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孟知秋拉着卫真的手,定定的看着她,一脸感激感慨道:“当日辞行时,嫔妾便以帕子相赠,当即认下了这位萍水相逢的义妹,同时心里暗自发誓,他日如有我孟知秋的一日显贵,便有卫家七娘子的一日富贵,卫臻此人至此便如同我本人。”
说这话时,孟知秋一眨不眨的看着卫臻。
她声音依然柔弱,说到激动之时,甚至还隐隐捂着胸口,有些中气不足,然脸上的神色却无比的认真。
卫臻闻言,只淡然呆愣在原地,久久,只紧紧攥着孟知秋的手,只一脸动容的喃喃道:“姐姐……”
话音一落,孟知秋抬手捋了捋卫臻两鬓的发,嘴里柔柔喃喃呢喃了一声:“妹妹。”
随即,缓缓将她搂入怀中,两人当众相拥,霎时,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骤变。
也不知是两人这般画面太过感人,还是太过温馨,远处,甚至有年纪小的小娘子听了忍不住偷偷摸出帕子在拭泪。
整个大堂一时变得静悄悄的。
两人拥抱叙旧了一番,孟知秋在卫臻耳边说了一句:“一会儿再叙。”
话音一落,孟知秋缓缓放开了卫臻,却一直拉着她的手,继续道:“这些年来,我刚入宫,许多规矩也一知半解,不敢贸然将妹妹接入宫中久叙,实则一直挂念着妹妹,好在,今儿个总算是再次相逢了,真真开心得紧。”
孟知秋声情并茂的细细诉说着,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孟知秋陡然抬起目光,直直朝着远处的蒲玲儿看去,道:“对了,说来也真真有缘,当年也正是在那个驿站,我与臻妹妹同时遇到了太子侧妃,也是因为这一碗肉粥,臻妹妹不小心冒犯了蒲侧妃——”
说到这里,孟知秋只缓缓叹了一口气,良久,有些无奈道:“若因这碗肉粥,令蒲侧妃还嫉恨到如今的话,哎,实则说来,也全是因着我的缘故,蒲侧妃若还无法解恨的话,今儿个我便亲自给蒲侧妃赔个不是,只盼着蒲侧妃能够消消火,也莫要在与臻儿计较了。”
孟知秋说完,她一个当朝五品嫔位,竟当真舍得下身段,竟当真微微福身,朝着一个晚辈,一个侧室施施然行了个礼。
此举一落,全场瞠目结舌。
随即,所有人咂舌震惊荒唐以及奚落的目光纷纷朝着蒲玲儿投了去。
若是在私底下,蒲玲儿一准高高在上的受了,可现下,当着满京贵女贵妇的面,尤是莽撞无脑的蒲玲儿也有些慌了,她先是无措、紧张,随即,对上孟知秋及卫臻那两张看似平静,却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上,不知为何,蒲玲儿心里的怒意再一次被点燃了,她只有些怒火攻心的指着孟知秋,气得语气都不顺了,只胀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你胡说——”
然话音才刚起,便见皇后一个犀利的冷眼扫来,皇后面无表情的盯着蒲玲儿,呵斥一声:“闭嘴。”
话音一落,皇后娘娘板着脸,冲蒲玲儿身后的侍女道:“你们侧妃今儿个身子不适,不宜参与今日的宴会,将侧妃扶下去歇着罢。”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侍女自是不敢耽搁,只一人架着蒲玲儿一边肩膀,将一脸惨白的蒲玲儿搀了出去。
皇后又一声:“好了,宴会要开始了,陛下也该到了,诸位就座吧。”
如此,整场闹剧这才彻底结束。.
