般的风采。
白旭宪眼睛直了几分。
但李冬萱也不多停留,摆摆手,就往里头跑去了。
白旭宪目光粘着她,直到她奔进回廊,才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李月缇扶着窗子,一边用衣袖用力擦着自己耳垂,一边咬牙寒声道:“你听他今日说的话了吗!我不想等了,我越来越恶心了。毕竟也拖了几个月,我慢慢软化态度,让他觉得很快就要对我得手了,更变本加厉起来。我真怕他今天喝多了又来——”
言昳笑:“真着急,就今儿吧,反正我都备好了。重阳晚宴,是个好机会。你去跟李冬萱聊聊,我去让该就位的都就位。”
作者有话要说: 跳了大概三四个月时间,已经秋天了。
之后跳时间的幅度可能就大一些了。
*
该给爹治治病了。
第41章 .强迫
重阳家宴。
虽然白家算得上人丁少的可怜的家族, 但还是东边的院子摆满了各类泥金香、雪海或八弘晴姿之类的菊花,把偌大的院子堆如香坡花海。
树梢上挂着黄白纸绘图画的轻灯笼,随着秋风, 枝梢晃动, 灯也摇曳。家宴就设在这摆满花的院子中,主座上就李月缇、白旭宪和老太君三人, 但来来往往上茶、擦手和布菜的奴仆, 快把桌子围住了。
言昳和白瑶瑶、李冬萱另一桌。
剩下乌央乌央的姨娘和她们的闺女们, 也被难得放出来, 都在院子边儿的回廊上摆了小桌, 垂下挡风的帷幔纱帘, 让她们跟着赏菊、用饭。
让这帮姨娘进布置好的东院时,言昳坐在那儿看着她们鱼贯而入, 有种看超载的五菱宏光在下人一样。每当她以为这些女人该差不多了之后,总会再有几个女人零星走进来, 没完没了,言昳没细数, 觉得金陵大戏院的买票观众进场, 也差不多就这个人数。
言昳上辈子毕竟没有穿书前的记忆, 以为自己是个纯古代人,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三百六十度都有观众的舞台中央,表演假笑和吃饭。
听说在白府当妾,也没什么受宠不受宠的,白旭宪不把她们太当回事儿,月俸比普通丫鬟高一些,主要是只要照顾自己以外不用干活。现在都快塞不下了,听说让这些“妾”们住的地方, 都恨不得一间屋子住三四个,一个小院塞上十个八个。
言昳觉得,按照白旭宪这个扩招速度,她应该引进上|床下桌,直接改造成女子宿舍,一屋八个,公共卫浴。
李月缇结婚前就知道这些妾,当时也不能做什么反应。
现在,她也不想要什么专宠、忠贞,她巴不得这些妾里冒出一个倾国倾城有手腕的,把白旭宪迷得要死才好。
白旭宪可能觉得姨娘们热辣的眼神比赏菊更有看头,在李月缇的劝酒下,目光扫了周围一圈,心里熨帖,又见大明赫赫有名的才女也在给他低眉斟酒,忍不住喝了几大杯。老太君任性的很,也不怎么赏脸,她吃了几口菜,便也开始喝菊花酒,跟故意恶心李月缇似的,跟白旭宪聊那些姨娘们——
她真好意思啊,家里老长辈,拉着继子,在那儿指着一个个妾,让她们上前来露脸,“这是谁?”“哎这是你什么时候受的,怪漂亮的。”
白旭宪当然也察觉到了老太君要膈应李月缇,再说那些妾他也叫不上名,就对老太君表现的不甚耐烦。
但李月缇却垂下眼,只轻声道:“今日既然是敬老团聚的日子,便让孩子们都上来给你和老太君都好好拜会一番,敬茶敬酒也好。”
白旭宪没想到她如此识大体,伸手去握住了李月缇纤细的手指,对她笑了笑,低声道:“……你要知道我根本不会在意她们。甚至我都不会去特意记她们的名字。”
李月缇低下头,勾起嘴唇:“我知道。嘉平,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狗东西。
白旭宪哪能想到他表现的“深情”和对待李月缇的“特殊”,更让李月缇恶心的头晕。
一众带孩子的姨娘知道有机会去给老太君和白旭宪敬酒,都骚动起来。倒不是为了在白老爷面前露脸求宠爱,而是知道李月缇身边的奶妈子已经被打到后院做粗活杂役了,李月缇怕是手边也想有个亲近的丫鬟婆子,哪个姨娘要是讨好了主母,能做主母屋里的大丫鬟,以后在白府就算有一席之地了!
