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万里财大气粗,直接定下了三楼最大的包房,此刻他不与卫臻同流合污,正摇着扇子杵在南边的窗子前欣赏着眼前滚滚淮江,卫臻则跟冬儿两个坐在靠北边的窗子前,边大快朵颐边将脑袋伸了出去,费力的听着楼下老先生说书。
再往前头过去一点,街道的十字路口,还有一个杂耍班子,正在耍杂技,里三层,外三层,被老百姓们围了个严严实实,一会儿欢呼声,一会儿手掌声,一会儿吆喝助威声,方圆一里路外都能感受到那份热闹好玩,卫臻坐在三楼,远远地只见一个大火圈抛向空中,又落了下去,落地位置恰好站着一个三岁小娃娃,不多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声,也不知是不是将人给砸到了。
冬儿惊得连手里的水晶肘子都给掉桌上了,小脸煞白一片道:“我的个青天大老爷,主子,那个小孩——”
话还没说完,那个光屁股的三岁小娃娃忽然从滚滚燃烧的火圈中蹿了出来,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蹿到了旁边搭建的高架上,然后沿着高架蹭蹭蹭几下攀跃到了高架顶端,双脚勾着顶端整个小身板往后一倒,所有人骇人,发出一阵惊悚的尖叫声,然而下一刻再定睛一看,小娃娃并未曾掉落下来,而是稳稳当当的挂在了高架顶端,紧接着然而人群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冬儿立马松了一口气,呼呼拍着自个的胸口道:“天哪,奴婢的心脏都快要吓出毛病来了,那小孩也太厉害了吧。”
说着,忙看向卫臻道:“主子,您甭看了,回头夜里该做噩梦了。”
卫臻盯着杂耍团上的那个小孩瞧了一阵,忽而想起前世她救下过一个小丫头,小丫头叫柔儿,救下时柔儿还极小,被太子府里的恶奴欺凌,大冬天,冰天雪地里让小丫头到院子外头铲雪,小丫头铲了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一口饭直接晕在了卫臻的脚边,让彼时的卫臻想起年少的自己,也是在那样的冰天雪地出去捡牛粪,捡了整整一天牛粪然后体力不支掉进了冰坑里,险些丢了一条命,卫臻便将人救下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行善,后来,小丫头后来为了救她被人害了,听说进太子府前也是在街头卖艺的,那个时候但凡卫臻心情不好,就翻跟头耍杂耍逗她开心,想到这里,卫臻垂了垂眼,忽而冷不丁冲冬儿道:“去将咱们带来的那些银钱都赏了他吧!”
冬儿愣了愣,过了好半晌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卫臻想起了什么,忽而道:“算了,还是将这几个鸡腿送了去吧。”
听说这些杂耍得来的银钱到最后全都入了班头的口袋,那些小孩得不到半分,能够吃饱饭就已算是感恩戴德了。
这般说完,又忽而改口道:“我也下去去瞅瞅罢。”
正好苏万里走了来,看着卫臻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七妹妹还是个心软的。”说着,眉头一挑,道:“得了,表哥今儿个便满足了你,带你去瞅瞅。”
吩咐玉琢将吃的包好了,一并下了楼。
然而楼下里三层外三层,他们几个小孩压根挤不进去,苏万里想了想,只笑着指着卫臻冲身后的玉琢道:“你人矮,回头别被人给踩了,爬到玉琢的肩膀上坐着吧,让你瞧个新鲜。”
玉琢听了顿时苦着脸道:“主子,您说笑了吧,小的细胳膊细腿的,哪里驮得动七娘子,别回头小的翻了摔着七娘子便不好了。”
苏万里听了踹了玉琢一脚道:“好好练练,别哪里遇到麻烦,还得你家主子去救你。”说完,往后瞄了瞄,瞧见身后的新来的这块黑块头,又壮又结实,便随口问道:“你成么?”
陈闰土猛地抬头,飞快的朝着身前的卫臻瞧了一眼,脸胀得通红通红,只支支吾吾道:“成……成。”
苏万里便道:“那就你吧,你将七娘子驮起来,稳当些,摔着了本公子可饶不了你!”
陈润土立马紧张跪在卫臻脚边。
陈闰土倒地。
卫臻微微咬牙,瞪了苏万里一眼,又抬脚狠狠踹了陈闰土一脚,咬牙道:“我才不需要。”
苏万里见了挑了挑眉,笑模笑样道:“哟,七妹妹脾气倒不小啊,怎么着,还得表哥亲自驮你么?”
