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生来了。
宿淼原以为她被各大饭馆拒绝,伤势一定非常重。
然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女人虽然半张脸都有疤痕,但远远不到吓人的地步。
另外半边也有,但不明显,从依稀可以辨别的五官能看出,杜金生年轻时定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也难怪蔡盼兰的弟弟动了入赘的心思。
“进来吧。”
宿淼领着她绕过园子,顺着环绕着庭院的湖泊走到厨房:“蔡老板跟你说过试用期一个月的事吗,不包住的话三十五一个月,包住就三十,如果我觉得你不成,随时能辞退你。”
杜金生低着头,有些局促,很小声:“说了的,我……我都行。”
宿淼想了想,问道:“你是一个人,还是外面有家人?”
一个人好安排,如果她拖家带口,宿淼就不能让她住进来。
杜金生忙摇头,手指无意识揪着衣服下摆,急切说道:“家里就我一个。”
“那行,你就住这边。”宿淼带着她转了一圈,将她安排在厨房后面的一处小院子,从前那是佣人房和仓库,面积不大,庭院中种着一株枇杷树,不知道多少年了,妈说她小的时候这树就在这儿了。
自从有了杜金生,宿淼的生活质量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她不仅做饭好吃,人还勤快,院子里的花草也打理得妥妥当当,除了沉默寡言,竟是没有不好的。
但对宿淼来说,沉默寡言反倒是优点。
除了宅子里多了一个人,给她带来不少安全感,平时她几乎察觉不到杜金生的存在。似乎怕吓到她,杜金生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宿淼跟她说不必如此,她嘴上应了,行动上却照旧。宿淼感到无奈,也只能随她去了。
她花了两三天寻找裸|体画像相关的书、报纸。但很遗憾,通通没有,她也找不到人问这方面的消息,总觉得这是极隐秘的事,怕人家用异样的眼神看她。
结果便是——思考了好几天也拿不定主意。
这番纠结中,她都没空想韩勒。
等她终于想起某个刚成为她对象就出远门的人时,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
没过两天,大哥专程来文化巷接她回家,宿淼一问,才知道家里出了点事,柳玉绣被气晕了。
但具体什么事,宿池又不说。
等回到宿家,就见柳玉绣脸色苍白靠坐在沙发上,宿卫国怒气勃然,地上更是一片狼藉,玻璃渣子满地都是。
宿淼小心翼翼避开碎片,走到柳玉绣身旁坐下。
“妈,家里出什么事了?”
柳玉绣看到宿淼,眼泪霎时流了出来,竟是伏在她肩头哭了。
宿淼一下就慌了:“妈,怎么了,你别哭啊……”
吴红玉环胸坐在另一张单人椅子上,再也忍不住:“还不是宿安!
今天上午蒋陆回来了,不仅他回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姑娘回家。有婶子见了,就问蒋陆那姑娘是谁,好家伙,蒋陆直接说对方是他女朋友。
你说说,宿安那么高调,大院里谁不知道咱们两家马上要办订婚宴?这下可好,蒋陆直接带了女朋友回来打咱们的脸。
爸妈为了她着想,就说,蒋陆既然无意的话,强扭的瓜不甜,不如订婚的事就算了。
宿安死活不干啊。
非说我们不想她好,故意骗她,让她出去听听别人怎么说,她也不信,还嚷嚷着我们找了人串通……咳……咳咳……”
说到这儿,吴红玉气得猛咳了两声。
宿淼:“……那她人呢?”
自古婚嫁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既是结两姓之好,可不单单看宿安本人的条件,父兄是否出息有时候更加重要。如果只是想嫁得好,以宿家目前的地位,要找个不输于蒋家的不难。
因此,宿淼一直都不能理解宿安的想法,她对蒋陆,似乎超乎寻常的执着。
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吴红玉眼神往楼上飘了飘:“在她屋里。”
宿淼又安慰了柳玉绣好一会儿,见她慢慢止住泪,才说:“妈,你先缓缓神,我找她谈谈。”
她其实很不想跟宿安打交道,但她老这样惹爸妈伤心,宿淼又看不过眼。
毕竟拿了宿家太多好处,不做点什么她心里有愧。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宿安身上疑点不少,想试探看看。
宿卫国当即反对,道宿安见到她,或许会更加偏激。
宿淼自然知道他们的担心,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开解宿安,她就是要把她逼急了,看看会不会露出蛛丝马迹,她便道:“爸、妈,或许她见了我太生气,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想法呢?她都没见过蒋陆,却非吊死在这棵树上,我觉得有点奇怪,或许她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也说不定。”
宿淼说完,大家怔了怔。
是啊,为什么呢?
