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时常垫着脚尖,趴在她的罗汉床沿,其实是个伶俐的,卫臻时常听见她口齿伶俐的跟双灵犟嘴,可是到了卫臻跟前就变得含蓄而害羞了,只知软软糯糯的唤着她七娘子,不知到底该与她说些什么,见她一直不说话,就咬着小嘴,双眼直乌溜溜转着,直盯着她的瞧着。
也不走,就一直守在她的榻前。
双灵骂她呆笨,小丫头竟然气呼呼道:“双灵姐姐有本事便让七娘子主动说一个!”
双灵一时噎住。
小丫头就一脸得意的抬着小下巴,只是一转身见了卫臻,又开始忸怩不敢说话了。
一直守在卫臻床边上,但凡卫臻翻个身,动一下,便立马软软糯糯的的问着七娘子是不是渴了,七娘子是不是想要去方便,要么赶忙跑去唤屋子里其他的几位姐姐们,很是乖巧伶俐。
卫臻瞧着屋子里伺候她的这些齐刷刷的小丫头片子,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按照她前世的年纪,已是二十有二了,已是个成婚多年的妇人了,如今身边却皆是些连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一个十岁,一个六七岁,便是最伶俐稳重的映虹也左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尤其是那个小的,懵懵懂懂的看着她,该叫她如何使唤?
起来简单的清洗一番后,映虹便唤了两个老妈妈来抱着卫臻去了老夫人的正房请安用膳。
从偏房到正房,一路弯弯绕绕的,又是绕了几处抄手游廊,又途径几处水榭之地,没得让人眼花,老夫人这荣安堂,便是前世卫臻也来的不多,便是去了,也是每月初一十五去给老夫人请安两回,后来卫臻因被奚落欺负得厉害,每每吵着闹着不要去,阮氏心疼她,也不忍心送她去遭罪,便极少在老夫人露过脸了。
如今,窝在屋子里窝了这么久,这算是入府以来打头一回出门吧,卫臻其实早就憋坏了,可是又不敢表现得太过冒进,只趴在妈妈肩头,盯着沿途的景致瞧着。
荣安堂原是老太爷与老夫人的住宅,本是整个府里最大的最庄严的院子,不过老太爷是个行事低调的,院子虽大,里头的陈设却极为简朴,一路上走过去,院子里不见多少奢靡富丽装饰,瞧见过最名贵的,要数荣安堂院子外种植的那颗百年金丝楠树了。
据说这棵树乃是开府时与建府宅时同种的,已经十分古老了,如今历经百年,得要两三个小娃娃合力才能见树身抱住,楠树长得极高,仿佛已经冲入了云霄似的,是方圆几十里,最高的植被,卫家的这株楠树,在整个元陵城远近驰名,还在方圆几里之外,远远地都能够瞧见这株鹤立鸡群的古树。
卫臻定定的盯着这株楠树瞧着,她对这树印象十分深刻,之所以深刻,乃是因着她当年嫁进太子府时,大老爷做主见这株百年古树给砍伐了,打了一整套上好的金丝楠木嫁妆给卫臻陪进了太子府,那是卫臻所有嫁妆中最得脸的陪嫁,便是当年太子殿下见了,皆赞了几赞。
如今,大抵是下了雪,怕将楠树冻着了,楠树的树干皆用棉质絮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它直挺挺的矗立在那里,已经站了一百多年了,路径楠树身边时,卫臻仰着小脑袋看了又看,树太高了,好像瞧不到头似的。
到了正房门外时,远远的只见一个着淡绿色袄儿,外罩着同色掐腰比肩的丫头在外头候着,见七娘子等人来了,远远迎了出来,朝着妈妈怀里的卫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随即拉着映虹的手,道:“可算是来了,方才老夫人还问起了,正要打发人过去瞧的。”
映虹笑着道:“今儿个是七娘子头一回出门,装扮时耗费了些时间,雪芙姐姐,是不是来晚了,叫老夫人等着了。”
主要是没成想七娘子竟然瘦的如此厉害,之前屋子里备下的衣裳忒太大了些,伺候卫臻穿戴衣裳时又往里头添了两件,这才勉勉强强觉得合身,故此耽搁些时辰。
雪芙笑道:“不打紧,老夫人也才刚起,走吧,一会儿厨房要送膳食来了。”
说着,引着卫臻一行人进了屋,进屋前,忽而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冲映虹提点道:“对了,六娘子、九娘子也在里头了,老夫人还未起时便早早来了。”
映虹听了有些诧异。
自打老太爷病重后,老夫人日日亲自伺候,身子憔悴了一阵,便免了府里的一众请安,后老太爷去了,老夫人卧床一个多月,荣安堂已经清净好些日子了,如今,六娘子与九娘子怎地来了,是见老夫人大好,荣安堂又渐渐恢复了问安见礼么?