第264章
皇后一走, 聚集的众人渐渐散去,其中间或有人过来给孟嫔请安问好,孟嫔未曾深聊, 只一一浅笑点头示意,待人都散了后, 孟知秋这才拉着卫臻的手, 道:“方才……吓着了吧。”
卫臻这会儿早已经缓过神来了,忙冲孟知秋福了福身子, 道:“多谢娘娘搭救。”
卫臻举止规规矩矩, 礼数周全, 还有些顾忌,丝毫不敢逾越。
孟知秋却拉着卫臻的手, 一脸正色道:“妹妹, 我方才所言, 并非托辞, 每一字每一句皆出自真心。”
说着, 孟知秋双眼微微一垂, 又道:“这宫里头个个恃强凌弱, 人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我一向谨小慎微, 这两年来连虞洗宫都鲜少踏出过半步, 已有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酣畅一回了,这才觉得, 原来在宫里的这两年是真实活在这世上的。”
孟知秋说着,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落寞,似感慨, 良久,又攥紧了卫臻的手,一脸认真期盼的冲卫臻道:“希望妹妹莫要与我生分了。”
孟知秋说这话时,一脸情深意切。
从未摆过任何嫔妃架子,对卫臻,好似对待相识多年故人旧人。
卫臻忽然想起,上辈子孟贵妃虽宠冠六宫,却从未跋扈欺人,她素来低调,无论对皇后,对当年那个草包无脑的自己,包括对待宫里的任何奴才下人,多为和颜悦色,上辈子整整六年,都没有今日这一日说的话多。
而这辈子,为了助她,竟违背了多年的习惯,这样想着,卫臻心里不免有些动容,良久,卫臻终于冲孟知秋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顿了顿,又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孟知秋闻言脸上一喜,忙拉着卫臻道:“走,去我坐席上,咱们说说话。”
说着,孟知秋一路拉着卫臻来到了她的嫔位席位坐着。
孟知秋乃五品嫔位,位置安置在了丽妃之后。
今儿个后宫娘娘们所到此宴也不过才安排了七个席位,位份低的,甚至都未曾安排出席,孟知秋如今可是后宫的大红人,位置甚至与昭仪并列。
孟知秋拉着卫臻与她同席时,那头,端阳郡主也将方静姝请到了她的席位上,而一向在满京贵女太太们跟前受到瞩目的卫六娘子卫绾,这一回却是无人问津,不免有些孤寂冷清。
卫绾只一言未发的回到了卫家的座位。
卫家位置靠后,又偏,视线自然不如前排的好,甚至一眼望去,对面男子席位上是朦胧一片,压根看不真切,卫姮倒是没心没肺,见卫臻不在席位上,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卫臻的位置,嘴里还在唠叨着:“方才真是吓死个人,卫臻就是个小祸害,惹事精,我往后一定要离她远远地,她那倒霉样,谁沾上谁倒霉。”
卫姮一路喋喋不休,不过听语气倒是没有多少恶意,她习惯埋汰卫臻了。
卫绾闻言,却忽而抬起视线,穿过层层人群缝隙,一路朝着上首的皇家席位看去,那里,卫姮嘴里倒霉的七妹妹分明一步登了天,直入了天家的阵营。
这样想着,卫绾微微抿了抿嘴,直至将整个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却说孟知秋随和温柔,说话温柔如水,没有丝毫嫔妃身上那股高高在上的架势,她待卫臻赤诚细致,丝毫没有给到她半分压力与压迫感,坐在席位上,亲手给她拿点心吃,拿茶水喝,询问她在宫外在府里趣闻,也同她细说宫里头的趣事,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凑在一起,呢喃浅语,竟像是闺阁中相交多年的手帕之交似的,惹得周遭的嫔妃们纷纷争眼相看及打趣。
说了没一会儿,忽而闻得大殿上一静,孟知秋身后的贴身侍女雯覃低声提醒道:“娘娘,应该是太子殿下到了。”
话音一落,孟知秋便冲着卫臻眨了眨眼,停止了谈话,二人齐齐端坐好,直直朝着大殿门口看了去——
只见人还未到,一阵高谈论阔的谈笑声及激烈的争论声便率先传了进来,几个眨眼后,便见太子殿下一身华服,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背于身后昂首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人,多为文人,太子殿下边走,边微微偏着头,身后有人在与他说话,他听得精细,再后,有几位老臣不知因何事,只吵得面红耳赤、俨然一副要打起来的架势。
这情形,悉数落入了大殿内众人眼中,女子席位这边各个脸色大变,以为生了什么事情,心道,这些人好生大胆,直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争执了起来,男子席位那头,却是见怪不怪了,这样的景象,每日朝堂之上,是日日上演,并不稀奇。
几经争论了一番后,太子殿下脚步一停,随即转身走到几位老臣跟前,笑着说道了几句什么,几位老臣纷纷朝着太子殿下作揖,表明休战,却是纷纷将头往反方向偏,分明口服心不服,却是到底停止了纷争。
太子这才背着手,继续往里走。
一路走,坐在席位上的各位大臣一路起身,太子一路招呼过去,或停下与之低语几句,或笑着谈笑宴宴,由此可以瞧出,太子殿下与群臣交谈甚欢,可谓受人推崇爱戴不已。
太子殿下高谈论阔,他乾坤郎朗,通身华贵逼人,他一出现,便立马引得女眷这边全体投以崇拜爱慕的目光,所经过之处,不少闺中少女纷纷羞红了脸,尤其是坐在位置靠前的宁芃芃,视线就没有一刻从太子殿下身上挪开过。
太子殿下身后跟着贴身护卫辕文德及一名白衣男子,辕文德武人出身,如今嘴上长了两撇八角须,看上去气势沉稳,不过他早已娶妻,留意他的人并不多,倒是他身边那个白衣少年,只见好一副面如冠玉、霁月清风的模样,纵使站在太子殿下身后,虽比不过太子殿下华贵滔天,却也别有一番清贵模样,着实令好些年纪小的小娘子议论不已。
就连坐在孟知秋前方的丽妃都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太子身后的那位小郎君是?”
