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话音一落,冬儿立马谢过了念雪,匆匆往翠微居赶。
结果一过去,只见除了太太,就连染云居的冉姨娘也在。
冬儿没有进去,只候在了屋子外头听从回复,听到里头传来冉姨娘笑语嫣然、断断续续的说笑声,话里话外都是道喜之类的话语,差点儿没将潘姨娘捧上了天。
而一转眼功夫,原本有些莽撞无脑的潘姨娘瞬间化作了娇滴滴的可心儿,躺在床榻上,一会儿喊腰酸,一会儿道背疼的,紧接着,又捏着嗓子向大夫讨教道:“大夫,你说,是不是肚子里的娃娃也跟着累着了。”
不多时,传来大夫的声音,隐隐有些无奈道:“夫人,您放心,现如今您肚子里的娃娃还未曾成型了,还是一滩血水,还没有任何感知,夫人若是觉得实在疲惫,兴许是在床榻上歪久了,可能起来走两步会好一些。”
大夫的话音一落,屋子里陡然静了一静。
屋子外守着的几个丫头,纷纷笑得双肩乱颤。
冬儿忍不住抓耳挠腮,正憋笑间,殷氏身边的二等丫头念晴领着大夫出来了。
冬儿见状立马朝着念晴福了福身子,道:“念晴姐姐。”
念晴冲冬儿点了点头,问道:“太太问,七娘子的病严不严重,若是严重的话,她一会儿顺道过去瞧瞧。”
冬儿立马道:“不打紧,不打紧,就是有些闹咳,劳烦大夫诊诊脉,开副方子吃了便是,不用惊动太太了,回头被小主子晓得了我如此莽撞,该罚我了。”
冬儿一脸央求的看着念晴。
念晴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是七娘子安生。”
说着,朝着一旁的大夫福了福身,道:“劳烦贺老先生再给咱们府里的七娘子摸摸脉。”
贺大夫点了点,冲念晴道:“姑娘客气了。”话音一落,转而冲冬儿道:“小丫头,领路吧。”
冬儿一路将大夫引到了碧水居。
去时,阮氏跟雯烟二人已经到了。
映虹借故小主子病了,想要讨个清静,将整个院子里所有的丫头婆子悉数打发了下去,整个屋子里,只留下双灵守在外头。
冬儿将大夫请来后,就连冬儿也立马退了出来,走到院子口来回转悠,亲自守住了二道门。
贺大夫是京城的老大夫了,他在这个府里内院转悠大半生,还没进门,看到这架势,只需一眼,就瞧出来院子里的气氛好似有些不对,而一进门,往屋子扫了一眼,只需一眼,他就瞧出了病不在床榻上躺着那名小女娃娃身上,而是在一旁的那位年轻夫人身上。
不过作为大夫,眼睛是用来看病的,嘴巴是用来说诊的,贺老夫人只佯装不知,经由雯烟的指引,来到了床榻旁,正要给床上那名小女娃娃诊脉。
结果他的手还没伸过去,床榻上的女娃娃嗖地一下掀开被子起了,被子里衣衫齐整。
卫臻穿好鞋子,立在床榻上,朝着贺老大夫遥遥一拜,直直行了个大礼,如实道:“大夫,我没病,需要诊脉的是我姨娘。”
说着,她缓缓起身,笑得有些苦涩道:“事出无奈,不得不如此周旋,还望大夫见谅。”
豪门内院深似海。
后宅里的这些勾心斗角,贺老大夫瞧多了,作为大夫,他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对于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从来不会多家理会,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小娃娃,年纪还如此之小,便已经颇有心机手段了,不由多看了一眼,可对了女娃娃眼中的清澈及赤诚,老大夫不由有些诧异。
贺老大夫盯着卫臻看了一阵,不多时,他将目光投放到了一旁的年轻夫人。
第一眼看过去,精神不济、神色恍惚、思绪烦忧、思虑过重。
第二眼看过去,只觉得此夫人为人优柔寡断、唯唯诺诺、患得患失、游移不定,是个软弱又无主的人。
第一眼,看病。
第二眼,看人。
定定的看了一阵,贺老大夫不由冲阮氏道:“夫人抬手来。”
阮氏立马坐在八仙桌上,立马将手腕送了去。
贺老大夫将指尖往上一搭,手指微微一抬,似乎终于能够理解这一满屋子里的人的谨小慎微了。
“恭喜夫人,是喜脉。”
这是贺老大夫的第一诊。
“夫人早年,可有小产的经历?”
这是贺老大夫的第二诊。
卫臻听了第一句,心里一松,可听了第二句后,心里立马又为之一揪。.
第196章
立在原来愣了片刻, 卫臻很快反应过来,只忙着追问道:“老先生,这一回……这一回我的弟弟和妹妹还能保得住吗?”
