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尽快让哥哥脱出牢狱,神武帝的寿诞就是一个机会。按照惯例,帝王寿诞之时都会赦免一些囚犯,但每次赦免的范围不尽相同,要想确保沈白洛能回来,唯有求应长乐出手。
应长乐自然,是愿意出手的,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亦且能够笼络人心,于是亲手扶起沈青葙,笑道:“你放心,虽然我不知道这次流刑和苦役是否在赦免之列,不过,你既求到了我头上,便是不成,那也得给你办成了。”
沈青葙松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带出了由衷的欢喜:“公主对我的大恩,青葙铭感五内!”
应长乐笑道:“不算什么,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所以她现在,已经确定要把她划进自己人的范围里了?沈青葙下意识地去看应长乐,应长乐一双美目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光线变幻,难以捉摸。
随即,她站起身来,迈步向前走:“走吧,你们随我去南熏殿见见陛下。”
从同光殿到南熏殿,只消盏茶功夫,一行人刚到殿外,便已听见神武帝的笑声:“这个好!”
心情不坏呢,看来齐云缙寻来的那些东西,很合他的心意,那么,待会儿就更好替齐云缙说话了。应长乐微微一笑,当先迈进殿中:“阿耶,什么好呀?”
沈青葙跟在她身后踏进殿中,屈膝一礼,跟着退到边上侍立,余光里瞥见神武帝站在殿中,右胳膊平平抬起,小臂上戴着牛皮护臂,护臂上赫然架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鹞子,那白鹞一双碧澄澄的眼睛闪着冷光,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它,飞快地一扭头,冷厉的目光在沈青葙脸上一转。
沈青葙没来由得心里一紧,连忙低了头,却在这时,就见神武帝身侧一双皂靴动了动,却是齐云缙。
顿时又是一紧,怎么他也在?
神武帝笑声郎朗:“是长乐啊,那会儿就听说你来了,怎么这会儿才来看阿耶?”
“先去了阿娘那边,阿娘忙着在为千秋节做筹备,我帮着看了看,”应长乐凑到近前,伸手去摸白鹞,“好俊的白鹞,从哪里寻得的?”
“公主小心!”齐云缙急急说道,“这鹞子野得很,当心被啄到!”
与此同时,神武帝急忙收臂后退,也道:“长乐小心!这东西认生,别伤了你!”
“不信它敢!”应长乐傲然一抬眉,伸手赶上,到底摸了一下。
那白鹞立刻炸毛,锐利的喙立刻要去啄她,应长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它的后颈,叱道:“老实点!”
殿中突然一声锐响,却是齐云缙嘬起嘴唇呼哨一声,白鹞被他驯得怕了,一听他的声音再不敢动弹,应长乐笑吟吟地又摸了一下,道:“阿耶你看,这东西在你面前,连动都不敢动呢!”
神武帝大笑起来,道:“不错,不愧是朕的女儿,有胆色!”
他将白鹞交给齐云缙架着,笑道:“你阿娘给我准备了什么好玩的?”
应长乐咯咯一笑:“阿娘不让我告诉阿耶呢,说要给阿耶一个惊喜。”
神武帝笑道:“难为她费心。”
他一歪身在榻上坐下,目光忽地看见了沈青葙,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哈,青葙也来了,这下朕知道了!”
沈青葙没想到竟被点了名,连忙上前行礼,神武帝带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向她问道:“青葙,你实话告诉朕,方才你在惠妃那里,是不是在帮她排练什么朕不知道的新曲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她挤了挤眼,分明是五十多岁的人,此时神情中竟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顽皮,沈青葙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自主也笑起来,柔声道:“回陛下的话,儿什么都不知道。”
神武帝大笑起来:“好呀你,跟着长乐胆子大了,竟敢对朕不说实话了!”
应长乐早已扯住了他,含娇带嗔:“阿耶,阿娘说了要保密,谁许你胡乱猜测的?”
神武帝眼见两个娇花似的少女向自己撒娇,一时间心情大好,笑得分外舒畅:“你放心,朕保证什么也不知道,到时候最惊喜的就是朕了!”
应长乐嗤的一笑,眼波流转时,突然瞥见齐云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青葙,似是看得怔住了的模样,又见沈青葙靥边的笑容还未曾褪去,前所未有的明媚可喜,便是她看着也有些心动,应长乐红唇一勾,忽地说道:“阿耶,这白鹞,难道是云缙寻来的?”
