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旧垂眸瞥了她一眼没有阻止,而后对宋管事吩咐:“将他丢出府去,不必再放进来。”
宋管事称“是”,便伙同家丁将人拖走。
屋里只剩下乔乔慌张地去擦他掌心,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甚至她用上自己的袖口去擦,终于擦干了表面污血,却瞧见了他掌心两个血洞。
乔乔愣住。
“乔旧,你、你……”
乔旧抽回自己的手,开始掩唇咳嗽起来,那素白的帕上无端又添了一道血迹。
他的唇角沾了血色,身体更是日渐虚弱不堪。
见着她那双雾濛濛朝自己看的泪眸,他的指腹又开始微微发痒。
黑眸里掠过一抹玩味。
少年漫不经心地捻了捻指间被她柔软手指抚过的地方。
这么好骗,又是哪来的自信可以离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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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宫廷内风平浪静。
各宫妃嫔们时常走动来往, 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情。
而愿意往诞下皇子的容妃这里走动的妃嫔就更多了。
容妃送走了那些想要攀谈关系的妃嫔,慢悠悠地饮着蜜茶。
“娘娘熬到这个资历,日后多半也都是享清福了。”
陈嬷嬷笑着恭维。
容妃叹了口气, 曲起臂膀压在那雕花几上,低声说道:“皇太子之位一天没有定下来, 我这心也是一天不能落地。”
这后宫里向来都是见风使舵, 倘若有朝一日太子身份落到了大皇子那边去, 她这里只怕也有得冷清,更别说享清福了。
陈嬷嬷想了想, “那您要不要将那位接进宫来……”
老婆子虽未说出是谁,但容妃脸色却霎时一变, 打断她的话,“锦儿对于我而言便是我亲生儿,旁的话快快打消才是。”
最重要的是, 天子最喜欢的就是容锦。
若知晓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弥天骗局,命只怕都保不住。
陈嬷嬷也是一时忘神, 赶忙收敛住话。
容妃将茶盏盖子盖上,“你瞧着吧,我这般连亲生儿子都害的人, 迟早是会遭到报应吧?”
陈嬷嬷有些后悔提了乔旧, 即便没有念出他的名字, 仿佛都能立刻给这安详的后宫里带来一片沉沉阴霾。
“娘娘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了, 不如现下先去休息片刻?”
容妃应了一声, 被她搀扶进暖阁去午休。
只是容妃这一睡,到了第二日竟都没能醒来。
几个太医轮流看过,都未能得出结论。
陈嬷嬷看着太医们束手无策的模样,想到容妃昏迷之前说的“报应”, 心口不知为何蓦地打了个冷颤。
***
黑色的毒血顺着白瓷碗滴落。
毒蛇的牙洞口被划开道口子,大夫将乔旧掌心的血又挤出一些。
待确保无虞之后,这才将药粉与解毒丸取来内服外敷双管齐下。
等乔旧醒来后,守在他身边的却是宋管事。
宋管事令丫鬟奉上一碗宁神汤来,弯下腰低声同他汇报。
“乔大姑娘知晓大人病了之后,一直前后伺候,给大人打热水时不小心烫伤了自己,装药汤时,又不小心打翻了炉子,便是夜里也守着大人,生怕大人有个好歹……”
可见大人的善良又感化了一个对他曾经恶毒的人。
当然,宋管事可没有忘记,他家大人上一个感化的人是乔蕴来着……
他将乔旧昏睡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
乔旧看到掌心被人笨手笨脚扎出来的蝴蝶结儿,甚至能想象出乔乔抹着泪眼地守在他床前,惭愧不已的模样。
他动了动手指,被那绷带勒得很不舒服,但到底还是由着它了。
“大人,据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容妃已经病倒了。”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讯号。
说明沈慕幽已经将乔旧要求的事情给办妥了。
少年并不急于询问宫里的进度,只是目光扫过冷清的窗框,“她人呢?”
宋管事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乔旧问的是谁。
“兰妃娘娘为大人办完了事情之后,便派了接应的人来接走了乔大姑娘。”
乔旧动作一顿,他慢慢抬起眸,乌黑渗人的瞳仁里宛若深不可测。
“你是说,她丢下我走了?”
这……
宋管事愣了愣。
什么叫“丢下我走了”?
