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想着,又瞧了瞧桌面上这几道菜,不过是几道最普通不过的菜式罢了,府中得脸些的婆子妈妈的伙食都比这要好,刚回来那几日是精细得很,如今,不过才几日,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的边差了,饶是如此,眼前这位还一脸满足。
雯烟心里有些复杂。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而此刻彤儿正抱着块窝窝头边啃着边守在屋子外,见院子内的小门外有人在叫门,听着似乎还是一道男子的声音,彤儿有些诧异,一把麻溜从绣凳上爬了起来,飞快的跑了过去,人却抵在门上,不敢打开,只冲着外头支支吾吾道:“谁……谁啊?”
外头守财大喝一声:“是老爷,还不赶紧将门打开!”
彤儿慌忙开门,瞧见外头五老爷卫霆祎背着手背站在外头,顿时吓得七魂去了三魄,彤儿来秋水筑时间不长,统共不过才一年光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统共就见过五老爷一回,便是半年前五老爷雷霆大怒那一回,因那回落下了阴影,眼下霎时吓得双腿发软,只抖着声音结结巴巴道:“奴婢见……见见过老爷!”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快速的转过了身去,只拔腿边往里跑,边哆哆嗦嗦报信喊道:“姨娘,老……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卫霆祎见了,摸了摸鼻子皱眉道:“好个呆蠢的丫头!”
而屋子里,雯烟与阮氏听到了动静,听到老爷来了,雯烟面上一喜,阮氏却紧张得无以复加,几乎是蹦地一下,直接从椅子弹了起来,因动作大,筷子都落了地,只用力的捏紧了衣角,又忙去拉雯烟,挽着雯烟的胳膊,急急直团团转乱道:“老爷……老爷怎么来了!”
雯烟忙将筷子拾起,又替阮氏理了理衣裳跟头饰,笑着安抚道:“老爷能来,说明心里还有姨娘,姨娘莫要忧心,一会儿与老爷好生说会子话。”
阮氏拉着雯烟的衣袖,咬着唇道:“你……你一会人就在屋子里,别……别走……”
似乎有些惶恐及紧张。
雯烟笑着道:“老爷赶在这个点来,定是未曾用过膳的,奴婢得赶紧通知厨房,备了酒菜送过来,定不能怠慢了老爷去。”说罢,只冲阮氏投了个安抚的眼神。
阮氏一听,好似是这个理,只纠结踟蹰了良久,始终不肯放雯烟走,正僵持间,只听到一道慵懒好听的声音从屋子外头传来,漫不经心道:“正用着饭呢?”
下一瞬,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门外跨了进来,对方一身雪白狐裘加身,如绸缎般的长发高高束起,他相貌俊美非凡,此刻,立在门口驻足,脸上似乎挂着慵懒的淡笑,在淡黄色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衬托得整个人气质优雅,风流魅惑。
阮氏心里一紧,忙远远的朝着卫霆祎行礼道:“贱妾见……见过老爷。”
双手用力的攥紧了,压根不敢抬头。
卫霆祎握着折扇立在门口没有动,只立在原地远远地打量着阮氏。
屋子里光线有些黯淡,他虽瞧不清阮氏的面相,却见阮氏身形瘦弱纤细,穿了一袭玉色褙子,外套了一件碎花细袄儿,浑身素雅简朴得可以,头上手腕上无一丝装饰之物,就跟乡下的寻常妇人似的,仅在头上简简单单的绾了个妇人鬓,头发都有些松散了,还有一缕垂落了下来,落在胸前,在烛光的映衬下,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大抵是往日里见惯了大红大绿,庸脂俗粉,此番,见那阮氏打从乡下庄子上回来,浑身上下带着那么些许乡村味道,卫霆祎口味素来奇特,荤素不忌,心里忽而涌上那么一丝恶趣味。