齐云缙被她点了名字,猛地回过神来,一抬眼时,正对上应长乐哂笑的美眸。
连忙又低了头,然而眼前一直晃着沈青葙方才的笑,怎么也无法抹去。
神武帝并没有留意到他们三个的暗潮涌动,笑吟吟地指指殿前的几个笼子,道:“不错,这白鹞,还有那边的白鹘、苍鹰,那两只金丝猞猁,都是云缙寻来的,我看着比闲厩里现在那几只还要神骏些,难为他能找来。”
应长乐起身走去关着猛禽的笼子跟前看了看,抿嘴一笑:“果然还是云缙最知道陛下的心思,什么事都想着陛下。”
齐云缙不觉又抬头向她一望,她眸中阴晴不定,似喜似嗔,齐云缙嘴角一掀,欲待向她一笑,她早已转过脸去了。
神武帝点头道:“云缙是挺有心,什么时候都惦记着朕,这几年没少给朕寻些好玩意儿。”
“那阿耶准备怎么赏他呀?”应长乐依着神武帝坐下,笑笑地说道,“要不要连着他在西北立的功劳一切赏呢?”
神武帝看看她,又看看齐云缙,恍然大悟:“闹了半天,你是为他讨封赏的吗?”
“女儿不敢,”应长乐抿嘴一笑,“不过我记得,云缙这个中郎将也做了好多年了吧?”
齐云缙连忙低了头,谦逊道:“不管在哪里,都是陛下抬爱,臣感激涕零。”
神武帝到这时候,已经明白是齐云缙走了应长乐的门路,想要讨官,不过齐云缙确实立了功劳,士气大振,况且齐家父子两个办事一向很得他的心意,便向赵福来问道:“福来,如今右卫还有什么空缺?”
赵福来思忖着,道:“右卫刘将军二月里调去西北,如今将军之职空缺一位。”
一语既出,殿中有片刻的安静。
沈青葙心里止不住的惊讶。齐云缙的右卫中郎将是正四品下,将军是从三品,看似只差了两级,但四品到三品历来是一道坎,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迈不过去,赵福来一向妥当圆滑,怎么会一开口就直接提到将军?到底是只有这一个空缺,还是赵福来事先也得了齐云缙的打点?
神武帝也有些犹豫,上上下下打量着齐云缙:“云缙,你今年多大?”
齐云缙沉声道:“到七月就是二十六岁。”
“你阿耶在你这个年纪,也才五品都尉之职,”神武帝道,“有些太早了。”
“古时还有甘罗十二为相呢!”应长乐笑着跟他撒娇,“况且放眼天下,还有谁像云缙这般有能耐又有福运的呢?半夜起来喂马都能斩敌建功,若是做了将军,怕不是奚怒皆那些贼子,还不够他再喂一次马的!”
神武帝被她缠住了,笑着摇头,道:“论起功劳来,云缙也当得起这个将军,只不过……”
他心里想说只不过还是太年轻,哪知应长乐不等他把后半句说出来,立刻向齐云缙说道:“听见了没有,陛下说你当得起这个将军呢,还不赶快谢恩?”
齐云缙立刻跪倒,朗声道:“臣谢陛下隆恩!”
神武帝有些无奈,然而君无戏言,况且一边是最喜爱的女儿,一边又是一向宠信的臣子,到底还是说道:“长乐,你可真是……罢了,福来,着人跟兵部说一声,早些把流程走完吧。”
应长乐嫣然一笑:“恭贺阿耶得了一员骁将、福将!”
神武帝带着几分揶揄说道:“也恭喜你,算计了你阿耶,得偿所愿。”
应长乐嗤的一笑,一身手从齐云缙臂上拿起那只白鹞,道:“阿耶,要么出去试试这只白鹞?”
“好。”神武帝由着她把白鹞放在护臂上,站起身来,“许久不曾弄这个了,正是技痒。”
他当先往外走,其他人连忙跟上,沈青葙落在最后面,刚出殿门,齐云缙忽地停住步子,沈青葙几乎是本能地立刻也停住,却见他转过脸来,距离眼睛有些太近的眉毛微微一抬,低声道:“沈青葙,我改主意了,我娶你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齐云缙:我改主意了,我娶你吧!
