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安娣打开店门,里面一片漆黑,最先看到设备还亮起的荧光。她率先走过去关闭,确认了电源,又想起自己上一次从图书馆借的手作书还留在店里,差不多也到归还期限。凭借记忆,轻车熟路去开灯。
万籁俱寂中,她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手掌掠过转角,骤然触摸到意料外的温度。她吃了一惊,猛地想要抽离,却反倒被攥住了手腕。
骆安娣被迫贴住他的脸颊,月亮在迁徙。透过窗外玻璃般的光线,她依稀辨认出他:“小孝……”
齐孝川纹丝不动地注视她,与此同时覆住她手背。他的眼睛原来那样明亮,目光流转的情形极其绮丽,与那张容易忽略其优越的面孔恰如其分。他缄默,不动声色便令气氛趋向于恐怖。
骆安娣没有后退,徒然试图撤回手。齐孝川就在这一刻向前走,胆寒延绵不断,他已经将她逼迫到无处可退的境地。
他的口吻像是酝酿着怨恨:“为什么那样对我?”
“什么?小孝?”她挤出笑容,有讨好与谄媚,也没忘记添加安抚人心的魔法,“你指的是什么?”
齐孝川显得比想象中泰然:“我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他像是将自己用木乃伊绷带包起来躺进棺木的僵尸,与世隔绝前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便甘心沉入地下。她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怎么赶都赶不走,笑意绵绵,翻来覆去问他为什么不说“晚安”。他受不了她,终于如愿以偿道了声“晚安”,但她还是没有离开,成日像太阳般照耀他即将毁灭的灵柩。
你没有喜欢的东西吗?你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能做吗?你不是还有其他需要你的人吗?
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却什么都没说。
敬谢不敏是徒劳,避之若浼也毫无作用,他只能对她俯首称臣,受她奴役。恰如此刻,他终于俯身亲吻骆安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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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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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孝川升入高中后的第一个生日, 骆安娣准备为他举办一场生日聚会。万幸他夜观天象、未卜先知,虽然实际是园丁站在梯子上修剪松树时偶然看到他们在布置现场,回去以后多嘴告诉他的。总而言之, 齐孝川连夜敲响骆安娣的卧室门,开门见山拒绝, 以至于显得甚至有点像自作多情, 毕竟惊喜派对尚且还在保密中。
到最后, 取消倒是取消了,但生日礼物还是如期而至。
齐孝川拆开一看, 是一卷录像带,找了台机器播放, 里面存储着骆安娣十一岁生日聚会。
她头顶戴着皇冠,不是普通家庭购买蛋糕时附赠的金箔纸皇冠,而是货真价实的紫水晶装饰品, 在大家的簇拥下吹蜡烛。
相比之下,作为双胞胎, 同一天生日的骆吹瞬却极少上镜,原因是都在应酬。来宾中不少是与骆老板有商业来往的伙伴,他小小年纪就有义务承担责任, 这就是骆家的儿子。而女儿则由母亲陪同, 在一旁作为帮衬微笑, 面对发出问候的客人颔首回应。
什么意思?