卫臻白了他一眼,兴致全无,转身就往外跑,苏万里正好被挤烦了,压根不想往里挤了,慢悠悠的跟着出了人群,却不想苏万里一出来就不见了卫臻的身影。
而此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了四五路人马,全是手持长、枪的衙役,团团将整个街道封锁了,像是在抓什么人似的,将所有人全部当场围住,苏万里一愣,这些人正是他们出府时遇到的那群正在缉拿罪犯的衙役,顿时心里一紧,那个小鬼人呢?
第70章
脑袋被摁住, 整张脸被死命抵在一个人的胸口,正被人搂着快速往外走, 身后,整个街道被封锁, 全场大乱, 渐渐地, 卫臻感觉耳边的人群越来越少, 喧嚣渐渐退却, 已经慢慢开始逃离了官兵控制的范围。
卫臻心里开始越来越慌乱。
喊,或许会被索命, 不喊,不知道将会被什么人掳到什么地方去,越走, 人越少,越危险了,关键是抵在后脑勺的那只手用尽了力道,即便她想喊,压根发不出一丝声音。
鼻子歪了,脸被挤压得变了形,她的呼吸渐渐薄弱,整个窒息,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双脚用的蹬了起来,然而她越是挣扎,摁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就越发加重了力道, 卫臻窒息得嘴里不断发出“唔唔”的痛苦挣扎声。
卫臻心道,她怕是遇到人贩子了。
就在耳边噪杂声音越来越小,周围越来越安静,卫臻越来越绝望之际,卫臻忽而被人一把放了下来,卫臻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柄刀尖从身后伸了过来,抵在卫臻的脖子,紧接着,身后响起了一道低哑的声音:“别喊,不然杀了你!”
声音有些低沉,稚嫩,不是大人,而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刀尖就贴在卫臻的脖子,隐隐有些痛意传来,已经不慎划破了她脖颈处细嫩的皮肤,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无论哪种,都令卫臻丝毫不敢质疑他说这句话的坚定性。
身后的人说了这番话后开始四处查探,忽而身子渐渐紧绷起来,像是一只受惊了猫儿似的,全身弓起来的那种,紧接着卫臻的嘴巴就被他从身后紧紧捂住,卫臻被他钳制着一路往后拖,藏在了一个巷子后头的杂物堆后,下一刻一个抠脚大汉一边哼着曲子,一边优哉游哉的从打卫臻眼前晃悠了过去。
卫臻的心顿时被提到了嗓子眼。
一方面希望对方看过来,这样她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一方面,祈祷对方千万不要看过来,那柄刀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她怕生机没来,她就早已经失了失了先机。
好在,对方是个睁眼瞎,两个大活人就贴在墙角,对方竟然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人刚从街口消失,卫臻就听到身后的人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声,紧接着,捂在她嘴上的手缓缓松开,对方身子缓缓佝偻起来,隐隐在颤抖,似乎受了伤,不过刀依然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联想到方才官兵围过来的那一幕,这些官兵今日在城里巡逻了一整日,若是卫臻没猜错的话,应该要抓的正是此人,而他冷不丁将她挟持,是意欲为何,要将她当靶子?人质?还是?
卫臻脑子快速的打转着,心道,对方不过是个少年,最多不过十几岁,而自己前世活了二十二年,到底世家大族出生,又曾入主太子府,当今九五至尊乃她的父皇,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委实不该被个小毛孩吓着了,她应该想想对策,智救才是。
不能喊叫,以免激怒了对方。
不能哀求,求救管用,对方就不会涉险,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给掳了去。
这样想着,看来唯有公平公正的交易管用些了,想到外头的官兵,想到对方的伤势,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难得没有做任何挣扎了,只语速平缓,难得一脸认真,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那些官爷是在抓小哥哥么?小哥哥是受了伤么?”
不待对方反应,又立即道:“那些官爷今日都在城里转悠了一整日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小哥哥的,而且他们马上就要找到这里来了,小哥哥抓了我是想要我带你出去吗,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小哥哥躲过官爷的追捕,小哥哥不要伤害我,可以么?”
