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提起师父,沈青葙连忙站起身,恭敬说道:“家师姓罗,双名黑黑,四年之前,我有幸曾跟从家师学过一年。”
话音未落,便觉察到一道目光盯着她,沈青葙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曹娘子蹙着眉,很快转过了脸。
“罗黑黑?居然是她!”应长乐转过脸向应珏和应玌说道,“五哥、六哥,你们应该还记得她吧?从前总在圣人身边,后面不知为什么走了,圣人时不时还总提起她,说她的指法堪称国中第一呢!”
应玌道:“我记得,她最擅长以以琵琶做悲壮之声,当年一曲《十面埋伏》进位供奉,母亲也十分赞赏她。”
“这回交代我选乐舞,圣人还提了一嘴,”应珏道,“说要是能再选出个罗黑黑就好了。”
应长乐红唇一撇,有些不满:“我正是要说这件事,圣人选乐舞队,怎么交给你做?你一向又不弄这些,只会听不会弹的,根本就是外行。”
应珏知道她说话素来直性,并不顾忌别人的脸面,也只是哈哈一笑,道:“这话说的,会听不就行了?我听着谁好,把人选出来,难道这点我也不会吗?”
“这事分明我能做得更好,偏要交给你,我不服!”应长乐想了想,道,“明日见了圣人,我要讨这个差事,五哥,你不许跟我抢!”
“长乐,”应玌在边上听着,有点担心应珏生气,忙道,“此事听圣人的安排就好,别为难五哥。”
“我倒是不为难,”应珏笑着冲应长乐眨了眨眼睛,“七妹的确比我通晓音律,不过办这件差事要挂一个职位的,圣人准备到时候把乐舞安排在长清宫住着,所以负责择选的人,要被任命为长清宫使,七妹,朝中职官,从不曾有过女子。”
应长乐傲然说道:“女子怎么了?五哥是觉得,只因为我是女子,就连择选几个乐舞都做不好了吗?”
“我可没有。”应珏连忙摆手,“行,明日见了圣人,七妹若是讨差事的话,我一定帮你说话!”
应长乐咯咯一笑,道:“那就先谢过五哥了!”
沈青葙默默听着他们说笑,从前罗黑黑告诉过她的宫闱之事,一点点浮出记忆。御前供奉,不分男女老幼,只以技艺为凭,艺高者得进位,一旦被后来者比下去,便只有黯然离开,虽然条件苛刻,但,日夜陪伴圣驾,尊荣无比,就连王侯公卿,见了当红的供奉人,也要陪着笑脸说几句好话。
琵琶曹家如今最出色的琵琶手曹如一,还有雅善各样鼓器的雷江林,胡旋舞、龟兹舞天下无双的霍大娘,便是神武帝最亲近的供奉,神武帝是风流天子,喜爱歌舞,各样乐器也都拿得起来,处理政务之余便同着这些技艺高超的供奉一处研究乐舞,是以神武帝的御前供奉,比起先头几位圣人的供奉,尤其尊崇有脸面。
假如她能将技艺再打磨精湛,假如她能得到这个机会,无论齐云缙还是裴寂,都不能再威胁她。
下一息,耳廓上拂上暖热的呼吸,裴寂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曹娘子是曹如一的女儿,她妹妹也善琵琶,曾经也是御前供奉,之后被圣人赐给康显通为妾,如今远在辽阳。”
他黑眸中透着洞悉一切的笃定,沈青葙咬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曹娘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她妹妹的年纪自然更小,可康显通,已经将近六十了……
他是在提醒她,纵然是御前供奉,可在帝王眼中,依旧不过是优伶之类,随手就能够赏赐出去。
沈青葙看了看曹娘子,又看了看正掩唇低咳的永昌郡主,只这一次见面,她就发现康毕力对永昌郡主毫无怜爱之情,可神武帝依旧把永昌嫁给了康毕力,那可是他的嫡亲侄女,比起御前供奉,身份已经是天上地下。
无论郡主还是供奉,都只是帝王眼中的工具,但供奉更加无足轻重,所以赏给了谁,更加不值得多花费心思。
沈青葙低下头,心绪翻腾着,耳边听见裴寂说道:“你先坐着,我去向潞王说一声,这就回去吧。”
沈青葙点点头,柔声道:“好。”
裴寂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可她只是睫毛动了动,嘴唇抿得有些发白,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异样,裴寂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我去去就来。”
他松开她,起身到应珏案前为他斟满一杯,又低声向他说着什么,曹娘子的箜篌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奏的是《如意娘》,白衣的卫先生执着一管白玉笛,轻盈相和。
沈青葙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境平静。从看到希望,到此路不通,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如今,已经越来越能沉得住气,接受一切或好或坏的结果了。
却在这时,就见齐云缙推开身边的姬妾,大步流星向她走来,沈青葙心思急转,立刻离席向永昌郡主走去,斟酒奉上:“儿敬郡主一杯,愿郡主花月精神,玉体安康。”
永昌郡主接过来,只在唇上轻轻一沾便放下了:“我今日呛了风,有些咳嗽,沈娘子的美意就心领了。”
应长乐瞧着停在边上神色阴鸷的齐云缙,懒懒向永昌郡主说道:“她也不是为了给你敬酒,只怕是要借着你躲人。”
“是么,”永昌郡主瞥了齐云缙一眼,微微一笑,“为着什么原因我不管,只是领情便罢。”
应长乐又笑了一下,正要再说时,裴寂已经匆匆折返,站在沈青葙身旁,向着应长乐行了一礼:“臣家中还有些冗务,请恕告退。”
“这么着急?”应长乐捏着酒杯,慢悠悠的只是不松口,“再等等吧。”
“七妹,你就让他走吧,”应珏眨了眨眼睛,揶揄道,“带着小娘子呢,早就等不及回去了!”
