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莳看了沈青葙一眼,欲言又止。
沈青葙正要回避时,崔睦拉了她一把,道:“阿妹,沈尚宫不是外人,不必瞒着她。你就说吧,罗公说了什么?”
徐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几天前罗公说近来天相有异,应在我身上就是病痛之灾,他还说若是不及时禳解,这小病就会拖成大病,就连我腹中的孩儿也要跟着遭殃。”
她轻轻抚着肚子,满脸忧伤:“我倒没什么,我如今就是担心孩子,万一孩子有什么,我就万死莫赎了……”
她说着话,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崔睦连忙扶住她,叹了口气:“我听太子殿下说,罗公只怕来路不正,又何必找他?太医署这么多好大夫,还愁治不好你的病?”
“阿姐,”徐莳含泪说道,“或者我是愚钝,但我一向都很相信这些鬼神之事,况且你也知道,罗公几次占卜都很灵验,尤其是跟我有关的,阿姐,我想求陛下开恩,让罗公为我禳解,你能不能帮我说说?”
“这……”崔睦犹豫着,“太子殿下很反感罗公,况且陛下如今也恼了罗公。”
“可是事关皇嗣,我很害怕……”徐莳哽咽着说道。
话音未落,早听见神武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嗣怎么了?”
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徐莳挣扎着要起来迎接,神武帝已经迈步走了进来,伸手轻轻按住她,道:“你还病着,不必起来了。”
他向徐莳额上摸了摸,烫手的厉害,竟是病得极其严重,顿时沉了脸:“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连退烧都办不到?”
跟着他一道来诊脉的太医令心惊肉跳,连忙跪了下去,徐莳一手撑着床头,半抬起身子,气息微弱:“陛下,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尽力了,罗公说过的,我将有病痛之灾,唯有他能禳解……”
“罗道人?”神武帝哂笑一声,“招摇撞骗而已,哪有这么灵验?”
徐莳低了头,眼泪越掉越凶:“我是个愚钝的人,听风就是雨,让陛下见笑了,可我,可我实在很担心腹中的孩子……”
“有这么多太医,还愁治不好你的病?”神武帝道。
“陛下,罗公先前占卜的事,哪一次没有应验?”徐莳在枕上叩头,呜咽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歹让他来看看,去去我的心病也行呀!”
她泪流满面,看上去可怜极了,神武帝一时犹豫起来,老半天都不能决定,徐莳眼看他已经动摇,连忙向崔睦递眼色,崔睦思忖片刻,福身向神武帝行礼:“陛下,罗公是小,贵妃是大,要么就允准了贵妃的请求吧!”
她轻轻扯了下沈青葙,沈青葙猜度着她的用意,便也跟着行礼,轻声道:“陛下,还是允准了贵妃吧!”
神武帝摇摇头:“你们呀,生病不请大夫,找罗道人有什么用?”
“就当是去去我的心病吧,好不好?”徐莳摇着他的袖子,撒娇撒痴。
神武帝被她缠不过,只得点了头:“行,待会儿让罗道人过来给你做法禳解。”
“多谢陛下!”徐莳大喜过望。
神武帝一歪身在她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细细询问病情,沈青葙眼看他们要说私房话,连忙告退,出了门时,崔睦也跟着出来了,轻声道:“沈尚宫,方才的事多谢你。”
沈青葙其实到此时,还有些捉摸不透她的用意,试探着问道:“罗公真能为贵妃禳解灾祸?”
崔睦笑了下,道:“贵妃既然想放他出来,那就让他出来吧,他出来了,我们才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沈青葙眉心微动,恍惚有些明白了她的打算,崔睦伸手握了她一下,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你屡次相助,我和太子都记在心里,将来必不相负。”
沈青葙心里一惊,裴寂曾经说过,不会把她卷进来,然而听崔睦的口气,分明知道了她在暗中递消息,她不动神色地看向崔睦,崔睦微微笑着,脸上一片和煦:“放心吧,就快见分晓了。”
入夜时,仙居院锣鼓喧天,罗公带着法器,领着一众弟子,参拜星斗,为徐莳禳解灾祸,漆黑天幕上,彗星拖着长尾巴,依旧明晃晃地挂在天边,似在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的举动。
司天监急急说道:“心宿三星,如今帝星黯淡,太子星明亮,彗星之兆当是应在太子身上!”
