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沁直接递给他一记白眼:“少废话,赶紧去!”
苏千俞认命,哪有半点大明星的样子,屁颠屁颠地拎着余漾的行李箱上了二楼。
余漾被姑姑牵去了厨房,女人的手心很暖,两人掌心贴着,像回到了小时候。
“姑姑,我听哥哥说,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忙,年底是不是工作很辛苦啊?”
余沁笑了笑,从冰箱里拿出一篮草莓,拿到水池边清洗:“我今年接收的病人不多,不算辛苦。”
她是一名心理医生,后半年只接收了个位数的病人,其中有个孩子年纪小,比苏千俞大不了多少,但那孩子的家庭背景有些复杂,余沁每一次出诊都要去对方家里。
余漾点点头,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果盘递过去。
身旁的小姑娘安安静静,五官精致小巧,才半年没见,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昳丽娇俏。
余沁抿唇,眼里的笑意愈发慈爱:“妹妹,以后放假都来姑姑这。”
她揉了揉女孩乌黑细软的长发,温声道:“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余漾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
余沁:“叶家的那堆破事,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了。”
“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断得好,以后咱们再也不跟她来玩,就当没这个人。”
提到郑佩妍这个女人,余沁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哥去世以后,余家的人从未阻止郑佩妍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即使她丢下余漾,大家对此也没有过多追究,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变本加厉。
这么多年,余沁一直把余漾当女儿养,没想到郑佩妍突然出现,但毕竟是余漾的亲生母亲,余沁再舍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郑佩妍带走余漾。
听苏千俞说起叶欢那事,余沁都做好了找郑佩妍上门吵架的准备,结果被苏家父子俩拦下。
她当初怎么会信郑佩妍的鬼话,认为她和那个叶家,会对余漾好?
奈何余漾这孩子一向报喜不报忧,糟心事从不向他们提起。
余沁将洗得干干净净的草莓放进果盘,递给余漾,“咱们妹妹这么棒,爱你的人很多,才不稀罕她,对吧?”
余沁的声音温温柔柔,就连跟余漾说话,也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
余漾轻轻抿了抿唇角,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她忙低垂着脑袋,拿了颗草莓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知道啦。”
“姑姑最好了!”
余沁将她推出厨房,笑着调侃:“你快吃,被那臭小子看到,准没你的份。”
此时刚从余漾卧室出来的苏千俞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晚饭后,苏千俞接了一通电话又匆忙离开,余漾跟姑姑去了厨房,一起洗碗,姑侄俩聊起这半年发生的事情。
余沁正刷碗,忽然想起一件事,而后盯着余漾的脸端详了半天,问:“妹妹,你上大学以后,有没有交男朋友?”
小姑娘冲碗的动作顿了顿,莹白的小脸蓦地一红,“...没有啊。”
余沁以为这孩子是不好意思,于是换了种问法:“那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余漾眨巴眼,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脑子里忽然出现江燃的脸,以及傍晚两人的对话。
她摇了摇头,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姑姑的视线,她莫名有点心虚。
她以前喜欢江燃,现在却说不准,而且两人如今的关系很微妙,不像朋友,更不像情侣。
余沁早就是过来人,小姑娘的脸红早就说明了一切。
她温柔地笑了笑:“别紧张,姑姑就是随口问问。”
“毕竟我们妹妹长大了,而且模样这么标致,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谁家的臭小子。”
“找男朋友啊,可得擦亮眼睛,不能只看外表,还要看人品。”
余漾觉得脸热,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乖得不得了。
余沁:“我倒是认识一个男孩,人长得高高大大,白白净净,模样很俊俏,比有些小姑娘都好看。”
“可惜那小孩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而且还有喜欢的人。”
闻言,余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多问。
她知道姑姑是心理医生,治疗的病人跟普通病人不太一样。
疑难杂症都有药,但心病却很难,大都是患者跟自己较劲。
余沁提到这茬,完全是想到自己正在治疗的一个病人。
那个病人在她接收的患者中,年纪最小,却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他很少在余沁面前袒露心扉,每当余沁想试图从他的往事中找到些讯息时,对方的防备心都很重,但只要余沁一问到他的现状,还有那个他小心翼翼喜欢着的女孩。
病人就像变了个人,总能侃侃而谈,向余沁描述那个女孩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突破口,但余沁每一次都听得很仔细。
如今再想起那位病人描述的女孩,她倒觉得跟余漾很相似。
又大又圆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会说话。
但哪有这么巧的事?