还是……因着旁的什么?
映虹微微挑了挑眉。
而听到六娘子的名讳,原本趴在妈妈身上的卫臻身子微微一颤,她只下意识的用力的抓紧了妈妈的衣裳,呼吸微微促了促,眼里闪过一丝阴沉与晦暗,不过,那神色稍纵即逝,很快便消失殆尽。
跟在妈妈身后的冬儿见了,微微一愣,过了片刻,她只伸着小肉手拼命揉了揉眼,再次睁开眼时,只见七娘子闭着眼趴在妈妈肩头,瞧着昏昏沉沉,又快要睡着了似的。
冬儿见了不由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气,吓死她了,她方才差点被七娘子犀利的眼神吓着了,原来竟是瞧错了。
却说一进屋,妈妈便立马将卫臻放了下来,映虹上前改牵着卫臻的小手一步一步朝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老夫人最疼爱七娘子了,一会儿七娘子见了老夫人要记得张口喊人,知道么?”
话音将落,只见高榻上原本正在说笑的一老二小全都朝着卫臻这边瞧了过来。
第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上一章是六娘子与九娘子,更正一下
府里的娘子们太多了,作者也搞懵了,望知晓!
老夫人的装扮依旧简朴素淡,一身酱黑的袄儿衬托得整个人利落爽快, 头上佩戴的依旧是往日里常戴的那个抹额, 往日里神色有些冷清郁结, 约莫今日两个孙女在跟前卖萌, 瞧着兴致不错,老夫人向来疼爱底下一众小辈, 无论嫡庶, 无论哥儿姐儿,皆是打从心底里疼爱。
至于前世卫臻,一来卫臻在老夫人跟前极少露脸, 这二来,老夫人每每见了卫臻皆是定定的端详她良久, 神色略显几分复杂, 那个时候卫臻不懂,只以为老夫人对她不喜, 如今或许反应过来, 或许是因为每每在她不大的小脸上, 瞧见了愤恨不甘, 这才有些担心罢。
至于另外两个,小的那个四五岁左右, 生得圆润可爱, 小嘴粉嘟嘟的,脸上肉乎乎的,跟个小小糯米丸子似的歪在老夫人怀里, 原本正在说笑的,这会儿许是有些累了,又许是起得太早的缘故,竟然双眼微微拉拢着,将睡未睡的,一脸萎靡不振的模样。
小几对面坐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儿,生得眉清目秀,其实相貌平平,但胜在皮肤白皙,头上绑着一对双丫鬓,底下垂着三四根细细的羊角小辫子,一直垂落到腰间,这个比对面那个小的大上一二岁,却瞧着懂事不少,小的那个呼呼往老夫人怀里坐着,一脸天真不知世事,大的这个安安静静的,姿势规矩,嘴里一直噙着浅浅的笑意,温娴又懂事,皆说三岁看老,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便瞧得出日后定是个贤惠的了。
两个小娃娃皆穿得素净,却一身玉色锦缎加身,外罩着厚厚的袄儿,两姐妹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一大一小,就跟一对玉娃娃似的,瞧着令人喜欢。
因屋子里烧着地龙,两个人脸上皆是红扑扑的。
因为卫臻的突然出现,两个小的齐刷刷的朝着卫臻瞧来。
映虹牵着卫臻走到里头,一早在屋子里时,映虹便已经教了卫臻规矩的,如今卫臻来了这陌生的屋子,依旧有些惶然,不过老夫人日日过来探望她,卫臻对她有些熟稔,不过眼下多了两个小娃娃,又有些忌惮,不敢主动上前,只紧紧拽着映虹的手,轻轻地怯怯的朝着老夫人唤了声:“祖……祖母。”