宿安担心以后找不到比蒋家条件更好的婆家,可今天的事儿一出,她就该清楚蒋陆不是能托付终身的良人,蒋家也不可能是她的乐土。
但她宁愿掩耳盗铃,也要坚持跟蒋陆订婚。
这确实很奇怪。
宿卫国:“那好,你探探她的口风,她到底怎么想的。”
宿淼点头,吴红玉陪着她上楼,替她指了宿安的房间,宿淼冲她点点头走了过去。
叩叩——
屋里没人回应。
宿淼眉心微蹙,又敲了两下,故意说道:“宿安,是不是觉得自己成了大院里的笑话,不敢出来见人啊?”
听到这话,站在楼梯处的柳玉绣想出声制止,却见丈夫摇了摇头。
宿淼加大嘲讽力度,继续说:“你躲着也没用,有本事明天不出来,以后永远别出来,哦,我忘了,你还想跟蒋陆订婚,到时候你还是得出现在大家面前。不过呢,人家把对象带回家,就是拿定主意不要这门婚约,你非得强求,说不准啊,他在订婚前夜就跑——”
门突然打开,一个搪瓷盅砸过来。
宿淼侧身躲开,后怕地拍拍胸口,娇声斥道:“你要是砸到我,我就抓花你的脸,让你丑上加丑!”
屋里没动静,片刻后,宿安怒吼一声:“滚!”
宿淼转身,朝楼梯口的几人挥了挥手,让他们先离远点,无声道:我进去看看!
宿卫国迟疑几秒,眼神示意宿淼小心,搀着柳玉绣下楼了。
见他们走远,宿淼推开门径自走进去,随手将门关上,冷冷的注视着宿安,讥笑道:“你还真有趣,对外唯唯诺诺,处处讨好,对家里就重拳出击,大吵大闹。宿安,你是不是——”
宿淼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什么问题啊?”
宿安双手撑在梳妆桌上,扭头瞪着宿淼,半晌,突然笑了:“爸妈不在这儿,所以你终于不装了?我猜猜,你回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呵,你休想。”
“蒋陆有女朋友又怎么样,谁规定一辈子只能谈一次恋爱,今天她是蒋陆的女朋友,明天就能变成前女友。足够优秀的男人交几个女朋友怎么了?我乐意,总比你跟一无是处的败家子在一起强,你出去问问,蒋陆和韩勒,大家觉得谁更好?你就配跟那种纨绔子弟,社会渣滓在一块,你们一起发烂发臭。”
“呵呵,还想来我这儿找优越感,你恐怕不知道吧,杨阿姨跟我说了,她不会允许那个女人进门,她心中的儿媳妇只有我,在她心里,我比你更适合嫁给蒋陆。”
说到这儿,她眼神狂乱,脸上笑容扭曲,不仅在说服宿淼,更像在说服自己。
宿淼越看越觉得她有毛病。
直接放话戳破她的幻想:“是吗?我看蒋陆很中意现在的对象。至于杨阿姨,你确定她说的不是场面话吗?如果她真的这么满意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蒋陆和他女朋友赶出家门,表明态度呢?人家嘴上哄你两句,什么不让进门,什么你是她理想的儿媳妇,那都是骗你呢,你还真信了,你不蠢,谁蠢?”
“蒋陆优秀,可惜不喜欢你,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你。”
“他不喜欢你,更不会娶你,他只会娶别的姑娘……”
“你胡说——”
“你住口!!”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知肚明。听说他对象跟他是大学同学,两人学历相当,又有共同的理想爱好,好像长得也跟仙女似的,哎哎哎,蒋陆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呢。”
宿安心神一震,眼底的阴鸷渐渐涣散开,她觉得脑子快炸了。
宿淼幸灾乐祸的话和书中剧情交织反复,让她一时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
她表情逐渐狰狞,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娶我,蒋陆一定会娶我……”
“我还要做市长夫人呢……”
“你可以,我也行,我不比你这个冒牌货差……”
怎么会不娶呢?
这一定是女主成长路上必经的波折。
书里他就娶了宿淼不是吗?