余沁只是笑笑,没再多说什么。
晚上,余沁照例去书房练瑜伽,余漾则回了卧室,终于抽空看了眼手机。
半小时前,唐莺给她回了消息。
“我外公去世了,家里和公司的事情一大堆,我哥忙得焦头烂额,倒也没有反常的地方。”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呀?难道是想他啦?”
余漾脸一红,对着手机小声嘟囔:“明明是他想我才对...”
她打字回复:“我傍晚看见他了,在女生宿舍楼下。”
唐莺:“我靠,真的假的?!你们见面啦!我哥去找你啦?怪不得那会失踪呢,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余漾忍不住问:“江燃的爷爷去世,他是不是很难过?”
唐莺:“算不上难过吧,我哥跟那边的关系一直不大好。”
“我哥放弃了Dora,就连这次休学也是被我外公逼的。”
看到对方发来的两行字,余漾目光顿住,脑子也空白了一瞬。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打字,删删减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唐莺:“不知道我哥跟你说了没,外公去世前要求他出国留学,回来继承家业。”
“过分的是,这事他都没有跟我哥商量,还是在董事会上提的,你说气不气人!”
说到这事唐莺就来气,但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外公,而且都已经去世,一腔不满只能憋着。
江昌国一死,江燃被他逼上了另一种人生,无论继续还是放弃,面对的都是一群豺狼虎豹。
她的舅舅江毅,首当其冲。
...
和唐莺聊完,余漾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看了眼时间,在通话记录里找到那条陌生号码,这应该是江燃的新号码吧,之前那个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唐莺说他很忙,也不知道有没有吃晚饭,这个时间点说不定还在公司。
余漾正纠结打电话还是发短信,等她再看屏幕的时候,居然显示“正在拨打”
她什么时候手滑的?!
余漾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按了挂断。
幸好对方没有接,余漾肩膀一垮,终于松了口气。
约莫十分钟后,漆黑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江燃。
他问:“怎么还没睡?”
余漾咬着嘴唇,毛茸茸的脑袋缩进被窝,脸颊埋进枕头,懊恼地呜咽一声。
好丢人....
此时江氏的办公大楼仍灯火通明,总裁办公桌上堆满大大小小的文件夹,两名秘书,两名助理忙前忙后审查着进来调来的所有文件。
江燃正在进行一个视频会议,对方在国外,时差刚好是上午十点。
办公室里的一行人听着江燃用流利的外语跟对方交流,连翻译都没有用上,多少有些惊讶,毕竟眼前这位小江总,大学还没毕业。
会议进行到一半,江燃的手机震动,他垂眸扫了眼,看到“漾漾”两个字,眸光微顿。
他慢慢握紧了手机,面庞依然冷峻,有条不紊地做着记录。
十分钟后终于到了众人商讨的阶段,江燃关掉摄像头,第一时间给余漾回了短信。
小姑娘紧跟着回:“睡不着。”
江燃垂眸,微蹙的眉头舒展,薄薄的唇角勾着抹浅淡的笑痕。
“那怎么办?”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余漾蜷缩在被窝里,手机屏幕的光芒照亮女孩精致白皙的小脸,还有两颊若有似无的小梨涡。
“听唐莺说,你最近都很忙,吃晚饭了吗?”
江燃每条都会回复,但断断续续,有点慢。
看到女孩发来的消息,字里行间的关切显而易见,江燃轻轻弯唇,无声地笑了。
他不想让她担心,想说自己每天都按时吃饭,打字的时候又删删减减,如实回答:“很忙,忘记吃了,有时候两天才吃一顿。”
余漾抿唇,皱着眉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吃饭怎么行?小心低血糖和胃病。”
江燃摸了摸鼻子,心脏像被浸泡在温热的水流中,酸酸胀胀。
“心疼我啊?”