问这话时,卫臻的语气带着一丝焦急一丝心忧,又难得掺杂了一丝儿童般的幼稚与天真。
贺老先生盯着卫臻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一阵,少顷, 又转身为阮氏再次细细摸了摸脉,最终捏了捏胡子缓缓道:“这位夫人身子虽虚, 却并无大碍,只是……毕竟年岁渐长, 且思虑过重,若遇到不顺心之事, 唯恐思绪不宁,心力衰竭,便是再好的身子, 也无济于事, 所以,调理身子在其次,调理心绪反倒是在先。”
老先生说着,揭开药箱, 提笔开了两道方子递给了一旁的雯烟, 继而冲着卫臻道:“这里有两道方子,一道安胎,一道是安神, 未来半年,若能静养,兴能无碍。”
贺老先生说完这番话后,便再无多余叮嘱,随即开始整理药箱,准备走人。
卫臻听了这一席话后,却是心头彻底一松。
大夫问诊,越是疑难杂症,越是耗费时间耗费心神,如今,这般迅速,想来阮氏身子无碍。
见大夫起身要走,卫臻忙向雯烟扫了个眼色,雯烟立马将事先备好的“喜”钱奉上,并一脸凝重的委托道:“夫人心思重,可院子里人多口杂,故而此番有喜一事,院子里想要捂住一段时日,还望老先生也能守口如瓶。”
贺老大夫常年出入深宅后院,自然深知其中缘故,听了雯烟一番话,忽然想起了来这里之前把的那道喜脉,不由缓缓摇了摇头,不多时,只摸了摸胡须,淡淡挑眉道:“放心,老夫只知救人,不知害人。”
说着,由雯烟亲自送出了门。
却说大夫走后,阮氏还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还隐隐没有从这一大喜之事上缓过神来。
虽然,经验所得,早已经猜测到了,可纵使如此,当面听到大夫报喜,这种感觉终究有所不同。
整个过程,阮氏只一直拿手轻轻抚摸着肚子,好像肚子里的立马就能钻出个孩子来似的。
卫臻见到阮氏这幅模样,有些许辛酸,又有些欣慰。
不知五年前那个孩子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倘若那孩子活了下来,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一时,冷不丁地又回忆起了前世。
只是,思绪不过只恍惚了一阵,卫臻很快嗖地一下,彻底回过神来了。
历经两世,别的本领卫臻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一点,那就是做人啊,要知足,要想的开,人的一生不可能不发生任何意外,也不可能只有顺境在等你,受过的苦,遭过的罪,记住那份疼痛足矣,经一事长一智,却也没有必须时时刻刻将那些伤口反反复复的拿出来展示,因为,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它究竟会有多疼。
反反复复灼伤的,依然是自己。
这样想着,卫臻只缓缓牵着阮氏来到了软塌上坐着,经历一夜,她已经思索了一整夜,又或者,再次之前,在这整整五年间里,她早已经将今天这一幕预想过许多回了。
“姨娘,未来这大半年里,兴许要委屈你了,在未来这大半年里,您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做没有怀孕一事,咱们的日子……一切照旧。”
阮氏有些诧异的看了卫臻一眼,不多时,一字未问,只紧紧抓着卫臻的手,道:“好,姨娘都听安安的。”顿了顿,又咬了咬牙,道:“姨娘这一次知道事情轻重,这一次,姨娘一定安安生生给安安生下这个弟弟妹妹,只是……”
阮氏说到这里,忽然间不知想起了什么,只紧紧捏着帕子,看了卫臻一眼,小声的问了句:“老爷那边——”
哪知,话还没有问出口,忽然见外头冬儿匆匆跑来禀告道:“主子,姨娘,老……老爷来了。”
冬儿话音一落,卫臻跟阮氏纷纷一愣。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阮氏听到卫霆祎来了,短暂的惊愣,待反应过来后,顿时心里微微一慌,只立马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相比之下,卫臻明显要淡然许多,只伸手攥了攥阮氏的手,淡淡道:“姨娘,莫怕,有臻儿在。”
说着,卫臻缓缓起身,倒了杯热茶递到阮氏手中,自己又缓缓在阮氏跟前坐下,这才不紧不慢的看向冬儿,道:“老爷打何处来的,是在姨娘的正屋里,还是往咱们这儿来了。”
冬儿歪着头想了想,道:“瞧着老爷来的那方向,像是从潘姨娘那里过来的。”顿了顿,又道:“原本是直接去了姨娘屋里,后来听说姨娘在主子您这儿,又听说小主子您染了风寒,老爷坐了片刻,便说要过来瞧瞧小主子,只是……只是到了屋子外头,老爷又停下来了,一直在屋外转悠,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不让人进来通传,奴婢还是悄悄溜进来的。”
冬儿倒是机灵,前前后后了解的细细致致。
卫臻听了也并不意外。
回京这大半年,除了最基本的礼教与招呼,卫臻基本没有跟卫霆祎说过一句话,更加没有给过他半个好脸色,整整大半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无视他这位父亲。
故而,卫霆祎变得有些憷她。
期间,一直旁敲侧击、想方设法的想要跟她亲近,全被卫臻不漏痕迹的挡了去。
人有时候就是如此,从前,卫臻心心念念盼着爹爹的青睐,哪怕一个眼神,都能够满足,然而,一个眼神,于她而言,都是奢侈。
如今,她将这位父亲大人从她的生命中彻底的移除了,他倒是往上赶了。
这半年来,卫臻的所作所为既是有意,又是特意的。
她坐在软塌上,不紧不慢的,一直待陪着阮氏用完了那杯茶,这才缓缓冲冬儿道:“冬儿,请老爷进来吧。”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冬儿跟阮氏纷纷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少顷,冬儿率先反应过来,冲卫臻道了声是,立马出了屋。.
