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年府
贾夫人盛怒地看着年遐龄:
“老爷竟然做出这等糊涂之事?如今还连累老二在京中无法立足,你也是带兵的人,当知道他这功劳得的如何不易!”
年遐龄苦着脸,也不好对贾夫人发脾气,叹气道:
“三十多年夫妻了,夫人还不知道为夫的为人么?哪会做出这等事?”
贾夫人惊讶:
“那老爷是被冤枉的?为何不向皇上说明?”
“唉!事情确实不是我做下的,皇上怕是也清楚的,但这罪我却是得抗的!”他也是不得已啊!
贾夫人脸色一变:
“这事该不会是希尧背着你做下的吧?”
年遐龄苦笑,夫人向来聪慧,一猜就中!
贾夫人脸色不愉:
“既然是他做的,自该他一人承担才是,如何要算在老爷身上?”
年遐龄摇头:
“这事端看皇上如何打算,老大他一介白身,如何担得起?如果皇上仍要重用我,那便是他来担着,如果皇上对我有了猜忌,那错只能是我来担。”
其实他没说,相比勾连八阿哥,和他暗中有书信往来相比,年希尧还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偷了他的印信借他的名义,私自作假挪用了税银,这才是皇上的大忌。
夫人已经这样生气了,他没敢再火上浇油。
心里对这个从小就宠爱着的长子是非常失望的。
终于等来了皇上的旨意,着年遐龄进京荣养。
他的一等公爵位原该收回,看在年羹尧立了战功的份上允许其平袭长子!
这一旨意仿如平地惊雷,炸得整个年氏一族都坐不住了。
贾夫人一接到旨意就晕了过去,醒来后人就病倒了,病魔是来势汹汹,只吓得年遐龄顾不上生气、难过,忙写信给年羹尧兄弟,叫他们兄弟二人回来,他们娘怕是要不好。
年羹尧兄弟二人接到信后立马动身,安抚了瑾瑶,将身子重的年三嫂留在府里,叫瑾瑶时不时看一下,其他人连熙哥儿都带了回去。
水路、路陆来回转,终于只用了不到十天就赶回府里。
年遐龄已经卸了江南总督的职务,闲在家里,他也没做其他,只守在贾夫人床前,亲自守着她。
“夫人,微儿,是为夫对不起你!对不起老二!你有什么气只管发出来,别为难自己,好歹吃上几口吧!”
贾夫人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他,心如死灰。
年遐龄是急得没有丝毫办法。
好在终于熬到年羹尧兄弟回来了。
年羹尧顾不上年遐龄,一回来就直接冲进主院贾夫人的卧房,扑到她床前:
“娘,儿子回来了!”
一直忍着的贾夫人见到年羹尧顿时眼泪汹涌而出,无力的手臂抱住他:
“我的儿啊!”
“娘,儿子好好的呢,您别担心,您摸摸看,儿子平安地从战场上回来了!”
他越是这样说,贾夫人越是觉得委屈,抱着他哭个不停:
“我可怜的儿啊,用命挣出来的功劳,却全都帮人赔付了,上天不公啊!”
年羹尧明白她的意思,是说皇上不公。
看到他娘哭出来,他倒是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他娘是过不去这个坎,才一股急火病倒的,放下心来细细安抚她。
年顺尧见娘亲哭得挺精神的,便放心不少,见她目前也瞧不到他,便拉着父亲到厅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成了和八阿哥有牵连被罢官了?还有爵位,这是二哥拼命才保下来的,爹为什么上表皇上传给大哥呢?”
年顺尧不是对大哥有什么不满,而是不明白他爹这样做的含意。
他大哥一个浪荡公子继承国公之位能给家族带来什么荣耀?反倒是他二哥,才是能给族人依靠的。
年遐龄习惯了小儿子的不废话,说什么都直来直往,解释道:
“这事不是爹上表的,是皇上直接指定你大哥承爵的!”
年顺尧惊讶地看着他,随即眉头皱了起来。
父子间沉默下来。
这里年羹尧稳稳抱着贾夫人,让她哭个够,和富察氏伺候着她喝了一碗粥,用了药,服侍她躺下休息。
发泄出来的贾夫人觉得心里好多了,之前一直堵在胸口的那一团郁气消了不少,也开始心疼起儿子、儿媳妇了。
“娘好多了,你们快带熙哥儿下去洗漱用些吃食,自己养养身子,不用过来床前侍疾了!”
