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乔乔发现原来坏人自己是不会遭到报应的。
不仅如此, 他们还会不遗余力地断掉乔乔的最后一线生机。
那时候,乔乔便告诉持善师太, 她不想做好人了。
她就是他们的报应罢。
昔日她废了多大力气离开,后来也是废了多大力气回来。
当她发现自己又被乔旧找到的时候,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
也许她不该一直退缩的。
所以她顺势地逃,顺势地跌入他的网中,顺势地让他带回宫吧。
她不要他毁了他自己, 她只要他给自己一些权力。
逃跑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迎刃方能解开问题。
包括乔旧,亦是如此。
乔贵妃说, 要跪一个昼夜才能显出诚意。
于是淑妃便只能麻木地顶着红肿的脸,去跪一个昼夜。
可淑妃的身体是真的孱弱,她连一个夜都没能熬得过去, 半夜里便昏倒下。
乔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明白, 原来乔娆很弱, 很弱很弱。
那她就是很傻, 很傻很傻。
傻到一个连这么弱的乔娆都想要弄死了她。
这一刻, 乔乔又是恍然大悟。
原来善与恶都不是诱因,她的软懦才是最大的罪过。
乔娆说什么都不愿意去那玉檀山的行宫。
那行宫说着是先帝生前住过的行宫,可那里并非是什么好去处。
那里有无数间不见天光的暗室,彼时先帝那样行将就木的人在那里“颐养天年”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乔娆若陪着容太后过去, 等到太后百年之后,乔娆都将永远在那里生活。
那才是比死还要可怕的折磨。
王氏得到消息赶忙进宫来看望乔娆。
真看见乔娆憔悴模样,她的心口不啻于被剜了一刀。
“母亲,她还想回到徐国公府,倘若她不答应为我求情,母亲千万不要让她回来。”
与其说昨晚是身体虚弱支撑不住昏阙过去,倒不如说,乔娆是被气昏过去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乔乔会这样对她,这样的不留情面,极尽羞辱。
王氏攥紧手里的帕子徐徐冷笑,“她在我们徐国公府已经是个死人了,焉能有这个资格?”
这厢乔乔知晓了王氏会进宫来,便等着王氏来自己的宫里兴师问罪。
可她等了一早上,却等来了玉喜过来。
玉喜同她说道:“贵妃娘娘。”
乔乔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徐国公夫人呢?”
玉喜说:“徐国公夫人说了不应当的话,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令奴才着人去向徐国公夫人执了掌嘴的责罚,掌一百下,徐国公夫人已经被抬出宫去了。”
乔乔在听见乔旧时,握住茶盏的动作顿了顿。
上回福金被乔旧责罚掌嘴,也不过是用那光滑的竹板掌了二十来下。
一百下……怕是牙口都很难齐全了。
她不明白乔旧为什么忽然又掺和进来,颇是疑惑问道:“她说了什么?”
玉喜极委婉道:“她说,徐国公府的长女已经是个死人了。”
乔乔听到这话,慢慢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
她不是因为王氏说了这话而生出其他情绪。
她是没想到乔旧的做法。
他如今为上位者,不喜旁人说死字,已经不喜到了这个地步。
王氏半张脸血肉模糊,在家中醒来又昏阙了好几回。
乔茂勋的妻女都落得如此下场,细想之下,竟都是拜乔乔所赐。
可偏偏乔乔还托人传了口信,温言好语地询问他这个父亲,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她嫡女的身份。
她希望他可以向天下人澄清徐国公府嫡女没死的消息。
乔乔亲笔传了几封书信,其中的情真意切一度还动摇过乔茂勋,让他犹豫不决。
可直到病中的乔娆最终还是被人抬上了马车,随着容太后的车架离开宫里,前往行宫。
这让乔茂勋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乔乔最后一次让人传信,却给了乔茂勋一个期限,希望他在三日之内可以尽快给她一个答复,好修复他们父女情谊。
这厢又传来了王氏在屋中试图悬梁自尽的消息,吓得乔茂勋赶紧去见。
王氏哭着伏倒在榻侧,“老爷何不让我去死?待我死后,想来必能使得贵妃娘娘消了肚子里那口气,可以善待老爷一人了……”
看着自己挚爱的妻女都凄凄切切,乔茂勋终于被挑得怒火上涌,摇头说道:“她也配?!她这辈子都别想做回这徐国公府千金!”