卫臻闻言,便顺着目光遥遥看了过去,她的视线仅在太子身上扫了一眼,压根没有细瞧,只很快随着落到了太子身后——
那名白衣少年正是刚归京不久的方修远。
刚一进宫,便得了太子殿下亲传。
今日的方修远,依旧一身清布白衣,就连入宫了,也装束依旧,并未因此华丽装饰。
真是个十足十的呆子。
卫臻见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嘴。
面上却忍不住勾唇而视。
哪怕一身布衣,可穿到那呆子身上,依然有股纤尘不染的模样,在这满是华贵奢侈的珠宝绸缎里,竟觉得别有一番清流之姿。
总归是卫臻挑的,只觉得哪怕一身破烂加身的方修远,也比那个虚伪温润的太子殿下要顺眼千倍百倍。
卫臻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瞧,只很快收回了视线。
只是,刚刚收回目光,想了想,忽而又轻抬眼帘,将视线朝着不远处端阳所在的席位瞧了去,当即只见端阳正一顿不顿,目光痴痴的朝着殿堂上那道身影瞧着。
卫臻见了,心里一禀。
袖子底下的双手,终于忍不住轻轻攥了起来。
时不待我。
看来宴会后,一定要尽快将事情给办了。
却说太子一路招呼诸位大臣,直到走到了上首的大殿红毯上,遥遥给皇后行了一礼,皇后笑着,正要招呼问话,这时,内堂内,响起了一道震破天际的宣读声——
“皇上驾到!”
霎时,此声一起,大殿两侧,所有人全部齐齐站起,又纷纷跪拜,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年一遇的宫宴,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265章
“平身。”
卫臻随众人跪拜, 只将额头紧紧贴在了手背上,周遭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静得仿佛能够听到众人的呼吸声,直到不知过了多久, 听到远处传来一道低沉又威严的声音。
那是陛下的声音。
时隔了一个世纪, 只觉得这道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同时, 也令卫臻止不住有些恍惚。
尤记得, 卫臻当年鲜少出府,更是没有见过任何世面, 那回参加宫宴, 她跪在人群中, 哪怕跪在又后又偏的位置, 丝毫不起眼, 依旧紧张得浑身发抖, 呼吸急促, 后直接明晃晃的被卫姮等人嘲笑不已。
如今, 冷不丁重新来一回, 她早已经淡然了许多。
却说陛下的话音一落, 卫臻便被一旁的孟知秋虚扶了一把,她随孟知秋, 与众人一同缓缓起身。
还来不得抬眼看去,只听到那道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霸气又严谨道:“诸位入座。”
一直落座后,卫臻这才缓缓抬眼朝着高座的龙纹宝座方向看去。
只见最上首的九五至尊宝座上坐着一位霸气凛然的中年男子, 对方身着明黄龙袍,龙袍的领口、朱色的下摆,分别绘有金盘龙纹样式,而龙袍的袖子上、衣摆上,更是呼啸飞腾出九龙缠绕争夺之姿,一条条栩栩如生的真龙盘旋在其身上,令其整个人霸气狂澜,拥有唯我独尊之势,他高坐在那里,好似在睥睨天下,俯视众生万物般,此人便是大俞,便是整片大地的君主元帝元稷是也。
元帝如今虽年事已长,过了壮年,却依然显得十分年轻,他还不到五十,看上更像四十出头,虽身子渐渐开始虚重,却依旧有股气吞山河之色,元家男子历来多为美男子,去年,谢昭仪还曾为陛下诞下了位小公主,由此可见,陛下依然精力充沛。
元家圣主有八十高龄元太宗,八十有四圣驾才仙去,元家多位高祖皆为长寿之人,故而,元帝这般精神奕奕,瞧着在位再多个十来年压根不算事儿。
元帝头上戴着帝冕,帝冕加有十二根旒珠,旒珠半遮脸上,令人看不清陛下具体面相,从卫臻这个位置看过去,只看到一截留着短须的下巴。
元帝生得威武霸气,面带短须,剑眉星目,眼睛犀利而阴狠,有股上位者的狠厉与果决,不过今日这宫宴,乃君臣同乐之私宴,故而元帝放松了几分,脸上始终带着些许笑意,一坐下后,难得兴致大好的慰问众人一番,随即轻捏短须,大笑着道:“今日乃宫宴,乃君臣同乐之宴,难得尔等与朕同聚一堂,难得这般热闹,诸位爱卿莫要故作庄严,也早该卸下朝堂上那股迂腐深沉的做派,好生放松尽兴一回了。”
元帝呵呵大笑一声,便要朝殿下众人举杯。
举到一半时,元帝视线沿着整个大堂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太子宝座下首的位置,盯着静静看了片刻,动作顿时一顿,冷不丁问了一句:“今日宴会,人都到齐了么?”
问这话时,元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淡,只半眯起了眼。
元帝贴身主管内侍高禄仕忙尖着嗓子,曲着身子回道:“禀陛下,苏世子好像还没到。”
高禄仕话音一落,只见原本热闹的大殿上陡然一静。
众人争相想看着,最终,视线纷纷朝着皇上、太子宝座之下,那道最惹眼的位置看了去。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是今儿个整个大殿上唯一一个空席。
“这位世子苏真真胆大包天,陛下亲自下了旨意召其入宫参宴,他到了现下还没露面,这是要抗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