声音细若蚊蝇。
喊完,立马低下了头,身子还下意识的往映虹跟前缩了缩,瞧着依旧有些胆小怯懦。
老夫人见了卫臻的到来,一脸欢喜,忙冲卫臻昭昭手,道:“快来,快到祖母跟前来。”
映虹往身后轻轻推了卫臻一把,卫臻的小身板便晃晃悠悠的冲了出去。
她穿戴得厚实,整个身子鼓鼓囔囔的,两侧的手臂直接张开了,压根合不拢,周妈妈见她跟只呆笨的小鸭子似的,一摇一晃的踱过来,生怕她摔着呢,还在半道上便一把将人搂住了,笑着道:“七娘子这是穿了多少啊,屋子里暖,一会儿准要冒汗了。”
说着,见老夫人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周妈妈便利索的将人抱着放了上去。
老夫人听了周妈妈的话,伸手从卫臻颈部探进了背上摸了摸,果然,背上冒汗了,忙开始亲自解开卫臻的衣裳,脱了两件,周妈妈与映虹要上前帮忙,也没让,只摆了摆手,道:“虽许多年未曾亲自带过小娃娃了,但是这些,老婆子我还是会干的,想当年,老大,老二,老小,哪个不是老婆子我手把手照看大的,且一边待着去,让我来!”
周妈妈便笑着道:“得了,老奴我便不跟老夫人争,便不逞这个能了。”
映虹也跟着笑了,嘴上却开口解释道:“七娘子在屋子里待了这么些天,今儿个打头一回出门,奴婢唯恐七娘子身子弱,怕一时受不住,便给多穿戴了两件。”
老夫人给卫臻脱了里头两件,重新穿上外头这一件,瞧着外头这件袖子长了大半截,又空荡荡的袄儿,不由皱了皱眉,道:“没合身的衣裳么,缘何大了这么多!”
映虹想了想,回道:“回老夫人的话,七娘子的衣裳绣房那头前两日才过来给七娘子量了尺寸,如今还在赶制,便紧着且先将六娘子的衣裳送了来,没成想,二人年岁相差不大,这衣裳的大小却相去甚远。”
对面的六娘子听到映虹的话后,只微微抬眼往卫臻身上的衣裳瞧了一眼,末了,又默不作声地看了卫臻一眼。
老夫人听这话,微微蹙眉,府里的下人们行事素来爱看主子的眼色,便是一件衣裳,一道菜例,背后皆有着深深地用意,至于这件衣裳背后的深意,老夫人未曾多问,只漫不经心的道了句:“叮嘱将六丫头的衣裳一并赶制了送去,好了,七丫头,这两个,一个是六姐姐,一个是九妹妹,丫头可还认识?”
老夫人指着对面的卫绾与身边的另外一个卫姮耐着性子逗弄着卫臻。
卫臻抬眼缓缓瞧了卫绾一眼,又怯怯的看了卫姮一眼,只下意识的搂紧了老夫人,将脸往老夫人怀里一埋,不吭声。
她似乎只认识老夫人一人,是以,眼下,对老夫人格外依赖。
老夫人见卫臻这幅模样,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好地丫头被蹉跎成了如此模样,之前在府里时虽颤颤巍巍,却不至于胆小害怕到如此地步,如今,见了谁都怕成这幅模样,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走出来了。
到底是府里的姐儿,将来进了京,是要在人前走动的,不过,也是急不得的,唯有耐着性子细细引导着,盼着早日恢复如初吧。
这般想着,老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脑袋,便又指着卫臻冲着另外两个笑呵呵道:“六丫头,九丫头,这个是妹妹与姐姐,你们可还记得?”