“这难道不是大人和兰妃一开始就说好的事情?”
宋管事委婉提醒道。
乔旧抿了抿唇,似有阴晦的情绪从眼底渐渐浮现。
乔乔是离开了乔府,但徐国公府的“乔大姑娘”却还在慕思院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来接应乔乔的人自称姓柳,旁人都叫他一声“老柳”。
老柳将乔乔带到一处隐秘的宅院,对乔乔道:“委屈姑娘暂且在这里小住几日,待城外来了人,便会接应姑娘离开京城。”
乔乔想到乔旧,迟疑问那老柳:“那我离开京城之前,还能见到乔旧?”
老柳诧异地看她一眼,“姑娘可知晓兰妃为何现在把姑娘接了出来,而不是等过几日车马安顿好了,再来接姑娘离开?”
乔乔不解地看着他。
老柳道:“这是因为朝中已有人掌握了乔大人贪污受贿的事情……”
这意味着,乔旧恐怕要步那叶平华的后尘,兴许还会更加糟糕。
即便从一开始乔乔就很清楚乔旧会在父亲的报复下失去这一切,落得个凄惨下场。
可她看他再不顺眼,也清楚少年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从前那般凄苦,一直隐忍至今换来今天的一切,如今要如数剥夺,对他的残忍可想而知。
乔乔攥紧了手指,眼下反而渐渐生出了一丝迟疑。
乔茂勋安排的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在看到许多人在乔蕴死后拍手称赞时,他无法将怨气发泄到那些被乔蕴伤害过的人身上,便只能全都集中在了乔旧的身上。
他要为长子报仇。
他派刘叔将赃物放到了乔旧的书房里没多久,很快便有人告发了乔旧。
编撰的事件,无中生有的行贿,借题发挥的罪名,一项项都捅到了天子面前。
容无殷看着言官上奏的罪责,福金目光狠狠剜了那言官好几眼,心说乔旧再怎么不济也是天子亲生的皇嗣。
这些人妄想打压乔旧就罢,竟连他的锦绣前程也要一并直接封死。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容妃那里似乎又出了些状况。
福金清了清嗓子,正要为乔旧求情讨好天子,却见天子沉着嗓音,批准了对方搜查乔府赃物的请求。
底下的人速度很快,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从乔旧府中搜刮出了赃物呈送进宫,与指认之人说的完全符合。
福金站得两腿发麻,掌心冒汗,目光频频看向天子。
沉浸后宫朝廷多年,就连他都看得这其中必有猫腻,天子没道理会看不出来。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是真的,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最多是个昏了头的错误罢了,他未必不能看在自己亲生儿子的份上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可容无殷只是面无表情地巡视过那些赃物,在罪证确凿之后,缓缓开口:“将乔旧革职查办,查抄府邸。”
他的语气恍若公正严明,就连对面的臣子都下跪高呼“陛下圣明”。
但一旁的福金却感到后背一阵发寒。
天子比他想象中却要无情更甚。
对方毫无犹豫的语气让他只庆幸自己幸好没来得及开口为那乔旧求情……
乔旧前脚被传进宫后,后脚府里便闯进来许多官兵。
乔茂勋亲自带人查办,从乔旧书房里查抄出刘叔先前放进去的剩余东西。
待他带人查到慕思院时,门口却守着两个仆妇,面面相觑道:“您不能进,这里是徐国公府千金的住处。”
乔茂勋道:“瞎了你的狗眼,本官便是徐国公,那里头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见不得了?”
那婆子顿时脸色一变,再没有了阻挠的借口。
乔茂勋挥开旁人,往那院落里去,屋里潇碧听见了动静,见他过来,诧异上前行礼,“国公爷……”
乔茂勋沉着脸问:“大姑娘人呢?”
潇碧迟疑,“姑娘今日身子不适……”
她挡在门口,似乎有什么不想让人撞见。
乔茂勋皱了皱眉,想到乔乔答应要帮自己,却偏偏从未往那徐国公府送过一条讯息……
他沉下脸,直接挥臂推开了她,径直进了屋去。
掀起那布帘子,就见乔乔坐在窗下似被惊到,登时站起身来。
“父……父亲?”
