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娇——第一只喵
时间:2021-07-23 09:51:51

  沈青葙紧紧抿着嘴唇,仍旧挡不住甜而辣的酒味蔓延到舌尖,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好了么?”
  想好了么?她原本应该,想好了的。心里苦涩得无法开口,想哭,又哭不出来,直到他微冷的手臂从身后绕过,搂住了她的腰肢。
  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唯有他耐心又低缓的声音徘徊在耳边:“我会救你哥哥,你阿耶那里,无论他是否危及东宫,我都会保他的性命。”
  他知道她怕的是什么,他什么都料到了,她无处可逃。沈青葙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打着战,咯咯作响,唯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
  裴寂慢慢地,将她整个人都搂进了怀里。怜惜如同春草,愈割愈乱愈生,可他不能心软,他要引导,他要掌控,这一世,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许久,耳畔传来她断续的声音:“你要,如何安置我?”
  裴寂低着头,带着薄茧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压下心头的动摇:“回到长安后,我会寻一处宅子,安置你。”
  怀中人像熄灭的火,再不曾作声。
  不知何处敲起了暮鼓,一声接着一声,敲在人心上。
  “三郎君。”门外传来黄绰低低的唤声。
  裴寂放开了沈青葙。
  他起身下榻,取下了架上的披风:“今夜你就在这里,明日一早,你去与韦策做个了断。”
  策哥。被刻意忽略的人和事一刹那全部涌上心头,眼泪随之涌出,门开了,灯笼的光照出裴寂的影子,沉沉地落在她身上,跟着门又关上,光亮消失,一切重又陷入了黑暗。
  这黑暗深不见底,沈青葙看不见尽头,也看不见光亮,只能紧紧抱住双臂,不断坠落。
  门外。
  黄绰低声道:“三郎君,在城外悬崖下找到了那个胡人,还有一口气。”
  “带上医者,连夜送回长安,”裴寂沉声吩咐,“不得有任何闪失!”
  他沉吟着,又道:“安排些牢靠的人手,寻一个与沈潜有关的,叫阿团的人,大约是女子,还有个儿子,云州和长安都要找一找。”
  “阿团是?”黄绰头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由不得追问。
  “齐云缙用她来威胁沈潜,但沈家登记在册的人犯中,并没有这个名字,找到她,也许能让沈潜面圣时说实话。”裴寂低声道,“如今还能腾出多少人手?”
  “不到四十个。”黄绰道。
  “都随我去牢房。”裴寂目光沉沉,“今夜只怕,有一场恶斗。”
  这一夜,牢房里的灯火早早熄灭,无数人在沉默中攻入牢门,又在沉默中变成尸体,沈白洛自始至终昏迷不醒,也就并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取他的性命,又有多少人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天光微亮之时,裴寂回到云州驿。
  越过警戒的卫士,裴寂推开房门,入眼看见沈青葙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坐在短榻的一角,沉沉睡着。
  天光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抹淡淡的灰影子,清艳的眉眼被散乱的黑发遮住,唯有紧抱双臂的姿态,无声地流露着脆弱。
  怜惜丝丝缕缕漫上心头,裴寂慢慢走过去,拥住了她。
  怀中人乍然惊醒,明眸中清光一闪,在看清他的一刹那,重又回归了黯淡。
  裴寂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些,低声道:“天亮了。”
  沈青葙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提醒她,该过去,与韦策做个了断了。
  再开口时,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我哥哥呢?”
  “昨夜齐云缙的手下试图杀他灭口,被我击退。”裴寂觉得她身上很凉,便将人又向怀里搂了搂,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今天长安那边就会把药送到,等你哥哥好转,我们就启程回京。”
  沈青葙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味,他绯衣上有星星点点的深红色,大约是干了的血迹。
  至少,哥哥会活下去,这番交易,她不算一无所获。
  沈青葙拿开他环在她腰间的手,抬头迎上他的眼眸,叫他的名字:“裴寂。”
  裴寂有片刻的恍惚。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瞬骤然重合,心口处刀割般得疼了起来,眼前又出现了安邑坊宽阔的街道,龙首渠悠然的流水,还有她手握匕首,弃他而去的决绝模样。
  “裴寂,”她语声低哑,不带一丝感情,“我要我家人都活着,结案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果然,她还是想着抛下他。裴寂捂着心口,淡淡一笑:“不行。”
  他低眼看她,重又将人搂进怀里,箍紧了她的腰肢:“一切由我决断,否则,不谈也罢。”
  她唇上最后一点血色消失了,许久,挣脱他,默默站了起来。
  又用手指拢好头发,打开了门。
  裴寂跟着起身,就见她迈步向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越走越快,男袍的下摆被步履带得乍开乍合,像盛放的花朵,裴寂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向卫士吩咐:“跟上去,不得有任何差池!”
