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用过饭,李长河、宋逾带着小十、十一、大妞和二娃回家，剩下的几个孩子分别被唐吉的爱人和史团长家的嫂子接走了。
李蔓听到动静，拄杖出来,“回来了。”
“嗯，”李长河抱着睡着的小十,低声道,“烧水了吗？”
李蔓打量了眼他和宋逾怀里睡着的两个小家伙，轻声道：“烧了。三个暖瓶起满,又烧了一钢筋锅,一水壶。”
说着,李蔓伸手扶下自行车后座上的二娃,对大妞道，“车子推到柴棚下，晚饭吃好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们熬个甜汤？”
“谢谢李姨，不用了。”大妞声音沙哑道。
“你呢？”李蔓看着情绪不高的二娃,捏了捏他的脸蛋,“吃点甜食吧？”
甜食能让人忘记悲伤不快,心情放松起来。
宋逾将怀里睡着的十一递给迎上来的赵金凤，瞥了眼二娃：“给他和大妞一人打两个荷包蛋。”恹恹的,方才也没见动筷,一人木呆呆地啃了半个饼子。
“好！”李蔓看向宋逾，“你要不要跟着吃点？”
“不用，我吃饱了。”
“那你先带二娃洗澡。小琳，”李蔓看向跟二娃说话的韩琳，“你的衣服先借二娃一套吧？”
“嗯。”韩琳点点头，“我去给他拿。”
赵金凤、李长河抱了两个小的回房安置，宋逾提了热水带二娃去洗澡,大妞支好自行车，迟疑了下，走进了厨房。
钢筋锅里，李蔓又续上了水，“先洗头吧，等这锅水开了，再洗澡。”
大妞摸了下自己的辫子，她都是一周洗一次，离上次洗头才过去三天，头皮还没痒……扫了眼李蔓披散着带有草木香的乌黑长发，犹豫了下，大妞点点头。
商店里新进了凤凰洗发粉和蛋黄洗发膏，李蔓平常多用茶籽粉洗头，韩琳来了，怕他用不惯茶籽粉，李蔓就买了包洗发粉和一袋蛋黄洗发膏。
兑好水，李蔓将茶籽粉和买的两种洗发品都拿了出来，“大妞，你看用哪一种？”
大妞挑了凤凰洗发粉。
撕开袋口，露出的白色粉末比洗衣粉要细腻得多，李蔓瞅了眼大妞的发量，倒了把往温水盆里一撒，轻轻一搅，粉末就化了，水也变得滑滑的：“好了，洗吧。”
李蔓递了把梳子，一条毛巾给她。
大妞解开辫子，梳通，头发顺下来，脑袋往盆里一扎，揉搓一番用清水冲洗干净，也不用什么头油护理，风干后，头发变得十分顺滑，还带着一种非常好闻的清香。
这时，荷包蛋煮好，也放温了。
李蔓打的多，宋逾洗澡出来，带着二娃、韩琳各吃了一碗，漱口后就回房睡了。
李蔓等大妞吃完，递了套衣裙给她。
洗澡间的水已经兑好，大妞洗好澡，顺手就把自己的衣服洗好晾在了柴棚下。
商店拉回的被褥毯子，赵金凤已经重新拆洗过了，李蔓不习惯跟人睡，更何况是一张床，可是没法，家里就三间卧室，除了住她这，能去哪？
打开衣柜，李蔓将刚洗好的毛毯抱出来，给大妞叠了个被窝，枕头也分了一个给她，为此，还重新换了套枕巾。
怕她夜里冷，上面又给盖了件结婚时买的呢子大衣。
闻着毯子上的馨香，摸着身下松软的褥子，大妞睁眼看着后墙上的小窗，半天睡不着，脑子里闪过这半天发生的事，眼前不由就浮现出了母亲躺在地上的模样，抹了下眼角，她又担心起小十、十一来了，怕她们换了地方睡不好，怕两个小家伙尿了、拉了惹人烦；还有二娃，他身上有伤，睡着了压着后背，碰着胳膊大腿该痛了……唉，也不知道二妞怎么样了，睡前该去屈家看看的……
大妞心里闹得慌，想找李蔓说说话，又怕打扰了她睡觉，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问道：“李姨，你睡了吗？”
“没有。”李蔓侧过身来，笑道，“跟我睡不习惯吧。”
大妞一时又不知要说什么了，只低喃道：“……被子好松，好软！我从没睡过这么暖温的床。”
话一打开，一些前尘过往就浮现在了眼前：“我爸牺牲那年，曲正青和谷冬结婚五年还没有孩子。明面上，我妈要改嫁，两口子想要孩子，一拍即合。实际上，我爸刚牺牲半年，我和我妈就落在了du贩的手里，就连那份抚养协议，都是他们逼着我妈签的。”
李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静静听着，没吭声。
“别看两口子明面上生育、收养了那么多孩子，其实真正带孩子的确是我和二妞。小小的床上，挤挤挨挨的能睡五六个，我和二妞一人把着一头，怕他们掉下床，待一个个长到五六岁，能顾着自己了，就在一旁用木板给他们搭一张床，移过去。”