三日之后,乔乔一直没有等来乔茂勋的消息,眼皮也跳个不停。
她心中总有不好预感,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去了奉德殿去见乔旧。
临近晌午,乔旧见她过来索性留她下来一道用膳。
乔乔却问他:“陛下,我想回一趟徐国公府看看……”
乔旧动作微微顿住,垂眸对她说道:“乔乔,徐国公府已经不存在了。”
乔乔睁大了眸,猛地站了起来。
“陛下说什么?”
乔旧不惊不扰握起茶盏,品了口茶。
玉喜却低声道:“娘娘,陛下三日前便当朝褫夺了乔氏的公爵之位,并限期三日,让他们搬出徐国公府,三日之后自有官兵去查封府邸,任何东西都不允许带走了。”
乔乔听罢却只一言不发地望着乔旧。
乔旧落下茶盖,这才朝她看去。
“乔乔,你并不是想真心做回徐国公府千金,是不是?”
她做这些,都只是为了报复这些人,连同自己的父亲也一并生了恨意。
他插手进来,却是擅做主张直接帮她快刀斩乱麻。
乔乔抿紧了唇角,没有说话。
她愈发笃定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
他定然是从头到尾都知道,指不定,连自己昔日根本是自投罗网的事情也都知道……
她仿佛脸上挂不住般,直接回了沉薇宫去,连午膳也没留下来。
玉喜叹道:“陛下又何不顺着贵妃娘娘的心意行事呢?”
乔旧坐在那里,背后明明是有阳光,却叫人觉得他周围恍若攀生出了阴霾。
“可知她解决了那些人后,下一个是谁?”
玉喜怔了怔,摇头道:“奴才不知。”
他不知,可乔旧却知。
也许是从那场大火之后,乔乔就彻底地转生了报复的念头。
所以她才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在他放她离宫的时候,不惜折损自己的身体,也要让他无法再冷眼旁观。
乔旧始终记得,在玉照楼里时,她日日对着灯火,从未惧怕过火光。
他不顾她的心意,干预进来帮她快速地解决完那些人,也只是希望她最终……可以多花些力气在他身上罢了。
所以下一个,终该是他了罢?
自打乔乔册封为贵妃后,乔旧竟连一次留寝在沉薇宫的记录也没有。
可这夜,乔旧却破天荒的来了。
彼时乔乔才沐过澡,直到回到寝殿后见到乔旧,她的心思才一点一点地绷紧。
她想到先前的不欢而散,想到他极可能察觉到自己心思,不知为何总觉在他面前很是没脸。
她若无其事地睡到榻里侧去。
乔旧喝了口茶,瞥了她一眼,复又起身往浴房里去。
片刻,榻侧微沉了些。
乔乔背朝着外边始终没动,轻轻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乔乔等了好一会儿,她视线游移了些角度,便瞧见身后的男人倚在床头,手里捧着本书,从她的角度恰能看到书皮上地方志异几个隐约的字。
她怔了一瞬,想到自己当日念给他听“冰清玉洁”的典故,恰也是在这本书上看到。
他浸在冰池里自证清白的模样又瞬地掠过眼前般,惹得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
她那时没有想过要那样对他的……
“陛下,我今日该谢谢你的……”
闷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乔旧握住书的手指顿了顿,目光巡落到她的脸上。
“我只是觉得,被你察觉到那样的心思……”
少女眸光黯然,声音愈弱,“很难堪。”
想要那些人不好,想要他们往后风雨飘摇,永无安宁。
那些恶毒的念头,在她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如数地迸发出来。
那只温柔的手掌便轻轻落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温柔的意味惹得她微微一颤。
“不是你做的。”
他的声音平缓而沉稳。
乔乔略是诧异地抬了眸,听他徐徐说道:“王氏是朕让人刑罚的,徐国公府也是朕命人查抄的……”
而乔娆,她不想去行宫,也并没有真正的去成。
乔娆是觉得去行宫那地方便要了她的命一般。
可她却不清楚,送她去行宫,只是乔旧给她的一块遮羞布。
半道上,乔旧已经让人将她接走,送她去她真正该付出代价的地方。
这一点,他却不打算让乔乔知晓。
她若真得能狠下心来,就不该给乔娆活着的机会。
他隐藏在话语下的安抚,让乔乔记起他们曾经说过的前世今日的胡话。