康毕力头一个大笑起来,应长乐瞥他一眼,手里捏着酒杯转来转去,神情晦涩:“最后一个来,又要头一个走,却不是扫人兴致?”
“实是家中有事,请殿下恕罪。”裴寂道。
应长乐幽深的目光看过他,又落在沈青葙身上,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只是不说话,裴寂看了眼应珏,以目相求,应珏笑了起来:“七妹,你若是不尽兴,那就约个日子,我们再聚!”
半晌,应长乐道:“好。”
她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唇边露出了一点笑,“那就后天吧,等明天……后天一早,你们都去我府中猎鹿!”
因着应长乐喜好打猎,是以神武帝拆了紧挨着长乐公主府的几处宅第,单为她辟出一大片园林供她游玩,裴寂心知若是应下,到时候难免又有许多出乎意料之事,正要推辞时,却见应长乐看向沈青葙,道:“沈青葙,后天你来不来?你敢来的话,我就单下帖子请你。”
裴寂眉心一动,正要代为推辞,早看见她福身行礼,声音温存:“公主有令,儿不敢不从命。”
“好。”应长乐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裴寂,“玉裴郎,那就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裴寂:大意了,小白兔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跳反了!
沈青葙: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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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转过山道时, 沈青葙挽住了裴寂的手:“三郎,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尖尖瘦瘦的下巴微微仰着,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惴惴不安:“三郎方才为着我,已经当面顶撞了公主, 我怕我再不应下, 公主又要怪罪。”
裴寂垂目看她, 心道,难道她以为她这么说, 他就不明白她心里的盘算吗?
只是她的目光那么澄澈,她的姿态那么柔软, 裴寂到底也只是摇了摇头,道:“无妨。”
他迈步往前走去,低声道:“后天你时时与我一道, 不要离开,当心齐云缙。”
“嗯。”沈青葙乖顺地答应着, 又将他的手握紧些,“我都听三郎的。”
裴寂脚步一顿,看了眼她。这副模样, 让他怎么忍心戳破?
“郎君, ”魏蟠跟在边上, 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方才坐在齐云缙旁边, 为他把盏斟酒的绿衣女子,就是私下告诉我换防时间的人。”
方才饮酒时,他们这些男随从都是离得远远地守在林子外面,并看不清楚里面的人, 直到方才临走时上前护卫,魏蟠才突然认出那个被齐云缙搂在怀里吃酒的绿衣女子,就是那日曲池坊门前,冒雨向他透露消息的女子。
能被齐云缙带出来饮宴,应该是很亲近的姬妾,那她为什么会向他透信?
裴寂回想着那绿衣女子的容貌举动,沉吟着说道:“大概,是碧玉吧。”
沈青葙怔了一下,传闻中那个失去心上人,又被齐云缙强夺进霍国公府的碧玉,竟是方才席间的绿衣女?方才她娇笑软语,一直偎依在齐云缙身边给他斟酒,看起来比其他陪侍的姬妾更要亲密几分,居然是她?
魏蟠也有些意外,迟疑着说道:“真是她吗?”
“你再去确认一下,”裴寂见马车停住道边等着,便低头去扶沈青葙上车,道,“如果是她,也许后面她还会找你。”
车门关上,沈青葙怀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迟疑着搂住了裴寂的腰:“三郎,后天要么我带上琵琶吧?也许公主还会命我弹奏。”
裴寂看着她,许久,慢慢伸臂搂住,放在了膝上。他呼吸清浅,抚着她的脸颊低声说:“你哥哥的案子已经结了,发配太原军中,服苦役两年。”
沈青葙瞬间忘了那些曲折的盘算,煞白了脸:“要去那么远,那么久?”
她想,难道是他暗中动手脚,特意把哥哥支去那么远的地方吗?心中无限狐疑,只是不能开口问。
裴寂细细抚过她的脸颊,声音平静:“不是我。”
沈青葙心里一颤,难道他知道她在怀疑?急急抬眼看他,他也正看着她,凤目中透着洞悉,慢慢说道:“我也是方才问过潞王,才知道这个结果。”
这个结果也在他意料之外,苦役两年,量刑已经是极轻了,毕竟沈白洛身上,背着的是两条公差的性命,只是没想到,应珏会把人弄去太原。方才他向应珏询问时,应珏笑着说道:“把小娘子的兄长弄走了,我还以为你会欢喜。”
今天的应珏,有些不对。裴寂想着方才他再三提醒沈青葙御前供奉的事,心里沉吟着,必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会是什么?
“三郎,”沈青葙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里发着颤,“我哥哥伤得很重,要走那么远,又要服苦役,三郎,我舅舅应该会安排人送他去太原,我也想一道去……”
有一刹那,裴寂是动摇的,无他,她这幅模样实在很让他怜惜,但下一息,裴寂握住她的腰,摇了摇头:“你哥哥后天一早就要上路,那时候,你还得去公主府。”
他是不会让她去的,路途遥远,她一个娇弱女子,吃不得这个苦,更何况即便她是风筝,线头也要从头到尾,牢牢地握在他手中。
沈青葙咬着嘴唇,片刻之后又道:“三郎,要么后天我就不去了,你代我向公主赔罪,好不好?”
裴寂心想,她肯定也是明白,自己不可能让她去,所以这一求,其实是在向他表明,对于去公主府,她并没有很大的企图吗?这一步棋,却是意外的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