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一枪飞出,擦着林中密集的树木,正中一头野猪的额头,对方哼都没哼一声,头颅迸裂,扑通一声,摔倒于地。
抹了把额头的汗,宋逾信步走近,这是头还没未成年的野猪,扯住前腿掂了下足有七八十斤。
真是意外之喜!
也不用再捉野兔了,待客的肉这下够了。
宋逾扯了几片芭蕉叶垫在竹篓里,拎起野猪的后腿,控了控头上的血,往竹篓里一塞,拿起砍刀刨了个坑,将浸了血的泥土抛进去埋上,背上竹篓,转身下了山。
两老刚起床,见他回来,赵金凤忙去厨房拨开炉子,拿砂锅,准备给他熬碗姜丝红糖茶去去寒。
“阿奶,拿个盆来。”宋逾走进柴棚放下竹篓,拿了两条长凳过来,并排一放,提了野猪往长凳上一搁。
赵金凤以为他捉了两兔子要处理呢,就随意拿了个盆,见此,忙舀水把盆冲洗了一遍,往里搁了把盐:“进深山了?没伤着吧?”
“没进深山,在半山腰遇到的。”宋逾接过盆,往地上一放,抬腿一脚踩着猪肚子,一手揪着猪耳朵,举着砍刀在野猪脖子上来了一刀。
沥沥的血流了下来,不过极少,只铺满了盆底。
“哎哟,我搁的盐多了。”赵金凤伸手将大盐粒子捞出了些。
李长河捏着根刚卷好的烟出来,瞅了瞅:“太大了,不能留。你换身衣服去上班吧,我一会儿给食堂送去。”
宋逾瞅了眼不高的院墙,知道方才想岔了,不是起得早没人瞅见这事儿就能瞒下的:“我送吧。”
赵金凤拍了下宋逾:“傻孩子,你阿爷送去,还能多讨几斤肉,你一个正连级干部,可不能张这嘴。壶里的水在炉在坐了一夜,温的,快去擦擦身子,换身衣服,我给你熬碗姜茶,烤个饵块,垫垫肚子再去上班。”
宋逾点点头,将控尽血的野猪往竹篓里一塞,舀水冲去砍刀上的血,随手往柴棚的墙上一挂,拿起洗脸的搪瓷盆倒了盆温水,端着去自己的卧室,擦去满身的汗,换上军装。
再出来,姜茶、饵块已经好了。
吃喝完,差不多上班的时间也快到了。
“吱扭”一声,李蔓揉着眼,披散着头发,打开了门。
“早!”李蔓掩嘴打了个哈欠。
宋逾脚步一转,走到她跟前,伸手按了下她翘起的留海,“去茅厕吗?”
李蔓摆摆手,探头朝柴棚看了眼:“你进山打了头野猪?”
想到上次她担心不已的样子,宋逾解释道:“撞上了,是只没成年的幼猪。”
“这么说,有野猪要下山了。”李蔓眉头微拢。
宋逾伸手揉了下她蹙起的眉锋:“嗯,等会儿我跟许营长说一声。”
李蔓松了口气:“让他尽快通知军嫂们一声,这几天最好不要进山摘菌子。”
“大家在这儿生活得久了,一说野猪下山,他们都懂。好了,管家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宋逾按着她的额头轻推了一下,转身要走。
“哎,”李蔓一把拽住宋逾的雨衣袖子,“帮我打听一下,部队有没有人会修收音机。”
“不是要换零件吗,过几天我回凤山县带上。”
“回凤山县?”
“嗯,我请给咱寨子送货的黄正祥帮忙问了,苏莹莹愿意出七百块钱买下畜牧场的工作。”
“苏莹莹!”李蔓惊讶道,“她会赶车?”
“黄正祥有一个表弟在兽医室打下手,他想赶车。我要价一千,另三百由他表弟出。”
“一千!这么高?”
宋逾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好笑道:“你对正式工有什么误解吗?不提住房、票证、医疗报消、老有所养这些,一月就按最低的27块算,一年就是324元,三年零一个月,一千块钱就回来了。你问问这样的好处,谁不想要?”
李蔓想想后世大城市一个H士名额的价格,再对比一下她们的工资,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是我想差了。”
宋逾看着雨水扫过来,李蔓身上的衣服一点点带了潮意,催促道:“赶紧进屋,我走了。”
李蔓冲他挥挥手,目送着他走远,拄着拐杖进了厨房:“阿奶。”
赵金凤正在活面,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我怎么听着,小逾把畜牧场的工作卖了?”