齐孝川认为最合情合理的推断是她在炫耀。但这么做的人是骆安娣, 所以如此寻衅滋事便成了无稽之谈。
他不擅长也没兴趣揣测别人的心思, 转头就去询问当事人。她只是笑嘻嘻地回答:“也给小孝感受一下我开心的时候。”
齐孝川面无表情,只继续瞄了一眼录像带,随即吐出一句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台词:“……尽说假话。”
“……”
“这算哪门子开心?”他直接把录像抛回给她,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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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安娣检查了水电, 将手提包拎上,锁住门转身。齐孝川正站在路灯下等待,垂着头,像是在核对地上是否有钱可以捡。
听到脚步声,他这才抬起头来。她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一言不发,带着专注的神情伸出手,轻轻揩去他嘴角的唇彩印。齐孝川并不躲闪,只是很深地很深地看着她,直到骆安娣抽回手,将沾着亮片唇彩的手指翕动,与此同时笑起来:“刚刚不小心蹭到了。”
说得像是意外,但其实是必然。
那种时候没沾到才奇怪。
夜色已经深了,骆安娣准备回去,齐孝川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过来。等待途中,她临时想起该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我和你老板讨论到下班,她说她出去接个电话……”谁知道那擅作主张的女人竟然私底下有给员工和顾客凑对的兴趣爱好,齐孝川又习惯把握每一分每一秒,黑灯瞎火用手机翻起工作邮件,根本没注意到天色越来越暗。骆安娣也是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诓骗过来,又恰好没开灯,因此才有那《夜访吸血鬼》般的一幕。
“可以先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吗?”骆安娣摩挲着双手,朝他微笑道,“其实我晚饭没有吃饱。”
齐孝川颔首,先她一步向前走,看她没反应,于是把手递过去。
她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随即把手放到他手心。他的手倒是很暖和,与那张冷冰冰的脸有着天差地别。齐孝川把骆安娣的手带进外套口袋。
司机把他们送到了骆安娣即将过期的出租屋,理由无他,纯粹是为了那只名叫亚历山大·麦昆的蠢猫。看到齐孝川就蹭上来,丝毫不顾及他那“别烦我”的脸色,可谓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骆安娣却笑眯眯的,分别铺好沙发和自己的简陋的海绵床。
齐孝川倒是抱着手臂说:“我睡地上也可以。”
“那可不行,会着凉的啊。”骆安娣皱着眉。
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只是地板上,天桥下,高铁站,地下通道里,他并没有什么不能生存的地方。她明明知道,但在她这里,他永远是值得她关心和爱护的那一个。即便这仅仅只是她的习惯。
齐孝川在公司加班后已经洗漱过,本来就足够筋疲力竭,此刻草率地上床,转眼就要陷入梦乡。却听到脚步窸窣,骆安娣拽着海绵床,不顾剧烈的动静搬运到客厅另一侧。她躺下,打着卷的长发落满枕头。
“小孝。”她问他。
“怎么了?”尽管马上就要睡着,他还是勉强自己回复。
她说:“跟我说说这些年你的事吧。”
他按捺住了反问的念头。齐孝川的这些年索然无味,实在无从提起,非要说的话就是一个劲围绕赚钱进行。散漫地提了几条,骆安娣也时不时作出反应,例如他提起大学时,她会感叹“没再做会长啊”。他没来由地问“你希望我当会长”,她就不好意思地回答“因为感觉很酷”。他提到女装,她又支吾“好像听说过”,他却不解风情地扫兴说“别想了,当时还不流行做品牌,不知道也正常”。
他累极了,本身每天也生活得比较规律,工作和处理各种问题又占去了大部分精力,终于还是不知不觉就睡着。
她说:“小孝?”
齐孝川不吭声。骆安娣从海绵床上坐起身,起立后慢慢走过去。夜色中,他的面孔被疲倦与不容侵犯的戒备浸润。她伸出手,把蜷缩在他胸口休息的猫咪抱开。
到了清晨,他们一起吃早餐。虽说齐孝川不讨厌顺路上班,但很不巧,骆安娣今天休假,所以只能在门口分开。
“我之后会搬回你那里去。”骆安娣吃着齐孝川买回来的小笼包说。
齐孝川提前联系秘书去干洗店去正装,拿开手机点了点头:“我预约了周末的编织课。”
她送他到门口,突如其来地提出:“我们的关系,可以先对店里的人保密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试图反省自己究竟哪里见不得人。但她很快就做了解释:“因为顾客大部分都认识我,我又刚成为店长,实在不想因为一些别的事引起争议——”
有什么事是无法解决的呢?只要骆安娣希望,那就没有。齐孝川笃定地回答:“好。”
他本来该下楼,临时又折返回去。她还没关门,正俯下身盛猫粮。齐孝川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冒着迟到的风险慢条斯理,也不知道该不该道歉:“那个,假如有一天,你发现自己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随时告诉我。”
骆安娣望着他,微笑着一言不发,她说着:“小孝。”
骆安娣拂过他上衣下摆,说:“粘到猫毛了。”
他在公司楼下遇到仲式微,说实在话,那一刻,他们在一大清早看到对方真晦气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仲式微是来参加第二轮面试的,对于自己公司竟然让这种人进了二面,齐孝川拿车钥匙的手微微颤抖,刹那间险些否定这些年来自己与公司其他员工的全部努力。
他们站在走廊尽头闲聊。
准确来说,齐孝川只是自己想才站在那里,仲式微不知道为什么也凑过来,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仲式微说:“我跟你说,我最近又新纹了个文身……”
齐孝川说:“你别跟我说。”
仲式微说:“美国总统换成了那个谁呢,你知道吗……”
齐孝川说:“我不知道。”
齐孝川不留情面地告诉他:“你走消防楼梯下去吧。不送。”
仲式微刻薄地剜了他一眼,径自就去乘电梯:“知道了。我走就是了,本来还想跟你说骆安娣的事的……”
“什么事?”他抢在他面前挡住了电梯按键。
仲式微觉得逗他玩实在有趣极了,故意坏心眼道:“嗯……你想知道什么呢?她大学有过几个前男友?”