第197章
没一会儿, 冬儿去而复返,只小声禀告道:“姨娘,娘子,老爷……来了。”
话音一落,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进来,缓缓挑开了帘子, 不多时,一位三十几许的中年男子缓缓踏进了屋子。
大冬天, 只见来人穿了一身月牙白对襟广袖长服,外罩着一件石青色银丝边鼠袄儿, 袄儿两边是两撮浅灰色的狐狸毛,衬托得整个人身长如松, 面色如玉,又见他腰间缀着上好的羊脂玉,大冬天里, 手上还颇有雅致的握着一柄折扇, 进屋时,执扇的手微微置于腰腹前,一手背在了身后,一副翩翩世家公的模样。
此人便是卫霆祎, 明明三十几许的人了, 还整日穿戴装扮的跟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哥似的,关键是,即便是站在二十几岁的世家公子跟前, 她们家这位五老爷也是最为出挑的那一个,面红齿白,面如冠玉,当年元陵城一等一的美男子,即便是来了京城,即便是要到了不惑之年,无论是音容相貌,还是举止言行,依然是最为出挑的那一个。
他一进门,只见阮氏的目光便一直不由自主的追随着他,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痴缠意味。
他进门时,缓缓抬眼间那个神色,婉转风流、魅惑多情,令人卫臻心中微微一紧。
纵使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卫臻的容貌神色,随了卫霆祎六七层,而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眉眼间的神色,越发相似了。
却说卫霆祎进屋时,脸上的喜色不言而喻,甚至还带着些许喜出望外的神色,欢喜中,又夹杂着些许惴惴不安,小心翼翼,要知道,这是这大半年来,不,应该说是这五六年来,他头一回踏入卫臻的屋子。
他本以为他这位日渐伶俐的七丫头对他恨之入骨,这辈子都不会理会他了,没想到冷不丁亲自将邀进屋了,卫霆祎的欢喜自然可想而知。
因此,他进屋后,第一眼,就是小心翼翼的抬眼将整个屋子环视一圈,然后,朝着八仙桌旁的卫臻身上瞅了去。
方才听正屋里的丫头说,七娘子病了,他虽知道他这个女儿并不欢迎他,甚至连门都兴许进不了,关键是,他自个也压根没有进门的勇气,不过,心里的挂念依然还是有的,眼下,见卫臻披着衣裳,端坐在那里,不由缓缓问着:“我方才撞见了大夫,听说臻儿病了,臻儿……身子如何呢?可有大碍?”
言语中,夹杂着一抹小心翼翼的关怀。
然而话音一落,却见八仙桌上的卫臻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要回应他的意思。
卫霆祎不由摸了摸鼻子,稍稍有些尴尬,下一刻,只见他缓缓抬眼看向了一旁的软氏,约莫有几分求助的意思。
往日里,他一来,阮氏定是第一时间贴心上来伺候,有时卫臻也在,阮氏通常也会出面回旋,只是,这一次,只见阮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卫臻,头一回没有吭声,没有回应,很快,只捏着帕子,将眼睛垂了下去。
于是,卫霆祎脸上的尴尬更甚了。
不过好在,他是府里的幺儿,打小在老夫人跟前卖惨卖浑,脸皮历来是个厚的,不多时,只见他将后背那只手伸了出来,微微握了握拳,置于唇边,轻轻咳了一下,然后微微挑眉问向一旁的雯烟,道:“这些日子天冷,在姨娘主子跟前,得精心伺候着。”
说着,想了想,又道:“前两日,管事的往爷屋子送了几筐银丝炭,回头去爷的院子寻守财,让他亲自给你们主子给七娘子送上几筐来。”
说这话时,卫霆祎拿着折扇,漫不经心的往手心里敲了敲。
雯烟闻言立即称是,不多时,绕到桌子前,给卫霆祎泡了杯茶,道:“外头天冷,老爷吃杯茶暖暖身子。”
卫霆祎一脸满意的看着雯烟,不多时,接过茶,从善如流的坐在了八仙桌的另外个位置上。
一家三口,算是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