“嗯,卖给苏莹莹了。”
“这孩子,寨子里那么多人家,怎么也没听他问一句?”
“卖了一千。”
赵金凤一噎,立马不吭声了,寨子里可没哪家能一下子拿出一千块钱。
李蔓抿唇笑了笑,在火塘前坐下,放下拐杖拢了拢头发,辫了个长辫,拿皮筋扎了,开始洗漱。
赵金凤:“给你阿爷拿两毛钱,让他买块豆腐回来。”
李长河换了身打满补丁的衣服,正好打厨房经过,闻言道:“我带的有,除了豆腐,还要其他吗?”
“那你问问,没有票,能不能买两斤野猪肉?”
“成。”李长河背着竹篓到食堂,大家伙儿正热火朝天地忙着呢,一排十个灶,六个热气腾腾地蒸着苞谷饭,另两个锅里煮着豆花,四五个忙着压豆腐,另有几人在洗洋芋、菌子和黄瓜。
李长河站在门口,四下看了看。
“大爷,你找谁?”有战士过来问道。
“哪个是你们司务长?我家宋逾晨练时打了头小野猪……”
“啊,野猪?!”战士一声嚎,立马引得大家都看了过来。
有人不敢置信地道:“真的是野猪?”
李长河放下竹篓,扯着带子往前一倾,给大家看,道:“不是大家伙,这头小,估计也就七十多斤。”
那也很喜人了,配着洋芋、酸菜,能炖两大锅。
司务长一把握住李长河的手,热情道:“老丈,怎么称呼?”
“免贵姓李,2团3营4连连长宋逾是我孙女婿!”李长河脊背挺得笔直,言语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哦,新来的宋连长的家属:“李阿爷,你好、你好,快坐。张桂,倒茶。”
李长河摆摆手:“不用麻烦。”
“要的、要的,”司务长哈哈笑道,“早上天凉,喝杯茶暖暖身子。李阿爷今年高寿啊?”
李长河伸出大拇指和小指,然后五指展开,笑道:“65了。”
“哎呀,真看不出,你老身子硬朗啊。”
“哈哈……老了、老了,想当年……”
聊了会儿,李长河便准备告辞,人家忙着呢,他在这儿不是打扰吗:“宋逾从山上下来赶着上班,让我将野猪送来,说是给战士们添道菜。”
司务长瞅着野猪迸裂的脑袋,由衷赞道:“宋连长好身手啊,听说还会武?”
“是,小时候跟他爷爷学过一段时间。”迟疑了下,李长河不好意思道,“明天家里请客,老婆子让我问问,没票,能不能买两斤肉?”
“不用买,”司务长笑道,“按照规矩,你家可以留3斤,剩下的称重,三之一,我给你算上钱。”
“啊!”
“哈哈……李阿爷,我代战士们谢谢你和宋连长。”
宰杀后,除去内脏,得净重60斤,留出3斤,剩下的三分之一,19斤算钱,野猪肉柴,没有猪肉油足,一斤给6毛,司务长给了11.4元,又补了1斤肉票。
李长河傻愣愣地捏着钱票,背着3斤肉出门,连豆腐都忘买了。
“阿爷回来了。”李蔓打开鸭窝鹅窝,放它们出门,拿篮子捡了7个鸭蛋,1个鹅蛋,转身跨进鸡窝摸了5个鸡蛋。
李长河伸手扶住从鸡窝出来的李蔓。
李蔓探头朝他背的竹篓看了眼,很好的一块肉,几乎全瘦。
“阿爷,你怎么没要脖子那块?”那块虽然不是什么好肉,可包包子正好啊,有油水。
“我忘了。”
“豆腐呢,今儿食堂没磨豆腐吗?”
“我忘了。”
李蔓孤疑地看向李长河:“阿爷,发生什么事了?”
李长河摊开手,露出手心攥着的一叠钱票:“司务长给的,肉也没要钱。”
李蔓数了数,11.4元,快赶上普通工人半月的工资了,真不少:“这么多?”
“净肉的三分之一,一斤按6毛给的。”
李蔓把钱票递给出来舀咸鸭蛋的赵金凤:“阿奶,心里是不是特舒服?”