  客栈中。
  韦策一夜没睡,红着一双眼睛在房中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她一夜未归,他几次去云州馆驿寻她,都被卫士挡在门外,韦策明知道不对,却又不敢深想,只盼着是有什么突发事件缠住了她,让她暂时没法回来。
  “郎君,”阿婵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奴做了羊肉馎饦和煎饼,郎君用些吧。”
  鼻端嗅到肉汤和油脂的气味,韦策一阵发呕,忍着不适说道:“我不饿,拿下去吧。”
  “郎君昨晚就没吃饭,”阿婵近前一步,忧心忡忡,“好歹吃点吧,就算再担心小娘子,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策哥。”门外突然传来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
  韦策一阵惊喜,还没答话先已经跑了出去,沈青葙就站在门外看他,眼中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声音低哑:“策哥。”
  韦策欢喜地奔过去,笑道:“青妹,你可算来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她眼睑下两片浓重的青灰色,眼中含着泪光,整个人竟有些憔悴支离的感觉,韦策无端觉得有些恐慌,忙近前想要去握她的手:“青妹,你病了? ”
  “没有。”沈青葙躲开他,想要对他一笑,可笑容那样苦涩,连她自己也觉得难看,连忙低下了头。
  韦策心里越来越慌,想问点什么,又不敢问,只喃喃唤她的名字:“青妹。”
  “我有话要对你说。”沈青葙迈步走进门内,看了眼阿婵,“你先出去一下。”
  门关上了,她背对着他,低头不语,韦策心里越来越沉,想问,又害怕问出的是自己没法承受的结果,便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许久,才见她转过身来,身子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抖得厉害:“策哥。”
  “我在。” 韦策慌忙上前,伸手去握她的手。
  这次她没有躲,任由他握着,可她的手那样凉,韦策觉得就像捂着一团冰,他连忙拿起手送到嘴边,想要呵些热气给她暖暖,却在这时,听见她低哑的声音:“我不能嫁你了。”
  韦策在听到的瞬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只向她手心里呵着气,许久才“啊”了一声。
  “策哥。”她含着泪,慢慢地抽回了手,“愿你一切安好。”
  她转身向外走,韦策一把拉住了她:“是裴寂?”
  他没有得到回答,只看见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滑到了腮边。
  这已经足够让他想明白前因后果,韦策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响,怒火腾腾生出,又夹杂着对自己无能的痛恨,声音嘶哑了:“我去找他!”
  “策哥!”沈青葙拉住他,哭出了声,“我哥哥,快要死了……”
  韦策慌张着去给她擦泪,嘴里胡乱说道:“青妹,你别急,我会想出法子的,白哥不会有事,青妹,你别急,你再等我两天,青妹,就两天,我肯定能想出法子!”
  他抖着手指给她擦泪,擦掉一颗,又有更多落下来,手被打湿了,心下也凉透了,韦策慢慢停住手,再次意识到,他没有办法。
  他来了四天,连牢房的门都没能进去,齐云缙觊觎她,他也拦不住,他这样无能,根本护不住自己心爱的人,只能眼睁睁看她被逼到这个地步。
  愤怒痛苦中,韦策坐倒在地,捂住脸大吼了一声。
  “策哥,”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沈青葙声音温存,“我得走了。”
  “青妹!”韦策伸手想要拉她,可她很快丢下他,走了。
  韦策重重一拳砸在了地上。
  沈青葙回到馆驿时,裴寂正在门前等她,初升的日色洒在他脸上,君子风度,如芝兰玉树。
  沈青葙慢慢走到他近前,道:“如你所愿。”
  裴寂伸手想要握她,她闪身躲过,跟着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欺负我女鹅,打死这个狗男人!