“那怎么行,娘难得病上一回,可要给儿媳一个表现孝心的机会,到时出去了我也好和人吹嘘自己是如何的孝顺啊!”富察氏笑着凑趣。
刚才母子间一直说话,她只安静地伺候在旁没有打扰,眼下情绪好些了方才调节气氛。
果然贾夫人被她逗笑了:
“尽说些歪理,我才不给你扬名呢,赶紧去歇着去,明儿还有得忙呢,还有记得给你妹妹去信,告诉她我没事了,别担心得自己病倒了。”
“知道了,我一会就写信叫车马行的人送进京。”年羹尧道。
儿子做事贾夫人再没有不放心的,再三催促他们去用饭休息,连刚过来的年顺尧都被催着一起。
年羹尧见娘亲精神尚可,便带媳妇和弟弟各自回自家院子洗漱用饭。
只是吃完饭后也不能休息,他去了年遐龄的书房,父子二人对坐。
第188章
看着雄壮威武的儿子, 年遐龄是即骄傲,又觉得亏欠。
叹了口气:
“是爹拖累你了!”
年羹尧笑了:
“爹这话是怎么说的,父子间何来拖累一说?人家还有子替父死的呢!再说这事本也怨不了你, 怕是皇上有深意在里面。”
年遐龄欣慰地摸了摸胡子:
“你也猜到了?”
年羹尧点点头:
“不难猜不是么?我今年才三十二, 就已经是正二品大员加一等忠毅伯, 如今又打了胜仗,皇上正不知道该如何升赏呢,恰好寻到爹的短处,可不是刚好用上!”
所以这事虽然有些憋屈,但也让人松了口气, 不是彻底厌弃年家,还打算重用自己, 一切便都好说。
年遐龄补充道:“还有一点, 本朝虽然没有明确子不能超过父亲官职一说,实际上还是有这么个规则的存在的。”
所以皇上真正打算重用年羹尧, 就一定会想办法让年遐龄“退休”的。
年羹尧虽然没想到这点, 但在去年任临时湖广总督时便猜到, 皇上不会让他们父子同时任职高位, 没想到在今儿应验了。
见年羹尧是当真想得开,不是敷衍, 年遐龄也松了口气。
“不管皇上如何打算, 这次的事是你吃亏了, 你放心,爹不是那等老糊涂的, 爹打算着趁此把家分了,你大哥他……唉,他也三十多的人了, 往后能过成什么样只凭他自己吧,我和你娘跟你去京里,忙了大半辈子,我也轻松一下!”
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年遐龄心里并不如何轻松。
他十几岁就上战场了,可以说他的国公之位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并不是父辈传下来的,哪能没一点感触?
他更愿意将这爵位传给配得上这位置的儿子,将这荣耀传承下去,不枉费他这许多年的拼搏,这个人自然不会是自己那个娇生惯养得不太通军事、俗务的长子。
如今事情已定说什么都没用了,自己才五十出头就要养老,这心态上也得适应一段时间。
正事说完,年遐龄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年羹尧:
“你娘她……”
年羹尧明白他的意思:
“我娘亲,我会劝解开导她的,爹放心。”
年遐龄松了口气:
“如此就好,这往后啊我就安心当个富家翁,只和你娘守着过日子就是了,家里外面的事再不操心了!”
真到了这时候才发现,之前那几十年的拼搏并不那么重要了,到老了,不过是一日三茶六饭的,和老妻相守回忆下当年而已。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离不得夫人,这次病势凶险,他生怕夫人会离自己先去,好在眼下看着好多了。
富察氏不只嘴上孝顺,心里也是真的孝顺婆婆,整天地守在贾夫人身边,端药喂饭的,不假他人之手。
贾夫人嗔怪:
“又不是没有下人在,何苦非要劳动你?”
“娘是不知道啊,为了抢到这差事我可是和喜桂几个打了好几场,最后还是我身边的人多才胜了,得到这机会呢,可不得珍惜着!再说了,凭您老的身子骨,这辈子许就这么一次机会能床前尽孝,我自然得好好表现一番!”
旁边的丫头们自然配合着她逗贾夫人,故意苦着脸道:
“可不是,夫人是不知道,二奶奶打起人来可凶了,把我们吓得都不敢和她争了。”
“哧!就你会贫嘴,看来这几年和你妹妹学坏了!”贾夫人笑得不行,这个儿媳妇是她最满意的,无一处不满意。
“那证明我没笨到家,我就说么,能学到妹妹三分就足够用了,可不就这三分将娘给逗开心了?”
贾夫人笑得真心,她觉得很满足,有这么孝顺的儿女和儿媳妇,她还有什么可挑的?