“从记事起，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不是这个哭了，就是那个叫，身下的褥子，干了湿，湿了干，天亮起床，不是胳膊麻了，就是腿窝的难受。这么多年，我就没舒展地平躺过。”
大妞说着，平躺着伸展了四肢，“李姨，我累了！好累！”可真要松手，她又做不到！
李蔓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然后被刺了下，满手都是老茧。
“大妞，你还上学吗？”
“嗯，我现在年龄还小，他们怕人说，不敢不让我上学。”
“读初几了？”
大妞脸一热：“五年级。我上学晚……”
“部队有说送你们去哪吗？”
“张副团说，沪市有一个幸福家园，收养的都是烈士遗孤，生活条件很好，早上有面包鸡蛋，中午是一荤两素一汤，晚上有小米粥、南瓜粥；分了大、中、小生活区，我算是大孩子了，配备的是4人一间宿舍，一年发两身新衣服，老师都是高材生。”
听着不错！
可李蔓并没有从大妞的言谈里感受到多少欢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妞带了下面的弟妹多年，开始也许不是自愿，可时间长了，亲手养大的孩子，哪能会没有感情啊，现在陡然分开，可不就失落了：“到了那里，小十、十一就有人照顾了，你把放在她们身上的心收一收，好好学习。大妞，爱护弟妹没错，可你也不要忘了爱自己……”
“爱自己？！”
“对，爱自己！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规划自己的生活，未来你想做什么，那就要有相应的知识和本事，不然一切都是空谈。读书使人充实，读史使人明智……学武使人无惧，礼义让人自信……”
“要、要学这么多吗？”
“对啊，人这一生，亲人会分开，朋友会远离，唯有装在脑袋里的知识才是自己的，它能使你强大，自信、美丽。”
再有六年，高考就恢复了，大妞下半年读初中，四年下来，也才19岁，工作两年正好考大学，展翅一飞，又是一番新天地。到那时，再回首过往，曾经受过的苦难，都淡去了痕迹。
李蔓睡了，大妞还在琢磨她的话。
知道二妞、四妞她们也不是曲正青和谷冬的孩子后，不管是出于同病相怜，还是一路走来的情意，他们早已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了。
就连张副团长说送他们去沪市，她都是左右矛盾，一边想按上面安排的生活，一边又想，有她在，这个家就在，便是到了沪市，她还是他们的大姐，小十、十一理应由她照顾，回头把家里的背兜带上，以后上课、干活，也好背着她们……
为自己而活，充实自己吗？！
从小到大，她的理想只有一个，当兵，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缉du军人。
可晚上在见到母亲的遗体时，这份信念已经轰然倒塌！
而李姨的话却又让她知道，理想也不只一个，学习也不只是为了理想，它还可以充实自己，让自己变得自强、自信。
在充实的同时，她要怎样才能做到两者兼顾呢？
翌日，认亲宴倒底是没有办成。
一早，张明旭就安排了车，派人送几个孩子去沪市。
大妞昨天的衣服没干，李蔓找了套上学穿的列宁装给她，又拿本没用过的笔记本，写了一行鼓励的话，送她。
“有事，可以给我写信。我也许帮不让什么大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大妞接过本子，看着上面的字，静默了片刻，伸手抱住李蔓道：“李姨，谢谢你！”
李蔓拍拍她的肩。
赵金凤唤了季嫂子、严嫂子过来帮忙，做了蜂蜜糍粑，烤了饵块，煎了鱼肉、羊肉，又摘了两筐水果，给孩子们带着路上吃。
大妞带着弟妹回曲家，也收拾了几个包裹。
送走孩子们，一份长长的退伍通知张贴在了军部。
一营的军官几乎全在退伍名单里，还有苗团长、吕政委、司务长。
退伍单的另一边是张任职表，张明旭升为正团，唐吉升为副团，许营长是老d员了，被调去了1营安抚人心，曲正青空出的职位由江连长补上。
3营这边，张副营转正，宋逾提为副营长。
师长、政委、空降。
司务长由炊事班里提拔。
第74章
新来的师长姓唐,来自京市军区。
唐师长的爱人姓柳，柳同志原是师大附小的校长，所以她一来,自然就接了军区小学校长一职。