“不,”未料齐孝川无声无息地侧目,平静而坦然地回答,“我只想知道有没有人让她伤心过。”
过去的都只是过去。
话是这么说,他独独不愿任何令她不快的人侥幸从惩罚中逃脱。
走的时候,仲式微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们也算朋友了吧。”
齐孝川波澜不惊地说:“我前两个朋友都死了。”
“……”仲式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说,“但你秘书不是没有吗?”
正为加班头疼的易伟豪先生猛打喷嚏,业余爱好是太极拳的退休哲学教师也在打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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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店长第一周,骆安娣的工作并不算顺风顺水,不过好歹好算过关,只能展望未来,寄希望于以后越来越好。
齐孝川来店里的时候,她正在忙碌。他特意绕了两圈,远远地与她对上目光。骆安娣微微一笑,他略微点头,随后才去座位上。编织课程与以前一样,可以选择自己想要做的手工艺品。吸取上次做猫窝的教训,他这回没有选太难的,而是挑了中规中矩的毛线帽。
之前的宣传课起到了作用,新来的学生很多,有店员主动提出共用宣传册的请求。他不想着方便骆安娣,所以也没拒绝。年轻女性们朝他投来欣赏的目光,齐孝川却只埋头盯着毛线。
毛线,毛线,毛线。
掌握了基础的织法,真正开始在老师的教导下动针,旁边的家庭妇女还是头一次来时的那一组,与齐孝川也称得上熟面孔。
女性们自然而然就能谈天论地,他却不方便加入,也没有加入的意思。她们谈论工作、家庭和兴趣爱好,热火朝天,兴致勃勃。齐孝川不断动着针,转圈,抽开,循环往复,默不作声。他像是变成了僵尸。
直到骆安娣走过来,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询问:“怎么样?”
“骆小姐,你来了。”有年长的顾客回答。
另一个说:“我正不知道怎么做呢,一不注意就弄出个洞来了。”
新来的没贸然插嘴,只是默默打量着情况。
骆安娣接过未完成品,干脆利落地拆开,娴熟地重新打一遍。齐孝川这一天头一回停下动作,只专注于盯着她看。
老师忙了起来,学生反而悠闲。年纪能当他妈妈的主妇颇感兴趣地搭讪:“你交女朋友了吗?总是一个人过来,我给你介绍吧?是哈佛毕业的博士生,人也很清秀,根本找不到这么好的女孩子。有空见见面怎么样?”
织针动个不停,一遍又一遍地密密缝。骆安娣继续编织,丝毫看不出异样。
齐孝川感觉喉咙堵塞,艰难异常,却又很快纾解,只好凭借本能作出答复。“不用了,”他说,“我有女朋友,你们不认识。很漂亮,也聪明,我觉得比谁都好。”
“……”
不易觉察的惋惜与奇异的目光同时落下。
“要是我出轨,”他平淡无奇地说下去,“可能会拿针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