所以各个显露出恭谨的面容,连去敬酒都为了投李月缇所好,引经据典的说吉祥话。
被满嘴诗词的热情姨娘们围住的李月缇:“?”
言昳早吃饱了,放下筷子在那儿望天。
李月缇不停地趁白旭宪不注意就给他倒酒,李冬萱也站过去,亲密的靠着“姐夫”,言笑晏晏的给他斟酒,要他跟这个姨娘喝几杯,跟那个美妾拼个酒。
直到白瑶瑶的生母陶氏终于也上前来,说是给白旭宪敬酒,更像是要给李月缇磕头——只盼着养着她骨肉的主母,能好好待她的孩子。
目光仍时不时看向白瑶瑶。
白瑶瑶坐不住,巴巴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白旭宪挥了挥手:“遥遥,你去跟你陶姨娘坐一桌,陪她聊聊天去。”
这边小桌上就剩下言昳一个了,她也不喜欢这氛围,看李月缇和李冬萱你来我往,配合打的挺好,便说自己吃多了坐着难受,要去玩一会儿再回来。
言昳走出了院子,远离七嘴八舌的人声,便瞧见蹲在花园边看花的山光远,他身姿矫健的静静蹲着,衣纹梢纹丝不动,却有种随时都能奔出去的动态。言昳轻手轻脚绕到他身侧,山光远盯着花的模样,有点呆,就跟个刚刚恢复视力,对一切都好奇的小孩似的。言昳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怎么?以前没有机会赏过花吗?”
山光远点点头:“花。很复杂。”
言昳真是听他说话那股认真劲儿,就想笑:“我更复杂。”
山光远站起身来,果然盯着她看——那瞳孔紧盯着,看的言昳跟踩了尾巴似的一个激灵。
言昳可受不了他跟做研究似的执着眼神,抬手去遮挡他的视线,身子一边躲一边道:“啧,不许看我。让你办的事办完了吗?”
山光远收回目光,点头。
他做事,言昳放心,她不用多问,跟他一并绕着这边僻静的廊庑走。院子里挂了太多的灯笼,给草木留了满墙满柱重叠乱晃的阴影。言昳走在其中,风吹过,灯笼乱转,枝叶轻颤,给她面容上投下了迷乱的花影树影,她并没有要今晚要做大事的忐忑,反而是跟山光远讨论起这院子的装饰。
言昳往回走,道:“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小园子,白府就是隔墙太多,都给分成了一块一块。啧,什么时候能把白府给改了啊,把这几个院子都拆了啊,弄个气派的大院子。”
山光远想起她上辈子夺回白府之后,就开始大肆改建这府邸,几乎只用了两年多,就改的看不出以前白旭宪生活过的痕迹了。
他只是没想到,言昳一路竟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里头几个丫鬟并没有因为重阳而穿红戴绿,只着素色裙衫立着,言昳往北后屋走,没让他跟着:“你等我会儿。”
山光远能从重重昏暗的门廊往里瞧,门廊那头,后屋槅门打开,里头上着暖黄色灯烛,正间摆了一座并不大的牌位,牌位上字儿不太清楚,但有些女子的首饰与书信摆在牌位前。言昳进去后先是将桌案上瓜果又摆整齐,面上笑意柔和,从丫鬟手里接过几炷香,娇小的身影对那牌位郑重的一拜,而后插在香炉中,朝蒲团跪下去。
她一跪,丫鬟也合上了后屋的门,将她低伏下去的身姿掩在门后。
山光远知道她在做什么,便静静伫立在重重门廊这头,直到片刻后,言昳又打开了门,走了出来,只是她手上又捏了几炷香,端了些瓜果,她从几道门那头看见他,微微一愣,便朝他这边走过来。
言昳身影在穿过那几道门的时候昏暗下去,只瞧见裙摆开合,裙幅上锦绣的花鸟流光浮动,面目不清。经过那一小段黑暗的路,她脸庞又从容的挪进灯光下,再度明亮起来,她抬了抬手,笑道:“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