“此言差矣!”司天少监分辩道,“臣仔细观测,分明是帝星黯淡,庶子星明亮,彗星之兆应当是应在诸位皇子身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神武帝恼怒起来,叱道:“彗星出现之时,司天台什么都不曾发现,如今彗星几天都不消失,你们又束手无策,就连究竟应在谁身上也得不出个结论,朝廷那么多俸禄养着你么,就是让你们白吃饭的吗?”
两个人顿时都闭了嘴,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都给朕退下!”神武帝叱道,“哪怕不眠不休,也要给朕看清楚!”
他气咻咻地走去集仙殿,老远就闻到铅汞的气味,进门一看,法善拿着葵扇,正坐在丹炉前扇火,看见他时连忙起身行礼:“贫道参见陛下。”
“坐吧。”神武帝点头示意,自己拖过蒲团坐下,问道,“真人,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庶子星明亮,妨害帝星?”
“贫道看得很清楚。”法善道。
神武帝点点头,追问道:“那么,应在哪个皇子身上?”
“这……”法善面露难色,“贫道修行不够,并不能确认应在哪位皇子身上,不过,能看出这位皇子身份尊崇,对朝堂和陛下都很有影响。”
他若是直接说出名字,神武帝大概还要起疑,但他这么说,神武帝反而更相信了几分,略一思索,先前就有的怀疑不觉更加确定了:除了应珏这个近来声名鹊起,隐隐能与应琏对抗的皇子,还有谁能称得上对朝堂很有影响呢?
再想到近来应珏似乎在军中也颇有威望,不觉警惕起来,扬声吩咐道:“福来,传朕口谕,彗星消失之前,诸皇子都要闭门祈祷,无故不得四处走动,不得上朝!”
赵福来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太子殿下?”
“太子么,”神武帝想了想,道,“太子不在此列。”
赵福来答应着 ,神武帝起 :“真人,朕服用龙虎丹之后,觉得神清气爽,对身体颇有助益,朕想问问真人,这龙虎丹,当真一个月只能服食一次?假如朕一个月吃上四五次,或者再少些,两三次呢?”
法善献上龙虎丹当夜,神武帝就吃了一颗,当时就觉得丹田中气息暖热充盈,十分舒服,心里欢喜到了极点。他原就恼恨罗公,但碍于他炼丹的绝技,又有些投鼠忌器,如今吃了龙虎丹,不由想到,若是龙虎丹能够替代神龙丹,又何必再留着罗公!
只是法善献丹时再三强调,龙虎丹功效太过强猛,一个月只能服食一次,神武帝不免有些贪心不足,此时追问道:“罗道人的神龙丹每天都能服用,你的龙虎丹怎么不行呢?”
“陛下,”法善沉声道,“龙虎丹不同于神龙丹,药性十分刚猛,服食频繁的话,对身体有害无益,绝不可多用。”
那么,罗公眼下就还杀不得。神武帝一阵失望,低声道:“真人道术高明,丹药上也是造诣不凡,若是真人为朕炼制出能够每天服用的丹药,朕就尊你为国师,如何?”
法善眼睛一亮,却又犹豫着没有开口,却在这时,赵福来去而复返,禀奏道:“陛下,潞王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每天都在迫不及待啊啊啊!
第178章
集仙殿光洁的砖石地面上, 应珏双膝跪倒,泣不成声:“阿耶,儿子都听说了, 阿耶,如今朝中为此争论不休, 再这样下去, 父子之情, 兄弟之情都要生分,儿子不能眼睁睁看着走到这一步, 阿耶,所有的罪责儿子愿一人承担!”
神武帝审视着他, 许久才道:“你要如何承担?”
“儿子愿意辞去所有官职,做一个庶人,远离帝京。”应珏抬手抹了眼泪, 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儿子一身一体, 乃至如今有的一切,全都是阿耶所赐,若是儿子有任何妨害到阿耶的地方, 儿子宁可一死!阿耶, 既然天相有异, 将会妨害到阿耶, 那就拔除掉所有可能的妨害, 儿子身为皇子,自当率先担起这个责任!无论彗星是不是应在儿子身上,抑或应在其他兄弟身上,儿子都愿意一力承当, 有任何天谴都落在儿子身上吧,只求老天必定垂怜,保佑阿耶,保佑各位兄弟,保佑我天授朝基业永固!”