军嫂们私下都议论，说钟司令调人时,肯定考虑到了军区小学校长变动！原来的孙华芳可是师范毕业,新上来的肯定不能比她低了吧,可军区小学十几位老师，除了孙华芳,最高学历也不过高中，还是刚随军过来的一位嫂子,没啥工作经验。
遂唐师长能来，他爱人肯定没少给他加分。
不然，一师之长,哪能从外地调啊。省军区又不是没人！
像袁政委多好，原就是从边境调到省军区的,现在边境需要了，再调回来，工作立马就能上手。
大家处着也亲切。
不像新来的这一家,大人孩子一身衣服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黑亮,说话斯文有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比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还好听，可咱说什么，人家听不懂啊！
季嫂子趴在墙头跟李蔓说起时，李蔓还笑：“这多好啊,有柳校长一家这么个榜样在，孩子的衣着、口语还能不改进！慢慢下来，孩子们都变得爱洁有礼起来，日后进城，谁还说他们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哈哈……这帮顽猴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倒要谢天谢地了，就怕啊，要不了几天，”季嫂子乐道，“柳校长家的几个孩子被他们带得上山爬树，下河摸鱼，野得没边。”
“不会吧？！”李蔓迟疑道。
“哈哈……不信，过几天，咱们看。哎，对了，”季嫂子道，“贺主任跟吕政委回老家了，你们商店谁升上去了？”
李蔓摘了几个树番茄，又踮着脚拽了个成熟的木瓜，放进地上的竹篮道：“苏店长。”
“那店长现在是谁啊？”
“烟酒柜台的韩嫂子，”知道季嫂子肯定还要往下问，李蔓索性道，“韩嫂子升上去后，烟酒柜台就交给新来的袁政委爱人了。”
“哦，钱小花啊，她原来在咱军区时就在商店工作，不过那时她什么也不懂，只是库仓里的一个理货员。听说，她跟袁政委调到省军区后，就开始站柜台卖东西了，这么一算，营业员，她也干了四五年，经验她应该是足了。”评价了句，季嫂子接着又道，“哎，那采购呢？”
李蔓攀着树枝，又摘了颗熟透的木瓜。
腿上的炎症下去了，如今，李蔓已不拄拐杖了，摘果、爬树不在话下：“苏主任让我先代着。”
“啊，你？！”季嫂子惊讶道，“你们家宋逾一入伍就先剿了个匪窝，升任正连，不就怕你被逃走的匪徒报复，才一步到位让你随军吗？你怎么还敢当采购员往外跑啊？”
“我不一个人出去，”将木瓜放进竹篮，李蔓抬头绕着树又看了圈，见有两个青中泛黄的，还可以等两日，便没再摘，“苏主任跟后勤的汪主任打了声招呼，托他们采购军区物资时顺便把我捎上。”
“哦，那可以！”
因为是边境，后勤战士出去是配枪的，有他们跟着，一般的匪徒哪敢伸手。
“李姨，”冯星辰拎着半竹篮菜苗过来道，“奶奶让我给你送几颗小茴香、藿香和荆芥苗。”
李蔓提起脚下的竹篮，穿过菜地垒起的田埂，接过来，道：“谢谢小星辰，留下来吃饭吧，我炖了只大鹅。”
“不了，”冯星辰摆摆手，笑道，“李阿公种苞谷捉的鳝鱼都给我们家了，我阿奶炒了一盘，还用砂锅炖了两条。”
犁过的荒地经雨水一泡，变得松软了不少，倒成了泥鳅、鳝鱼的乐园。这几日，李长河和赵金凤带着韩琳种苞谷、大豆，捉了不少。
因为李蔓害怕，就没往家里带，都送人了。
鳝鱼大补，给冯家送的最多。
“那我给你捞个鹅腿吃。”李蔓取出他竹篮里的菜苗，往里放了两个木瓜，又盛了堆尖一碗鹅肉放进篮里，另捞了只鹅腿给他道，“吃吧，李姨炖的多，不差这点！”
“谢谢李姨，”冯星辰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抓着鹅腿咬了口，含糊道，“好吃！”
李蔓把竹篮给他，“回去路上小心点。”
“好。”
送走小家伙，李蔓又舀了碗鹅肉，给季嫂子递过去：“给小辉、小豪尝尝鲜。”
季嫂子没客气，腾了碗，递来满满一篮瓜菜，“星辰他妈出月子了吧？”
“嗯，昨天已经开始上班了。”李蔓接过竹篮，把瓜菜倒进厨房的木盆里，出来问道，“嫂子，星辰送的藿香苗多，你要吗？”
荆芥和茴香都是常吃的菜，多种些，回头还能蒸菜卷、包饺子吃；藿香味重，不常吃，种一两棵，偶尔揪几片叶子调个味就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