到底是亲生的,比那养的就是孝顺得不知多少倍。
至于说自己这些年的心血白费,爵位传给老大,她虽然不平衡但不是不能接受,她的儿子那么优秀,谁就能说将来不能挣个国公之位?
她真正生气的是老大竟然踩着她儿子的血坐上这国公之位,心里恨不得……如今得了儿子的安慰再加上富察氏殷勤的侍疾,那郁气彻底散了。
“行了,娘想开了就没事了,你也坐坐吧,这一路上可没少折腾,你们还把熙哥儿也带了回来,瞧孩子被折腾得,真是让人心疼肉疼的。”
“那小子倒是皮实,养养又生龙活虎地玩起来了。”
她当时也心疼儿子,但不敢说。
因为当时得到的消息是婆婆快不行了,那熙哥儿做为长孙必需要出现的,这才带上他急赶路。
好在儿子自己争气,他姑姑的心血也没白费,叫孙嬷嬷特意准备的药品都用上了,到底没伤到孩子,婆婆人也挺过来了,真庆幸只是虚惊一场。
贾夫人身子向来不错,但这身体好的人一旦生病了,便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尽管贾夫人心病去了,孙嬷嬷医术也了得,但仍是觉得不舒坦,躺在床上养着,边看孙子玩,边和富察氏聊京城的一些事。
这时喜桂进来报:
“夫人,大奶奶来了!”
“请她进来吧。”
人还未完全进来,便听到声音了,胡氏笑得畅快:
“儿媳给太太请安,太太今儿觉得如何?”
“老样子,叫你费心了!”贾夫人淡淡道。
富察氏见到与往常不同的大嫂不禁皱眉:
“大嫂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这般的高兴?穿的也这么喜庆?”
婆婆生病了,不说穿素淡点,还敢穿个大红大紫的来探病请安,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还有她回来也有两天了,竟然统共只见了大嫂两次,难不成承爵后都不用孝顺婆婆了?
胡氏一时没领会到富察氏话中的含意,笑道:
“好看么?这是刚做的,如果不是今天有个重要的席我也没想着穿的!”
成了新任国公夫人的胡氏太高兴了,她做这梦已经很多年了,今天终于实现了,再加上府中上下奴才的巴结,让她忘乎所以了。
富察氏没奉承她的意思,踩着她男人的血汗功劳还在她面前这样得意,是想要打架么?
富察氏冷道:
“衣裳如何我是不知道,只是大嫂的行为我却知道有些不妥!”
胡氏笑意僵在脸上:
“二弟妹这是疯了么?竟然敢指责长嫂,太太你瞧,在你面前二弟妹都是如此对我,可见私底下是如何的了。”
贾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一眼的积威让胡氏心颤了颤,想到自己如今是国公府的女主人了,腰又直了起来。
贾夫人都懒得跟她计较,更懒得和她说话:
“既然你二弟妹说你有不是,你何不问问她。”
胡氏犹豫了下,富察氏却是没打算就此罢手的,冷笑:
“大嫂也是世家出身,想来在闺阁中便学过‘礼’了吧?难不成当时先生没教过你,探望病人该如何守礼?
‘孝’呢?也应该学过吧?母亲生病在床,我们做儿媳妇的不应该守在床前尽孝么?便是大嫂事情多太忙了,也该一日三问吧?
可打我回来两天了,怎么一共也没瞧见大嫂来上三次呢?难不成这就是你胡家的礼?”
富察氏嘴皮子利索,一连串的反问问得胡氏没有插嘴的机会,也被她问得是哑口无言,满屋子下人的目光下,胡氏脸红了起来,不知道是臊得还是气得。
就在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弥补时,帘子掀起,年遐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臊眉耷眼的年希尧。
两个儿媳妇忙起身行礼。
年遐龄对富察氏摆摆手:
“起吧,你是个孝顺的,难怪你娘平常便把你夸在嘴边,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伺候娘是儿媳应该做的,当不得父亲‘辛苦’二字!”富察氏恭敬道。
年遐龄满意地点点头,面向胡氏:
“你弟妹说的可是事实?你当真都不曾过来侍疾?”
他心粗没注意到这些,如果不是正好听到了,他都不会想到这件事。
再一瞧胡氏满头珠翠,闪闪发光,身上穿得喜庆,那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胡氏脸白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年遐龄上过战场,身上的煞气不是一般内宅妇人能顶得住的。
年遐龄也不理胡氏,只看向长子:
“你呢?你媳妇不孝顺,你每天请过几次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