老夫人原本怀里是搂着九娘子卫姮的,如今卫臻一来,亲自给她脱衣穿衣,怀里搂着的自然成了卫臻。
自打卫臻来后,老夫人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投放到了卫臻的身上,另外两个一时倒是安静下来了。
这会儿老夫人一问,只见对面的六娘子略有些羞涩的笑着道:“记得,这个是七妹妹,祖母,绾绾记得她,以前咱们还时常一块玩耍。”说着,又抬眼往卫臻身上瞧了一眼,乖巧懂事道:“听姨娘说七妹妹病了,如今好些了么?”
一旁因卫臻的到来,而被老夫人冷落的九娘子却只微微噘着小嘴一脸愤愤不平道:“我知道她,就是因为她,差点害死了姐姐。”
九娘子的话音将落,只见屋子里忽而静了一阵。
就连周妈妈与映虹听了都不由对视了一眼。
六娘子听了亦是一愣,过了好半晌缓过神来,瞪了九娘子一眼,道:“小九,休要胡说。”
说完,有些慌张的看着老夫人道:“祖母,小九……小九她不懂事,不知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胡话,她……她不是这个意思,祖母勿怪!”
第30章
六娘子是个知事明理的,也素来护着自个的妹妹。
不过九娘子却是个直肠子, 到底年纪还小, 不过个豆大的孩子, 心无城府, 知道什么便说些什么,哪里晓得其中的一些个弯弯道道, 见六娘子如此说来, 只一脸不快的瘪了瘪嘴道:“哼,我才没有胡说,姐姐现在脸上还留了一脸的麻子呢。”
说着, 又牵了牵老夫人的衣摆一脸正气的告着状道:“真的,祖母, 小九真的没有胡说, 都是她,都是她害的。”
说完, 九娘子卫姮还恶狠狠地瞪了老夫人怀里的卫臻一眼。
六娘子听到这里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又因说到自个脸上的麻子, 只悻悻地用白嫩嫩的小手遮了遮脸, 幼小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委屈跟难堪。
而卫臻则是被九娘子的讨伐给吓得直往老夫人怀里缩着,用力的揪着老夫人的衣裳, 将整张小脸全都埋进了老夫人怀里。
老夫人摸了摸卫臻的小后脑勺, 又将卫臻搂紧了几分,这才抬眼往对面卫绾脸上瞅去。
其实不显,形容一脸的麻子委实太过夸大其词了, 不过额头上,脸颊靠近耳朵的位置确实留下了几个淡淡的印子,因卫绾皮肤白,细细瞧去,倒是瞧得分明,不过好在位置偏,不仔细去瞧,压根瞧不出其中的异样。
反观怀里的卫臻,她也是个染过天花的,病情甚至还更为严重些,倒是奇得很,脸上光溜溜的,据说就后背留下了几个小浅坑。
候在底下伺候九娘子的王妈妈听了九娘子的话后脸却煞白了一片,她忙不迭上前冲着九娘子猛地使眼色,又立马哗地一下跪下,颤颤巍巍的告罪道:“皆是老奴的罪,是老奴管束不严,这才让九娘子听了底下一些长舌妇们乱嚼舌根,一会儿回去后,老奴定当好生管束,将院子里那一干乱嚼是非的给揪出来好生惩罚告诫一顿,势必往后定不会再让那些腌臜话传到九娘子的耳朵里了,只是……只是九娘子到底年纪还小,就跟鹦鹉学舌似的,都是闹着玩的,压根不懂其中的缘故,这才懵懂犯了错,求老夫人勿怪,要责罚便责罚老奴罢?”
说罢,忙狠狠地朝着高榻上的老夫人磕了几个响头。
九娘子虽心直口快,却是个护短的,一见王妈妈如此,顿时急了,正要张嘴嚷嚷,却见对面六娘子狠狠剜了她一眼,九娘子顿时委屈的闭上了小嘴,过了片刻,只将小嘴狠狠噘起了,噘得上头足足可以挂上一个油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