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王家。又是那么巧,罗丽丽逃跑出来,就撞上了王家人,被王家带了回去?王家有多少能耐,我们是清楚的。他们若是还有什么手段和靠山,也不会一个女儿死了,千方百计要再嫁一个女儿进我们家,就为了和我们家捆绑在一起呢。
“就算手握证据,王家最多给楚家一记重锤,能让楚家败落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吗?如今的结果怕是王家也没想到吧。没想到证据送上去,正好碰上新政策出台,楚家被当做了典型。
“爷爷,这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多事,难道全都是巧合这么简单?你不觉得奇怪吗?”
元老爷子瞪圆了眼珠:“是她?”
转而看向元应,眉宇微蹙:“你让她这么做的?就因为不想让你爸跟楚家人结婚?”
元应不慌不忙,抬头直视回去,“爷爷为什么主张跟楚家联姻?不就是想借楚家之力,回归中央政治部吗?现在爷爷如愿了吗?”
自然是如愿了的。
“楚家倒台,楚家人的势力被瓜分殆尽,爷爷跟爸爸从中获得的利益难道不比与楚家联姻要大?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楚家如何还重要吗?没了楚家,爸爸还能选择其他人家,岂不更好?”
元老爷子一顿,沉默看着元应。元应不躲不闪,不卑不亢。元老爷子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多了两分赞赏。
“你确定是因为顾乔?”
元应一笑,“我确定。”
元老爷子敛眉沉思,“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元应将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爷爷可以看看,自从发现顾乔有问题后,我就让人仔细调查过。顾乔从小就邪门,七八岁就显露出这份能力。村里人还称她是福星。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份能力似乎也越来越强了。”
元老爷子每翻一页就惊叹一分,也更加狐疑:“你既然早就调查过她,为什么不直接拿出来,还让我去查?”
元应没回答。但他神色间,元老爷子已经明白了。别人查到的,哪有自己查到的更能信任?
元应是担心他不信他!这么一想,元老爷子生出几分难过来。
他定了定神,望着眼前的资料:“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她这份本事能被我们所用自然是最好。只是……你让我想想。”
元应点头:“不急。就算要把她弄出来,也不是现在。”
元老爷子:???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总得让她尝够了绝望无助的滋味,在她真正山穷水尽之时出手,这样才能让她真正感恩戴德。”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原因,元应没说。他想再观察观察。顾乔最近的情绪不太对劲,她想要出来可以理解,但她对出来的渴望过于浓烈,甚至过于焦躁。
元应隐约觉得她之所以如此,并非全是因为被抓这么简单。
元应的神色闪了闪,他想养蛇,却也得防着会不会被蛇反咬一口。
——
四合院。
军用卡车停在顾家门前,阮正勋在阮成泽的搀扶中下车,颤颤巍巍上前,敲响了大门。
顾南朔看着眼前压抑着激动的老爷子,想到俞夫人当初的问话,心中升起朦胧的猜想。
众人落座,顾南舒上了茶。阮正勋才开口:“我姓阮,不知道你们父母有没有提过这个姓。”
顾南弦蹙眉想了想:“爸妈好像说过,以前他们当下人时,主家姓阮?你……你是主家那位少爷?”
“我是你们舅舅!”
顾南舒与顾南弦睁大了眼睛:“老爷子,你开什么玩笑!”
阮正勋叹了一声,目光在三兄妹面上一一划过:“你叫顾南舒?你叫顾南朔?你叫顾南弦?你们还有个哥哥,叫顾南望,对吗?望,舒,朔,弦。说的都是月亮。”
顾南弦有些迷蒙:“这个我们知道。爸妈就是用月亮给我们四兄妹取名的。”
“那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取名吗?”