裴寂:呵呵。
沈青葙:呵呵。
第84章
南熏殿外的天空高而蓝, 白鹞如同离弦的利箭,霎时间划破苍穹,变成一个遥不可见的白点, 跟着齐云缙呼哨一声,那个白点箭一般的回头, 越来越大, 越来越清晰, 翅膀带起呼呼风声,倏地落在了神武帝的小臂上。
“好!”神武帝脱口赞道, “果然神骏!”
应长乐早已让人取了一个护臂自己裹上,此时打开关着苍鹰的笼子, 笑吟吟地说道:“阿耶,我试试这个吧!”
“这东太大,压得人骨头疼, 你想玩的话还是这只白鹞给你玩吧。”神武帝一抬胳膊,白鹞一抬脚, 乖觉地跳到了应长乐臂上。
齐云缙连忙凑到近前,殷勤地教她如何控制,应长乐见神武帝只顾着逗弄那只白鹘, 并没有留意这边, 便悠悠说道:“恭喜你呀, 齐将军。”
齐将军三个字带着调侃, 带着笑意, 余韵悠长地拖出来,无形中就像带着一把钩子,勾得齐云缙心头突地一热,不由自主便凑过去, 一伸手托起应长乐臂上那只白鹞的两爪,低声道:“公主的恩义,某永志不忘。”
应长乐稍稍向边上一侧,躲过他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然而他身上那股子怪异的气味还是劈头盖脸地扑过来,混着鹰隼的野气,分外又是一种滋味,应长乐不由得轻嗤一声,反问道:“是么?”
她目光一瞟,看向了不远处站着的沈青葙,那花枝般的小娘子似是在想心事,微微蹙着眉,令人怜惜的轻愁。
应长乐心里越发好奇起来,方才出门时,齐云缙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自打她听了那话,脸色就有点不大好。
齐云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沈青葙,眉头几不可见地抬了抬,跟着很快又凑近些,道:“某一直都记得公主待某的好。”
应长乐眼皮一动,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白鹞的下颏,意态慵懒:“只要是有用的人,我待他都还不错。”
她说话时低眉垂眼,从齐云缙的角度看过去,能看见她脸颊被阳光照得明亮,有一层极淡的绒毛,意外的娇柔,然而嘴唇又红得招眼,唇瓣饱满,唇峰清晰,无形中便带出了几分锐利气势,与眉眼的妩媚形成一种怪异又矛盾的美感。
齐云缙心中一动,手掌伸平托起白鹞向应长乐手中一松,四根手指并拢着,似有意似无意的,在她掌心一拂:“公主几时方便?某登门去道谢。”
手心传来一点粗糙的触感,应长乐一双美目睁大了一点,嗤的一笑。
跟着一扬手,白鹞脱手而出,追着那边神武帝刚刚放走的白鹘冲上碧空,应长乐仰头看着,道:“也只看我的心情吧。”
耳边听见齐云缙低低的笑声:“那某就只好日日都登门了。”
“哦?”应长乐横他一眼,“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某阿耶外放的事,”齐云缙盯着她轮廓清晰的侧脸,掀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再者某也想时常见到公主。”
“既得陇,复望蜀。”应长乐回过脸来,慢悠悠说道。
她不再理会他,向着不远处的沈青葙一点手,道:“十一娘,你过来。”
沈青葙纷乱的心绪突然被她打断,眼看着齐云缙就站她在身边,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来,问道:“公主唤我有事?”
白鹞越飞越低,眨眼就已到了眼前,应长乐抬起左臂接住,咯咯一笑:“以前放过鹰吗?”
白鹞碧澄澄的眼珠紧紧盯着眼前的陌生人,沈青葙心里没来由地又是一紧,摇了摇头:“没有,我有些怕。”
“怕什么?驯得熟了,跟猫儿狗儿没什么差别,”应长乐左臂向她跟前一送,问道,“要不要试试?”
那股子猛禽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沈青葙极力压住心里的恐惧没有后退,只道:“公主恕罪,我还是有些怕。”
应长乐笑了下,缩回手臂,脸上带出了几分遗憾:“可惜了,我见你马骑得不错,若是胆子再大些,下次就能带你一道去终南山打猎了。”
“公主若是信得过某,就让某来教她,”齐云缙忽地说道,“不出几天,准能教会她放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