她眼睛酸胀了些,恍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眼里的乔乔来世也还该是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千金,一直到了最后,坏事也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真有来世,他做个畜生就是了。
他自己不相信来世今生,不修道心,不敬鬼神。
可是到了要报应什么在她身上的时候,他却又信了。
乔乔敛去那些泪意,伸出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脖颈,借力微支起些,唇瓣却堪堪只能触碰到他的喉结。
她便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喉结。
“乔旧……”
那样柔软细弱的声音,让他半边身子恍若又染上一丝酥麻。
“乔乔……”
他忽地按住了她的手,“你还能给我多长的时日……”
乔乔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怔愣了一下,凝眉想了个日期,“半年吧……”
她说完,他便托住她的脊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托入怀中。
“也好……”
他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句。
她陷落在他怀里时,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他腰侧紧实的肌肉。
在他俯下唇之前,她羞赧地缩着手指,含糊地道:“乔旧,你……你轻一些罢……”
想到他从前回回都要将她逼得失控到泣不成声的境地,她的脸颊便愈发滚烫。
他却握住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肩上,垂眸敛去眸底幽沉,吩咐她道:“扶稳……”
怀里的少女顿时面红耳赤,细嫩的手指紧紧地攀着他的肩,在他怀中渐化成了一滩春水般,浸湿他的掌心。
***
天气渐热了起来。
到了炎炎夏日里,乔贵妃说她想要吃莲子了。
宫人们便瞧见天子忙完了庶务,在傍晚时,陪着她在院子里纳凉,一面听着她说话,一面给她亲手剥了满满一银盘的莲子。
起初宫人们还觉得极是艳羡,直到时日久了些,她们才发现陛下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每逢待在乔贵妃身旁时手指下总喜欢剥些什么东西。
不是剥荔枝,便是剥莲子,再不然便是剥石榴,若是赶巧桌上有一盘瓜子,他也能剥出大半碗来。
宫人们私下都暗暗腹诽,心说哪个妃嫔要能有这等殊荣,怕是日后就算是失了宠,也值得回味一生,逢人便吹嘘连当今天子都给她剥过瓜子仁儿呢。
偏偏乔贵妃三两口把他剥好的东西吃了不说,吃完后有时还会朝他抱怨这次的东西不甜,亦或是没有上次的好。
乔乔要吃新鲜的莲子,乔旧便带她出了趟宫,亲自乘船去摘。
乔乔却又忍不住怨他,“谁敢同陛下一起划船?”
本是极好极旖旎的戏本桥段,当初硬生生地被他当初作成了可怕的事情。
乔乔似不甘心一般,对乔旧道:“陛下要重新来过。”
乔旧问她:“怎么重新来过?”
乔乔道:“就像戏本里彬彬有礼的公子,我说茹惠姐姐怎么没来,陛下就要红着耳朵说男女授受不亲,然后手足无措地避下船去,还要不小心遗失一块传家玉佩,叫我捡到后,再找机会还给陛下。”
乔旧:“……”
乔乔越想越感到心热。
只稍稍臆想乔旧竟也会儒雅随和,彬彬有礼,像个害羞的书生一般,她心底便蠢蠢欲动。
和上次“游湖泛舟”不同,这次却是玉喜充当着船夫的角色,撑着那长篙等了许久,才见着岸边来了辆马车。
少女穿着水粉色的裙子,兀自登上了船来。
那乌篷船窄小,乔旧坐在船头的席上,身上是一身寻常浅袍。
他手肘挨着船沿,见少女捉着裙摆问他:“殿下,茹惠姐姐还没上船来?”
乔旧乜了她一眼,顺着她的意思回答:“今日她的丫鬟派人来说,她是病了……”
“所以,只有你我二人。”
乔乔见他台词没有错漏,暗暗松了口气,可一转头见这乌篷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是离了岸边。
她使劲地朝玉喜使眼色,可玉喜却看不见般。
“乔姑娘是怎么了?”
乔旧穿着她要求的浅色衣袍,果真多出了几分少年感,让她隐隐找回几分昔日的紧张。
她慢慢扭过头去,颇有些害羞道:“如此竟只有你我二人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