第27章
这般想着, 五老爷便踏着步子进了屋。
这秋水筑五老爷好久不曾来过了,东厢房这边其实倒还好,有那么一阵也常来, 西厢房那边才真叫去得少。
还是阮氏刚入府那一阵,那个时候五老爷觉得阮氏生得花容月貌,尤其是大掌一探上去,那光滑如羊脂玉般的上好肌肤真真令他爱不释手,可是,再好看的人,再娇嫩的肌肤, 跟条死鱼似的,日子久了终归会生了厌, 阮氏此人太无情趣了,无论是榻上还是榻下, 闷不吭声、唯唯诺诺的。
卫霆祎打从十三岁起便开始流连花丛, 寻常的些个姿色及手段是极难入他的眼的,除了外头那些勾栏女子外, 府里的这些,还是媚儿惯有些手段, 会伺候人, 叫他大爱, 从不生厌。
不过,大鱼大肉吃惯了,终归有些腻歪。
卫霆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起屋子里的景致, 及屋子里的人。
竟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整整五六年了,整个东厢房竟然未曾变过样。
依稀记得阮氏刚入府时,屋子里头的摆设也是这样的,里头简简单单的,无甚装饰之物,不过,阮氏爱花,每每屋子里的窗桌上,几子上皆摆满了刚摘的鲜花,处处透着小淡小雅,如今,目光四下扫过,果然只见在临窗边的那张案桌上摆了一个八宝瓶,上头插了三两枝待开未开的腊梅,屋子里浸染着淡淡的梅花香,一室幽香。
时光仿佛停止了,又好似回到多年以前似的,卫霆祎隐隐有这般错觉。
除了这些景致,还有眼前的那人。
纳房都这么多年了,孩子都这般大了,竟然还跟个涉世未深的少女似的,卫霆祎抬眼定定的瞅着阮氏,只见她双手交握于腹前,手指头紧紧的绞在一起,指骨都发白了,整个人低着头,不敢抬眼,紧张得厉害,一如当年初入府时的模样。
卫霆祎不由恍惚了一阵。
正愣神间,只见对面之人一脸局促的踱步到旁边的案桌上,慌慌张张的倒了杯茶端了来,只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了他的跟前,恭恭敬敬道:“老……老爷请用茶!”
细细听着,声音还带着一丝抖音。
他有这般可怕么?
想了想,或许是上次他发了雷霆大怒,怕是吓着她了吧,其实阮氏这人虽颇为无趣,但胜在为人本分老实,不像旁的女子那般聒噪烦人,他性子向来温和,印象中,发过最大的怒气偏生是发在了她的身上,倒是歪打正着。
这般想着,卫霆祎接了杯子吃了一口茶,便指着一旁的椅子冲她温和道:“你坐,坐这儿。”
阮氏受宠若惊的坐下了,倒是温温顺顺的。
阮氏坐下后,卫霆祎漫不经心的吃着茶,也不说话,目光一直在阮氏身上细细端详着。
离得近了,才发觉人瘦得厉害,都快要瘦脱相了,阮氏从前略有些丰盈,脸上、身上都有肉,用长辈们的话来说,是个有福相的,绝非清瘦型的,而如今,只见下巴尖了,脸上的颧骨都隐隐有些凸显,整个人干瘦干瘦的,没几两肉了,卫霆祎微微愣了愣,倒不是说变难看了,不过是着变化太大,令人一时有些吃惊愣神罢了。
阮氏被他直勾勾的目光打量得极为不自在,她本就是个害羞的性子,更何况受了大半年的蹉跎,如今人变丑了,也变得愈发黯淡无光了,老爷是个什么人物,那可是整个元陵城最金贵最俊俏的,于她而言,便是犹如天人般的存在,她与他始终隔着云泥之别,在卫霆祎跟前,她从来都是自卑怯懦的,能够服侍他一场,便是她天大的福分,在阮氏的心目中,这个世界上,除了女儿,老爷便是她搁在心尖上的第二人。
以前是自卑,如今却隐隐觉得有些羞耻,阮氏不敢让对方瞧见她这幅不堪的模样,只低头咬牙道:“老爷还未曾用过膳的吧,厨房离得远,来得有些慢,妾身……妾身这便去厨房瞧瞧!”