就算婚前他不喜欢宿淼,婚后也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对宿淼很不错,两人一辈子没红过脸。
既然书里没提他的初恋,那就代表这个女人存在感不强,蒋陆对她的喜欢有限。
她很快就会退场的。
宿安,不要慌,不要慌。
只要杨阿姨不同意,他们迟早要分手。
到时候,只要她再温柔小意一点,蒋陆一定会爱上她的。
一定会!
宿安拼命忽视掉心底的不安,不敢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提前揭露了宿淼的身世,才导致蝴蝶效应,有了蒋陆带初恋回家的事。
她不敢想。
她怕一旦承认这种可能性,她所有的计划都必须推翻。
她接受不了“预知”出错,因为她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抱蒋陆大腿上,根本没有好好经营亲情。
爸已经对她失望了,妈今天也被她气晕,因为工作的事,她把大嫂也得罪了……
一旦嫁入蒋家无望,她该如何自处?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宿淼怔愣在原地里,大脑里不断重复:我要做市长夫人,你可以,我也可以……
什么意思?
她怀疑自己被宿安传染了蠢病。
为什么脑子突然转不动了,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是觉得蒋陆未来可期,能当大官,就跟大臣们将身家性命押在各位皇子身上那样押宝;
还是,蒋陆确确实实当过市长,而她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前30红包~~~
宿安:我就要自欺欺人,我不信,我不信……我是女主我会赢!
女鹅:哎呀呀,发现你的秘密了!!!
第32章
直到下楼,宿淼都处于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里。
浑身轻飘飘的,脚仿佛踩在半空中,一点也不真实。
满脑子都是:居然是这样?居然有人知道未来?那蒋陆当真那么好?
……
她心脏怦怦直跳,仿佛要从胸腔蹦出去,嘴里莫名缺水,甚至呼吸都有些凝滞。
一时间,五味杂陈!
难怪!
难怪她出现得这么突然,难怪第一次见面时,她宁愿表现出强势不讨喜的一面,也要把她赶出去。不仅如此,还非得第一时间定下娃娃亲的归属权,一锤子把这事给砸实……
难怪她这么关注自己的动向,即使她已经搬走,她也不肯放过她,非得继续打压她。
宿淼总算弄清楚,宿安为什么会这样敌视自己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宿安因十多年被磋磨的痛苦,心里积气才仇视自己,以至于情绪无法控制,才会不先想着在家里站稳脚跟就露出她的偏激。
没想到她看中的不是在宿家的地位,不是爸妈的爱护,而是仕途顺遂的蒋陆。
其实,宿淼一直觉得宿安的恨太过持久,有些古怪,但她没多想。
现在想来,其实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要知道,父母亲缘从来不是天生就有,绝大多数都是靠经营维护,而宿安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拉近关系的想法。
即便为了实现短暂的目标,她的表现也是不情不愿,十分割裂,眼底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恩赐”感。
事实上,如果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迅速站住脚跟,一味等着对方的包容和爱护其实很难达到目的。因为,没有人能控制别人怎么想怎么做,你只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譬如宿安,宿家人对她愧疚,她心里亦是清楚。
可愧疚之外,还有十几年分离造成的陌生。
这种陌生感不是今天见了面,下一刻就能消除的,而是需要彼此不断磨合,不断在空白中填补描绘对方的印象。
对宿安而言,这很不公平对不对?
她吃了那么多苦,迎接她的不是亲人无条件的关爱,而是有条件的接纳。他们在接纳她的同时,仍在不停的审视她,给她的感情不是满分一百,而是七十、甚至六十……
她需要伪装自己的个性,磨掉身上的刺,活成别人喜欢的那样,才能获得原本属于她的亲情和宠爱。
残忍吗?残忍。
公平吗?不公平!
可人生哪来什么绝对的公平。
为了证明“公平”,为了怄气,便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对方的个性品格上,在言语行动上不断挑战对方容忍的底线,最终受损的是谁?
还是宿安自己。
对宿家人有影响吗?
有的,他们会难受,会怀疑自己这个父母兄长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但因为感情尚未培养起来,那点难受绝对比不上宿安心里的痛苦,对他们而言,止损又是那样容易。
试想想,如果她穿来后自恃着以往的疼爱,而不是费心扭转他们对她的既定印象,让他们以为,她的改变有迹可循,是因为这会儿遭了罪,所以变得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