三兄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阮正勋轻笑:“你母亲叫阮素娥,她还有个乳名,叫做小月亮。”
顾南朔一顿,素娥是月亮的代称,乳名就更直白了。
顾南舒摇头:“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母亲叫柳如玉,不叫阮素娥。”
“不!她叫阮素娥!”阮正勋指向顾南朔腕上的黑白双珠,“这是我们阮家的传家之物。”
阮正勋喉头一哽,“这东西叫做太极珠,家里传了很多代,祖上还有不少关于它的传言。那些话我只当故事听,小月亮却觉得很有趣。当年我出国留学,父亲将此物传给我。我本就不在意它,见小月亮喜欢,就私底下给了她。”
阮正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絮絮说起往事来。
阮家是地主,家财丰厚。阮正勋颇有几分天资。十七八岁的时候,阮老爷将其送出国留学。出来是不想埋没了阮正勋的才能,二来是顾虑国内形势,有让其躲避战乱的意思。
远隔重洋,通信不便。前两年还陆陆续续能知道些彼此的信息。后来就音信全无了。
这方面原因,阮正勋没有说清楚,但从只言片语中。顾南朔微微察觉到了一些,拼凑出了个大概。
国内战乱,国外也不全然太平。阮正勋身为有志青年,参加了国外的共产组织。大约是组织中出了事,他们一群人只能全部沉寂。偏偏阮正勋学的还是物理,且成绩斐然。最初不懂得藏拙,引来了多方关注,以至于只能改头换面,躲躲藏藏,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后来,新种花成立,国外形势有一定好转。组织派人寻访接洽,他作为特殊人才被安全带了回来。可等他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时,已是1955年。
阮家已经破败不堪,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没有半点人气。
他通过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建国初年,各地都有不少土匪。彼时,有军队要来临川剿匪的消息。榕城郊外山里的土匪听到后,知道敌不过正经军队,就想跑路。跑之前,干脆一做二不休,先抢一波。可怎么抢呢?城里已经在新政府的控制之下,进城风险太大。尤其是,进去了,谁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出来?于是,他们想了个计策。
城中要说谁最富有,唯阮家莫属。土匪头子想办法与阮家总管取得联系,与其合谋。总管劝说阮家举家搬迁。当时,新种花已有打倒地主的呼声,阮老爷本就忐忑。加之儿子杳无音讯,心中思虑忧重。
总管借助这两点,提议可先往羊城,再想办法去港城。阮正勋最后一次消息是辗转从港城传过来的。阮老爷心动。举家出城。就这样,在城外遭遇了埋伏。阮家就此覆灭,总管也没好下场,卸磨杀驴,死得凄惨。
当然,后来土匪在隔壁省被政府全部歼灭。可即便如此,阮家人也回不来了。阮家一门主仆二三十口,唯有两个下人保全了性命,在此事过后,帮忙收敛尸体,立了墓碑,被遣回原籍。
顾南朔心头微动,这两个下人,应该就是顾长富与柳如玉。
不,顾长富是真。柳如玉或许并不是柳如玉。
阮正勋颤抖着张开嘴,继续说:“我本来以为父亲和小月亮都不在了,除了年年拜祭,也没别的能做。直到素云遇上你们。她告诉我你们的长相和名字后,我就存了疑惑。尤其她还说,你们的母亲叫做柳如玉。
“小月亮身边有个丫头,与她一起长大,就叫柳如玉。当初他们跟我说,阮家只活了两个下人,不知道具体是谁。我那会儿悲痛万分,也没心思去查。如果是柳如玉,倒也有可能。但柳如玉跟小月亮长得不像。你们却……我就想,有没有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月亮没死!毕竟我回来时,看到的只有坟墓,坟中人已成白骨。我……
“我特地去了趟榕城,翻开了小月亮的坟墓。当年迁坟的时候,秉承着死者为大,我没仔细翻看过。如今将所有骸骨一一收拢摆成人形,仔细丈量后发现,身高不对。我们阮家是从东北过来的,比南边人普遍要高。我出国的时候,小月亮已经165了,而按那具骸骨的骨长推算,此人生前最多160。
“还有一点。小月亮幼时从树上摔下来,左手折断过。但骸骨左边从胳膊到手指,没有任何骨折痕迹。那不是小月亮的尸骨!死的不是小月亮!”
阮正勋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家三口。阮老爷,阮正勋,阮素娥。
彼时的阮素娥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青春活泼,与他们印象中的母亲不太一样。可从眉目中依旧能够清晰辨认,她们是一个人。
顾南舒与顾南弦都惊住了。顾南朔眼神扫过阮正勋,又扫过阮成泽,突然想到一件事。
阮?阮!
太极功德珠曾告诉他,是珠子主人族中嫡支最后一位骨血身死,血脉断绝,导致珠子封印自行解开。当时,顾南朔以为这位骨血说的是顾明璟。但如果不是呢?
珠子给他看的过往只有零星的碎片,其中没有阮成泽的出现。但珠子能量化作的小说里,出现过一位姓阮的导演。顾乔有明星梦,她的出道就是这位阮导演捧出来的。
阮导演年轻有为,文中还隐隐透露过其家世不菲。虽非军政家庭,却一点不比军政家庭差。在顾乔与元应还处于“友达以上”状态,没有生死不渝的时候。顾乔对这位导演是有过旖旎的少女心思的,甚至还大胆地主动追求过。
奈何阮导演并不喜欢她。往日里,让人艳羡倾慕的好运,阮导演却只觉得忌惮。甚至因此躲避她,疏远她。顾乔十分失落,十分难过。
后来,阮导演英年早逝。文中对其死亡的原因没有明说。对其父亲也只用了一句话带过,就是因承受不住丧子之痛,突然疾病,跟着去了。
顾南朔心头一紧,如果真是顾乔……
那么她的罪状还真是罄竹难书!