只匆匆忙忙的起身,借故要起身回避。
却为料到,卫霆祎忽而伸了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
阮氏心里顿时一慌,飞快的抬眼看了对面卫霆祎一眼,心跳得厉害。
卫霆祎握着阮氏的胳膊,往下一扯,阮氏复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卫霆祎的大掌沿阮氏的胳膊缓缓往下滑,不多时,滑着来到了她的手上,改拉着她的手握了握,手指头有些咯手,上头起了茧子,有许多伤口痕迹,一摸便知是干活重活的。
卫霆祎虽只被打发到庄子上定是会吃些苦头,却没想到好像比想象中要遭罪。
多么可惜,曾经那般软绵好看的一双手。
卫霆祎捏了捏,漫不经心的抬眼瞧了阮氏一阵,道:“这些日子在庄子上吃尽了苦头吧?”
他的语气一惯慵懒温和。
阮氏也一如既往的心慌紧张,这双粗鄙的双手赤、裸裸的展示在对方跟前,阮氏觉得十分难看,忙不迭使了力气要抽回去,卫霆祎却捏得紧紧地,看了她一眼,道:“可有恼恨老爷,嗯?”
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些蛊惑人心的魔力,能够轻易令人失了魂魄,阮氏脑子里有些空,忙不迭摇头,支支吾吾道:“妾……妾氏不敢。”
卫霆祎听了嘴角一勾,这才心满意足道:“不恼便好。”顿了顿,又微微挑了挑眉,忽而道:“从前的事儿既然过了,便就此揭过了,无论将来犯过什么错,该罚也罚了,该吃的苦头也吃过了,往后便待在府中,安生过日子便是了!”
说罢,又捏了捏阮氏的手心,忽而改了话题道:“今儿个我去瞧了七丫头,这不,刚打荣安堂出来,便直接来了你这儿。”
一听到提及女儿,果然阮氏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只猛地抬头看向卫霆祎,一脸惊喜道:“当真?老爷当真是打荣安堂来?老爷见了安安么,安安……安安如何了?身子可还好?烧退了不曾?”
阮氏急急问道。
她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到过女儿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担心安安的病情,担心着夜里会不会蹬被子,会不会着凉了,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做恶梦,这还是打安安出生这么些年以来,母女二人头一回分开,她失眠了好几日了,想得厉害。
问到激动之时,阮氏两只手都凑了过去,紧紧握着卫霆祎的大掌,一脸激动。
卫霆祎见了,微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道:“人好着呢,我今儿个在那里陪了大半日,睡得老香,呼呼直打着鼾,跟只小猪猡似的!”
卫霆祎想到今日罗汉床上的卫臻,忍不住笑着道。
他素来温和,又惯是会哄人,没几句,便将阮氏的戒心消除,见阮氏渐渐朝他主动靠了过来,双手紧紧抓着他的大掌,卫霆祎微微抬眼,不错眼的盯着阮氏瞧着,只见眼前人虽较之以往清减了不少,可低眉赦目间,面含娇羞,神色天真烂漫,这样的少女之姿出现在一个当了娘的人身上,倒是另外一番滋味。
这般想起,卫霆祎心里划过一丝意动,直接伸手搂着阮氏的腰,将人往怀里一揽,低头凑过去便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这动作太过自然熟稔,也太过突然,阮氏整个人愣了一阵,待反应过来,脸只蹭地一下唰红了,眼瞅着卫霆祎眼色越发幽深,还要再来,阮氏一慌,吓得忙用手拦住自己的脸,急急道:“不成,不成,老……老爷,如……如今还在老太爷的孝里了!”