乔乔额上泛着薄汗,气喘吁吁的模样。
她解释道:“女儿后来被乔旧囚禁在此,一直没能得到机会为父亲传信。”
乔茂勋闻言,脸色这才缓和一些,“罢了,这次的事情委屈你了,眼下那小畜生被革了职,你也无须再为他办劳什子宴席了。”
“父亲带你回家。”
乔乔乖乖地“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多问,让乔茂勋很是满意。
乘上马车之后,乔乔看见乔府的大门被人贴上了封条。
她的心口渐渐沉入水中,知晓事已至此,乔旧此番多半没有了翻身的余地。
潇碧心有余悸,“姑娘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乔乔放下帘子,将手里的帕子重重一拧,似乎下定了决心。
解药还在徐国公府。
她要离开京城的事情不会改变。
至于要不要救乔旧,等到她拿到了解药再说。
回府几日,乔乔都时常陷入噩梦里。
她梦见乔旧浑身上下浴着鲜血,是自己握着鞭子将他打成这样,又时而梦见他被野狗活生生地啃食,在看见乔乔时,仿佛一个不会疼痛的人一般,那双黑眸直直地望进她心里般,让她周身胆寒。
几日下来,乔乔实在按捺不住,借着送羹汤的名义去乔茂勋的书房见他。
说巧不巧,却是刘叔同乔茂勋汇报道:“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他,眼下他一朝落魄,无家可归,您瞧要不要派人去将他……”
这个时候去折磨他,却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刘叔的话未说完,乔乔便直接进了屋来。
乔乔对乔茂勋道:“父亲,让我去吧。”
乔茂勋皱眉朝她看去,“你说什么?”
乔乔咬了咬唇,“父亲可别忘了,我与乔旧之间积怨已久,我又为父亲多番奔走,父亲不应将折磨羞辱他的机会让给我?”
乔茂勋定定地望着她,乔乔也丝毫不回避。
“父亲,便是当做个奖赏,那也是我应得的。”
她的语气轻轻软软,可这次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倘若换做是乔娆,乔茂勋未必会相信心地善良的女儿会有这般狠硬的心肠。
但乔乔就不一样了。
一年前,乔乔就曾鞭挞过少年,将对方驱逐。
眼下乔乔索要这个机会,乔茂勋犹豫片刻也没有直接拒绝。
乘着乔府的马车,乔乔在一个阴暗的巷角找到了少年。
离开了天子赏赐的府邸,失去了官位,带着摧残身骨的□□,他阖着双目,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渍,比死都好不到哪里。
乔乔深吸了口气,让人将他带走。
***
鼻息间属于阴暗巷子里的恶臭与阴沉的气息渐渐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扑鼻的香气。
连日来的躲避及身体的虚弱,都大大削弱了乔旧的心神。
他缓缓正开眼,并没有躺在什么肮脏污浊的地方,而是一间寻常不过的茅草屋中。
榻前端坐着的少女穿着玉色对襟绫衫,下面着一条杏白湘裙,像个水嫩嫩的小白菜般,与这粗陋的地方格格不入。
见他醒来,那双乌黑水润的眸子睁大了些,却是暗暗吐了口气。
乔旧的手指摸到袖口的匕首,喑声问道:“是你救了我?”
乔乔握起那湿帕子的手指一顿,“当然……不是。”
她拧了拧帕子,语气恶劣,“我是来报复你的。”
乔旧身上没什么力气,被她用力一推,竟直接仰倒在床头。
他握住袖下的匕首,脸色愈发阴沉。
下一刻少女便按住他的肩膀,将块湿热的帕子丢在他脸上,笨拙地给他擦起了脸来。
直到擦到他那苍白的面皮都泛了红,乔乔才顿了顿,对上了他那双可以称得上是怨毒的目光。
乔乔:“……”
她承认,她确实不太适合伺候旁人。
她抿了抿唇,放轻了动作,趁着外边人不注意时,凑近他脸前,让他看清楚自己唇型。
“乔旧,那日我险些被那毒蛇咬到,你都还肯替我挡去,可见你还没有坏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是不是因为你还没那么讨厌我?”
少女轻软的嗓音就像是一把柔软的羽毛,轻轻地在人心口来回拂弄。
乔旧眼睫一颤,发觉她竟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她怎么会觉得他替她挡去那毒蛇是为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