余漾脸一热,努努唇瓣,嘴硬:“我就是随便问问。”
江燃眉眼低垂,唇角的弧度愈深:“要是有个人监督我吃饭就好了。”
“星星眼.JPG”
余漾眨巴眼,看着对话框里出现的表情包,总觉得很熟悉。
她说:“我才不想理你呢,[吐舌头][鬼脸][捂耳朵]”
似乎已经联想到这小孩发这消息时的表情,江燃挑眉,狭长幽深的眼底流淌着淡淡的温柔,与他刚才开会时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余漾的脸颊贴着枕头,松软的碎发落在耳畔,莹白的耳朵尖微微泛红。
时间已经过了零点,余漾终于有了困意,双眼皮耷拉着,乌黑卷翘的眼睫缓慢地一眨一眨。
江燃的会议还没有结束,正当他要问余漾什么时候休息,耳机里传来合作方的声音,见他没反应,还以为是信号不好。
江燃沉声说了句抱歉,编辑好短信发送后,将手机放在一边。
余漾打了个哈欠,看到消息提示,困倦地掀起眼皮。
还是江燃发来的。
他说:“漾漾小朋友,早点休息。”
最后还是那句“晚安。”
-
第二天,余漾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考试周每天都是起早贪黑,寒假第一天终于有机会睡懒觉。
好在余沁没有打扰,由着小姑娘睡。
余漾顶着蓬松凌乱的头发去卫生间洗漱,再次出来的时候,看到正在厨房忙碌的姑姑。
余沁正按照网上的教学视频,炸土豆丸子,她很少下厨,又没什么经验,所以手忙脚乱。
“姑姑,我来帮你吧~”余漾卷着袖子进去,顿时被厨房里的油烟味呛了一下。
余沁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将她推出去:“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你要是没什么事干,就去车库帮我拿一个蓝色的文件夹。”
“在哪?”
余沁:“就在副驾驶的抽屉里,你打开就能看见了。”
“拿进来放书房桌子上就行。”
“好。”
余漾拿着车钥匙去了车库,余沁平时出行就用那辆红色MINI。
余漾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弯腰去找,很快在抽屉里看到余沁说的那个蓝色的文件夹。
她伸手拿出来,起身的时候没注意文件夹里多了根数据线,随着她向上的动作,文件夹“啪”的一声直接掉在副驾驶座上,里面的文件有部分没夹住,滑了出来。
余漾正准备将掉出来的文件整理好放回去,打开文件夹后,却在一张信息表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江燃。
她愣了下,本以为是同名同姓,视线稍移,直到看见那张蓝底的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人清眉黑目,眼窝深邃,挺鼻如峰。
是她最熟悉的那张脸。
彼时的江燃还是少年模样,只是面色沉郁,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衬得五官轮廓愈发立体。
他的目光空洞无神,淡的不沾染任何情绪,样子有点病态。
余漾皱眉,动作慢下来,心脏像缠了一根线,一寸寸收紧。
她从散乱的材料里抽出属于江燃的那份资料表,指尖都在颤抖。
白纸黑字写着
江燃
24岁,中途休学
2次自杀未遂,有严重的心境障碍
精神状况:深度抑郁【母亲有精神病史,遗传概率14%】
治疗次数:3【病人不配合】
......
每一条记录后面都有余沁手写的备注。
余漾愣住,手指颤个不停,整个人被巨大的震惊包围。
她现在才知道,江燃是姑姑接收的病人。
映在瞳孔中的苍白少年变得模糊不清,余漾伸出指尖,眼眶红了一瞬,轻轻触碰照片上他的眉眼。
鼻尖涌起一阵酸涩,眼泪毫无预兆夺眶而出,“啪嗒”一声打湿在A4纸上。
余漾从未觉得如此难过,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啪嗒啪嗒砸在手背,温热又潮湿。
余漾用袖子小心翼翼擦掉纸上的泪痕,悲伤,难过汹涌而至,她努力克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单薄脆弱的肩膀在哭泣中颤抖。
余漾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被最亲的人抛弃,被叶家的人欺负,被网络暴力都没哭,她面对那些直白纯粹的恶意都没有哭,却看着他的病史泪流满面。
照片中的少年仿佛是另一个江燃。
她从未想过,遇到他之前,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余漾以为的那个张扬,桀骜,满身傲气的少年,原来这么多年,一直卑微地活在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