“可不,”赵金凤笑道,“我都想让小逾以后进山多打几头了。票我收着,钱你拿着吧,回头给小逾,男人手里不能没个零花,你可别把太紧。”
第46章
晨训结束,宋逾回来吃早饭,看着李蔓递来的钱,也是惊讶了一瞬:“我暂时用不着。”
李蔓扯开他的上衣口袋,往里塞了两张大团结,几张烟酒票:“家里上回买的盒烟没了,酒也只有自酿的米酒和阿及大爷送的桑葚酒,中午下班你拐商店一趟,看着买几盒烟,几瓶酒。”
宋逾点头应下,用过早饭,跟李长河一起清理了牲口棚,就匆匆上班去了。
雨天,除了十只鸭,两只鹅,其它家畜是没法放出去的。
家里早先备的干草没有拉来,李长河原还想着去后山割些藤蔓回来喂小灰和山羊,结果来了野猪这么一出,后山暂时是去不成了。
穿上雨衣,揣上钱,他又跑了趟后勤,买了车稻草和红薯藤。
军嫂们得了自家男人的叮嘱,没再去后山。
洗完衣服,搞好家里的卫生,严嫂子和罗连长家的季嫂子拿着针钱过来玩,见李长河抱了红薯藤喂羊,好奇地跟了过去。
家属院喂鸡鸭的不少,养猪、养兔子的也有,喂羊的就只有李蔓一家。
十只羊,看着真是喜人,最主要的是不用喂粮食,平时往山脚一赶,再不济掏个几毛钱买车干草、红薯藤也能对付。
“李阿爷,”季嫂子指着两个大肚子的山羊,“这两只是不是快生了?”
“对,就这两日。”
“李阿爷,”严嫂子道,“生下来的小羊羔你们是自己养,还是卖啊?”
李长河心下一动,他正打算卖一部分出去呢:“严同志想养?”
严嫂子点点头:“现在养,年底可以杀了吧?”
“可以!”李长河道,“喂得好,5、6个月就能杀;差一点,7、8个月也能宰。”
季嫂子眼热地看着快生的两只山羊:“一只羊一次能生几只小羊羔?”
“灰头的那只,这次怀了3个,里面那只怀了1个。”
“李阿爷,”季嫂子期待道,“母羊卖吗?”
李长河诧异道:“不要小羊羔?”罗连长家的日子,听说过得挺拮据的,小羊羔便宜,母羊要贵上几倍。
季嫂子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我没养过羊,羊羔太小,我怕自己照顾不来。”
严嫂子听得一愣,跟着犹豫起来,她方才是想买只小羊羔来着,可季大妮想买母羊也不错,有了母羊,还怕没有小羊羔吗。
李长河思量了下,挑了头成年不久的母羊,身量亦是最小的一只:“这只怎么样?刚怀上崽。”
季大妮听得一喜:“多久生啊?”
“五个多月。”
“李阿爷,多少钱?”
李长河绕着羊走了一圈,估了下重量:“90斤只多不少,羊肉七毛二一斤,咱这是毛羊,我给你算六毛五。”
拿树枝在墙上算了算,李长河道:“五十八块五。”
两人都是当家主妇,经常买肉,就是黑市也是听说过的,哪会不知道李长河这是按最便宜给的,不然,光凭怀着小羊羔这一条,价格就得高一成。
“李阿爷,”季大妮不好意思道,“我手头现下只有十几块钱,你看我先付十块成吗?剩下的我按月给……”
“成。”
“谢谢李阿爷,”季大妮抱着针线笸箩,高兴地转身往家跑道,“我回去拿钱。”
李长河:“不急……”
严嫂子见此,越发心动了:“李阿爷,还有怀着羊羔的母羊吗?”
“还有两只,也是刚怀上。”
“我要一只。”
李长河点点头,挑了只100零几斤的母山羊,按100斤给的,要了65块钱。
严嫂子手头也没那么多钱,先付了一半。
两人交了钱,问了些注意事项,当下就将山羊牵回家拴在柴棚下,去后勤,花一毛,一人买了担红薯藤。
紧跟着后勤的人就来问了,剩下的羊还卖不卖?
“卖!”
留下1只要生的母山羊和1只公羊,剩下的6只,李长河一股脑儿全卖了。
李蔓惊讶地戳戳送茶回来的赵金凤:“阿爷咋舍得了?一只过两天就要生了,还有一只配种的公山羊。”
“他啊,想开块地。”地里一忙起来,家里的牲畜哪还顾得上。这儿又不像在双凤寨,马、牛、羊都有专门的孩子在放。
“开地!”李蔓惊讶道,“在哪开?部队让吗?”
“你阿爷前天问过后勤的汪同志了,让的,按规矩交公粮就成。”赵金凤道,“地方都给划出来了,就是东边山脚那片荒草地杂木林,咱家有马,再添几样大件的农具,先开个两三亩,种点苞谷、大豆。”
“宋逾一个月工资102元,我一个月18元,加起来120元,你和阿爷还怕我们养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