“这两颗太极珠的手串,我记得是用一个匣子装着的。匣子还在吗?”
阮正勋的询问将顾南朔的思绪拉了回来。
“在的!”
他起身,将木匣子拿出来。阮正勋将木匣子打开,拿出一根针插入左侧缝隙,然后用力将底层一按。就见底层彷如受到反弹力作用,啪嗒撬开,露出里面的夹层。
顾南朔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这匣子居然还有夹层!
夹层里唯有两样东西。一张照片,阮老爷、阮正勋以及阮素娥。与阮正勋拿出来的那张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一封信。
“这是小月亮的字迹!是小月亮写的!原来……原来如此!”
信件在三兄妹手中过了一圈,他们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阮家遇上土匪,虽然仆人护院加起来也有三十来个,可哪里是土匪的对手?柳如玉是难得的忠仆,她是被阮家所救,没有阮家,她早就死了。她清楚土匪是群什么人,如果真让他们抓住了大小姐,会是什么后果。
于是,她直接跟阮素娥换了衣服,让阮素娥扮做她。她扮做阮素娥。彼此调换了身份。阮老爷默许了这种做法,慌乱之际,将阮素娥交给了顾长富等几个家丁。家丁们护着阮素娥逃了出来,可后面却有土匪再追。
一路上,家丁死伤不少。只剩了顾长富。顾长富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跑不过土匪,便将阮素娥藏在山里。依样画葫芦,照着柳如玉的办法,从包袱里换了件阮素娥的衣服,扮成女的,将土匪引到山崖,一跃跳了下去。
土匪以为阮家大小姐已死,没再追赶,顾虑着夜色太黑,也没搜寻就回去了。阮素娥就此侥幸逃过一劫。顾长富也是命大,中途被树枝挂住,挡了一下,只断了腿,留下一条命。
天亮后,他一瘸一拐爬上去,找到阮素娥,彼时阮素娥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早就晕了过去。他等着阮素娥醒过来,与她一起回去。山谷已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阮老爷死了,柳如玉也死了,而且衣不蔽体,可见死前没少受罪。
阮素娥再次哭晕过去。
家财尽散,父亲身死,兄长音讯全无。阮素娥六神无主,不知该何去何从。偏偏政府还开始了“斗地主”的运动。身为地主子女,成分有问题,轻则被人蔑视,重则被拉去□□。她要怎么办?
最后,只能与顾长富协商,既然因为柳如玉是代替她死的。公安也以为死的人是阮素娥,把他们两个当成了阮家的下人,不如将错就错。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成了柳如玉,跟着顾长富回了老家。对外说是顾长富的媳妇,其实不过是权益之举,二人并无夫妻之实。对着外人,他们装恩爱夫妻。在家里,顾长富还当她是自家小姐,处处照顾。甚至私下帮她找哥哥。
但当时的条件,如何找?顾长富费了不少心思,花了许多钱也没打听出来一星半点的消息。手里的钱财全都见了底,日子却还得过。阮素娥一点点认清现实,阻止了他,不再去找。又感念于顾长富的付出,与他做了真正的夫妻,替他生儿育女。放弃了大小姐的骄傲,学着怎么去做一个田家妇。
阮正勋一时五味陈杂。诚然,顾长富不论哪方面都是不符合他心目中妹婿人选的。但他还知道好歹。他明白妹妹从小娇养长大,凭她自己,根本无法逃出生天,更无法应对后续的生活。
是顾长富救了她,照顾她。顾长富或许给不了她以往的优越富足,却可以给她安宁平静的生活。否则,就当时的环境,身为地主之后,绝望无助的她怕是熬不下去,等不到自己回国就已经没了。
便是侥幸等到自己回国,然后呢?前头那十年,是个什么情形?他家是地主,他还有留学经历,部分老师和同学都是外国人,且同在一个领域。不是没有人为此怀疑他是间谍,怀疑他会偷盗国家机密。
因为他技术过硬,研究院力保,这才没被打倒。但日子也不算好过。收养的阮素云尚且被连累,若素娥真的跟在他身边……
阮正勋低头看着信,老泪纵横。
是他对不住素娥。
倘或他早几年发现骸骨异常,兄妹俩也不至于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好在她还有骨血在世,也算慰藉。
第72章
这场认亲来得十分突然,顾家人有些懵。他们从没想过母亲柳如玉并非柳如玉,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头,而是小姐。
好在三兄妹都是接受能力强的人,消化得很快。对多了一个舅舅并不抵触。毕竟又不是爹妈,只是舅舅而已。且这位舅舅看起来还是高知分子,通情达理,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仗着长辈身份指手画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