神武帝稍稍有些动容,却还是追问道:“你当真愿意做个庶人,远离京师?”
“儿子心甘情愿!”应琏毫不迟疑地答道。
“你生在富贵丛中,从小到大,都是金尊玉贵的,平民的日子你过得了吗?”神武帝道,“况且眼下,也不确定这天相到底应在谁身上。”
“不管应在哪个兄弟身上,儿子都不愿意看见他们与阿耶生分。”应琏膝行到近前,抱住神武帝的双腿,仰起头看着他,眼泪一颗颗滚下来,“儿子一直都是微不足道的人,有阿耶,有母亲,有二哥,才有儿子的今天,若是为了阿耶和二哥,儿子情愿抛弃所有的一切!”
他将脸颊轻轻贴上神武帝的胳膊,神色温存起来:“母亲在世的时候,时常教导儿子要孝顺阿耶,凡事都要把阿耶放在头一位,这么多年里,儿子一直牢牢记着母亲的教诲。只要为了阿耶,儿子什么都愿意做!”
神武帝知道他说的并不是亲生母亲,而是静贤皇后,不知不觉间有些感慨,静贤皇后故世已久,连他都很少再想起,没想到应珏竟将那几年抚养的恩情记到现在,倒是个重情义的人。神武帝拍拍他,神色稍稍温和了点:“你的心意,朕知道了。”
“阿耶,儿子若是废为庶人,离开了帝京,阿耶能不能答应儿子一个请求?”应珏轻声道。
神武帝顿时警惕起来,淡淡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事。”
“儿子十分思念母亲,”应珏抬起头看他,神色诚挚极了,“将来若是……阿耶能不能允许儿子每年回来一次,到母亲灵前祭拜?儿子不敢奢望,一年一次,若是能一年两次,母亲生辰一次,忌辰一次,那儿子就别无所求了!”
神武帝满心以为他是要借机提什么难办的条件,或者拖应琏下水,再没想到只是这么件小事,不由得长长地舒一口气,温声道:“难为你还一直记得你母亲。”
“儿子一直都记着,时刻不敢忘。”应珏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神武帝胳膊上,打湿了绛纱的袍服,“阿耶生了儿子,母亲教导了儿子,没有阿耶和母亲,儿子怎么会有今天?如今母亲不在了,儿子想孝顺也不能够,唯有将这份孝心加倍用来孝顺阿耶,只要是为了阿耶,就让儿子去死,儿子也绝不皱眉头!”
神武帝心中越发熨帖,亲手擦掉他的眼泪,安慰道:“你也别太忧心,这天相究竟应在什么上面,眼下也不好说,再等两天看看吧。”
“儿子都听阿耶的安排。”应珏恋恋地搂着他的双腿,“阿耶,精诚应当能感动上苍,儿子想在承露阁中日夜为阿耶祈祷,求上天驱走彗星,为阿耶再增福泽!”
神武帝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朕本来是说让你们都在家中闭门祈祷,既然你有这份孝心,好吧,这几天你先留在承露阁吧。”
“多谢阿耶成全!”应珏连忙叩头谢恩。
东宫。
裴寂紧缩双眉,低声追问道:“殿下,那龙虎丹与神龙丹的配方相差无几,长期服食必将损害身体,殿下难道任由陛下服用?”
“我拦得住陛下吗?”应琏语声平淡,“就因为我严令法善一个月最多只让陛下服用一颗丹,所以陛下待法善真人远不如罗道人,我实在已经尽力了,若是连丹药也不能吃,你觉得陛下还会信任法善吗?”
裴寂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然而心里的惶恐不安却越发强烈,忍不住又说道:“殿下,我们种种筹划,说到底还是为了警醒陛下,匡扶社稷,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那岂不是违背了初心?”
“无为是不相信我吗?”应琏笑了下,“你觉得我是想要如何?”
“臣不敢!”裴寂被他目中透出来的冷意弄得心里一惊,忙道,“臣只是有些担心,委实是前车之鉴太多,丹药有害无益,陛下毕竟上了年纪,便是再健壮,也经不起如此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