卫霆祎听了动作一顿。
这才猛地忆起这档子事。
老爷子过了近两个月了,许是素了整整两个月的缘故,今儿个倒是轻易便来了兴致了。
不过,他虽混账,却也是打从心底里敬重老爷子的。
恰逢此时,外头雯烟领着厨房的膳食来了,卫霆祎咳了一身,便顺势放开了阮氏。
这日卫霆祎在东厢房用膳,用完膳后便起身离开了,临走前,绕到去西厢房瞧了十二娘子一眼,不过,彼时,十二娘子已然入睡了,未见着人影。
如今尚且在孝里,又不能胡闹乱了规矩,这后院呆着也无趣,便琢磨着夜里要不要出府找找乐子,不过想到大老爷那张脸,又哆了哆身子,改道去了大老爷书房“复命”。
第28章
一场大雪过后, 天气慢慢转晴。
已经进入年尾,马上便要到除夕了,近来, 府里开始大忙了起来,府里上下大动,将整个府邸都彻彻底底的打扫清洗一遍,将所有的霉运晦气全都除掉,名为除尘,从而破旧立新、除旧迎新。
不过,这一年却要比往年低调收敛许多, 因老太爷刚过世不久,还尚且在孝里, 这个除夕,府里不许张灯结彩, 不许贴春联, 不许宴客吃酒席,更加不许外出拜年, 整个新春期间,府中所有人皆要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 拜送亲友的登门拜年。
在屋子里养了些日子, 七娘子卫臻的身子渐渐大好了起来, 这一日卫臻尚且还在梦里,便被人迷迷糊糊的摇醒了,整个人还睡眼惺忪的, 便被映虹一把从被窝里给挖了出来,卫臻恍恍惚惚的睁开一条眼缝,便瞧见映虹放大的面孔呈现在她的眼前。
映虹寻来衣裳服饰一边麻溜的伺候卫臻穿上,一边耐着性子哄着她道:“七娘子,快些醒醒,今儿个咱们去老夫人屋子里用膳。”
说着,便吩咐双灵冬儿两个小丫头备水伺候着。
双灵与冬儿年纪尚小,一个十岁左右,一个不过才六七岁左右,原是刚入府不久,派来跑腿,守着这无人的偏房的,这处偏房万年瞧不见人影,如今这七娘子冷不丁住进来了,老夫人见七娘子年纪小,便特意留下了这两个小的在卫臻跟前伺候,一是伺候,二则是见卫臻年纪稍小,算作是专门留下来陪着卫臻玩的。
两人年纪尚小,却是府里的家生子,多少知规矩的,映虹一吩咐,不多时,只见小的那个圆脸胖丫头双手费力的端了一个小银盆颤颤巍巍走来,走到半路上,被大些的那个轻声喝斥了一声“当心着些”,便顺手将她手里的银盆接了过来,小的吐了吐舌头,牵着大的的衣角,二人匆匆往罗汉床上这边赶了来。
走近了后,见衣裳都已经穿戴好了,七娘子却还未曾睁眼,身子跟坐不稳似的,摇摇晃晃的直要往身后倒,冬儿见了,捂嘴偷笑道:“双灵姐姐,你瞧,七娘子又要睡着了。”
双灵瞪了冬儿一眼,见那边映虹手上动作停了,赶忙将帕子绞干递了过去,只见映虹将帕子往卫臻脸上一搓,稍稍用了几分力道,果然,不多时,只见卫臻整张小脸皱成了一团,面上变得稍稍有些痛苦难受,下一刻,卫臻便乖乖睁开眼了,只觉得脸上的皮肉都快要让人给蹭掉了。
一睁眼,只见对面的胖丫头正在偷偷盯着她直坏笑着,她一笑,便见小嘴里缺了两颗门牙,就跟嘴上的门没关严实似的,怎么瞧都怎么觉得有些漏风,搞笑又滑稽。
卫臻一瞧过去,小丫头立马紧紧闭上了嘴,止住了坏笑,规规矩矩的候在一侧,瞧着老实又本分。
在屋子里待了这些日子,卫臻也已经渐渐不排斥屋子里这些人伺候了,虽不排斥,却也一直鲜少开口说过话,每每见她郁郁沉沉,映虹便打发这个叫冬儿的圆脸胖丫头过来主动诱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