 
 
第11章 
  沈青葙像是在云雾里,看不见尽头,落不到实地,昏昏沉沉,不知所之。
  她想自己大约是病了,她小时候身体并算不好,七八岁之前经常生病,七八岁之后,哥哥带她一起骑马,一起拉弓,她的手磨粗了不少,但像这样病得昏沉,却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她想大约是从别院逃出去的时候受足了惊吓,在青州又跳了一次楼,虽然没留下什么伤,可跳下之前之后的煎熬,也足够让她埋下病根,更何况这两天里受的逼迫煎熬,比前面那些天都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她有点撑不下去了。
  她想阿娘,想哥哥,想阿耶。
  想喝阿娘做的五色饮,她脾胃虚弱,这些凉凉的东西平时阿娘总不让她多喝,但生病发烧的时候阿娘会给她喝一点,她爱喝乌梅味的,在井水里冰过了盛在水晶杯里,热天的时候杯壁上沁着一层水汽,用手拿过,留下几个淡淡的指头印。
  想念生病时哥哥给她寻来的那些小玩意儿,白瓷的猫儿,青瓷的鱼,麦秆编的花儿,竹篾扎的小人,还有细柳枝做的小床小榻,一套一套摆在她床头,哥哥便拿起来,学猫儿叫,学小鱼摇头摆尾,逗她欢喜。
  想念阿耶散衙后坐在她床前,用抑扬顿挫的声音给她念诗念文章,哥哥顶不爱读书,平时听见读书声总会调皮打岔,可因为她病着,哥哥也变得安静,托着腮坐在边上,在阿耶朗朗的读书声中昏昏欲睡。
  她想家了,那天逃的急,她最喜爱的琵琶还挂在墙上不曾收起来,等这场劫难过去,还不知找不找得到。
  为什么会有这场劫难?他们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家人,阿耶并不曾贪赃枉法,可夹在大人物的争斗中间,偏偏是他们这些小人物,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又为什么让她碰见裴寂?他救了她,昨天之前她还感激着他,可一转眼间,他又成了逼迫她最狠的一个。
  一只暖热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耳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沈青葙在半梦半醒中分辨出是裴寂,想要躲开,偏偏没力气躲开,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只默默地流着眼泪。
  那只手擦去了她的眼泪,裴寂俯在她耳边,低声唤她,青娘。
  这声音如此熟稔,就好像他曾这样叫过她百回千回,沈青葙心里怨恨着又疑惑着,又有些责怪自己,对着这样可恶的人,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眼泪一点点落,又一点点干,耳边的唤声始终不曾停,沈青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郎君,”大夫诊完脉,低声向裴寂说道,“娘子原本有些风寒内郁,这一两天似乎又着了凉,如今头热身冷,需得好好发一发汗才好,我这就去开方抓药,今天先吃上一剂,若是能发出来汗,就还好说,若是发不出来,症候就有些险了。”
  裴寂停顿片刻,才道:“去吧。”
  大夫走后,裴寂伸手搭上沈青葙的额头一试,只觉得像火炭一般,烫得逼人,可方才他握着她的手时,分明又是冰凉。
  再看她脸上也是烧得飞红,眼皮红得像胭脂一般,眼角一道泪痕,犹自未干。
  裴寂伸手替她轻轻擦去,离得很近,她清艳的容颜,与梦中所见,几乎一般无二。
  但,又有些许不同。梦中她是妇人打扮,云鬓雾鬟,风韵天成,眼前的她眉眼虽然相似,但却稚嫩得多。
  裴寂心想,到底只是十五岁的年纪,虽然已极力做出沉稳冷静的模样,但为着家里的变故,为着他步步紧逼,依旧还是病倒了。
  梦里那样绝情的她,应该是数年之后吧。
  他伸手拿过床里堆着的丝被,摊开了,替她盖在身上,又将她一丝拂在唇上的乱发拈起,她烧得厉害,嘴唇上干起了一层皮,隐约透着血。
  裴寂低头看她,抚上她的脸颊。无数情愫在肌肤相接的刹那喷涌而出,眼前有无数个她,巧笑的,娇嗔的,妍媚的,青涩的,前世与今生重叠在一起,让他素来不起波澜的心缭乱动荡,片刻不能安宁。
  “郎君,”家僮近前禀报,“韦郎君又来了,吵嚷着要见沈娘子。”
  裴寂没抬头,只道:“放他进来。”
  他既不肯死心,那就由他,亲手掐断他的念想。
  门外咚咚咚一阵脚步响,韦策冲了进来,入眼看见沈青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又见裴寂坐在床边,弯腰低头抚着她的脸,不由得目眦欲裂,厉声喝问道:“裴寂,你把她怎么了?!”
  他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卫士拦住,丝毫不能往前,裴寂没有看他,只道:“她病了,昏迷不醒。”
  “什么?”韦策挣扎着嚷道,“裴寂,你放开我,我要看看她!”
  裴寂瞥他一眼,声音冷淡:“看了又能如何?你能为她做什么?”
  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韦策从暴怒中突然愣住。
  不错,如果不是他如此无用,她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看着裴寂给她掖好了被角,又看着他用巾帕的一角蘸了水,轻轻擦在她干涩的嘴唇上,愤怒像烈火一般,烧得他五内俱焚,却又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裴寂如此轻视,都只因为,他毫无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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