卫臻尽量用幼稚天真,又沉稳的语气与对方好商好量,并且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
说完,只乖乖的站着,没有继续追问,只乖乖的等着对方的回应。
只是,对方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不大相信她这个五六岁小娃娃说的话,还是略有些怀疑,怀疑她这个五六岁小娃娃在此等危难关头竟然这样镇定与平静。
沉默良久,察觉抵在她脖颈处的尖刀远离了半寸,不多时,卫臻身后响起了一道干净利落的声音:“说。”
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想来伤势不轻。
卫臻酝酿了一阵,缓缓道:“我家马车就停在望江楼酒楼的侧门,如今有仆人值守,方才官爷为了逮捕小哥哥,所有人全都去了前门搜捕,想来侧门暂无人手,如今,只需小哥哥将我送到侧门,我将我家仆人支走,小哥哥乘我的马车与我一并乘车离去便是,小哥哥觉得如何?”
说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小哥哥如今伤势严重,想来支撑不了多久,马上官爷便要追来了,横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小哥哥何不信我,信我,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哦!”
卫臻奶声奶气道。
人不大,说话倒是口齿伶俐,且头头是道,语气也前所未有的坚定,给人毋庸置疑的错觉。
话音刚落,刀尖从卫臻脖子上撤离,卫臻缓缓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待卫臻全然未曾反应过来之际,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从后伸过来狠狠掐住卫臻的脖子,将卫臻整个人提了起来,卫臻大惊,只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拼命咳嗽了起来,她双脚乱蹬乱踢,整张脸胀得红紫,就在脖子将要被他拧断之际,一个冷冰的声音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办砸了,要你整个卫家陪葬!”
说罢,卫臻双脚探地,身子猛地软倒在地,空气慢慢从鼻孔钻了进去,卫臻趴在地上拼命喘息。
“马车就在前面,去吧。”
身后的声音放佛从地狱传来,冷冰冰,凉飕飕的。
对方……对方竟然知道她是卫家的?
卫臻心脏砰砰砰之乱跳着。
下意识的抬眼瞧去,果然,只见卫臻的马车就停在斜对面不远的位置,原来前面便是望江楼的侧门,原来,对方掳了她一早便是打的这个主意,亏她,还在对方跟前拼命卖弄着小聪明。
第71章
卫臻丝毫不敢小瞧身后的少年, 甚至压根不敢回头,不敢看对方的样子, 唯恐看到了对方的脸,就会将她给灭了口去。
她快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踮起脚尖往斜对面仔细瞧了瞧, 只见卫家的马车就停在侧门最显眼的地方, 马车上坐着一个车夫, 马车外守着一个婆子, 余下都不见了人影,估摸是听到了前头衙役闹出的那一番动静, 全部赶去寻他们了罢。
卫臻立在原地深深呼出了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远远地只瞧见婆子急得直跺脚道:“听说前头大乱,也不知两位主子有没有碍, 若是表公子与七娘子遭了什么难,一会儿回府咱们哪个也甭想有个好活路,阿弥陀佛,求求各位老祖保佑,保佑两位主子平安顺利才好。”
那婆子拜天拜地,一转身瞧见了跟前的七娘子,婆子先是吓了一跳,不多时又立即一阵喜极而泣道:“七娘子,七娘子您无碍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佛祖真的显灵了。”
婆子高兴得不成样子,不多时,只忙蹲了下来,拉着卫臻细细查看道:“老婆子方才听说前头大乱,不知发生了何事,好些百姓全在逃离,听说还发生了踩踏事件,伤了不少人,老婆吓死了,生怕两个出了什么意外,回去该如何向太太交代。”
说罢,见卫臻一脸狼狈,头发衣饰都有些凌乱的痕迹,心里顿时一惊,忙四下瞧了瞧,惊道:“七娘子,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脏兮兮的,有没有伤着,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其他人呢,您身边那个小丫头还有其它婆子小厮呢,表公子呢,他们人都哪儿去了。”
婆子一脸担心的询问。
卫臻倒是难得一脸平静,甚至冲婆子甜甜一笑,道:“我无碍的,妈妈,方才我跟表哥在前头瞧热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来了一大群官爷将所有人围了起来,一个也不让走,我吓坏了,跟表哥他们走散了,找不到他们人了,我只得自个儿回来寻妈妈,好在,我还记得路。”
卫臻缓缓松了一口气,做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想了想,忽而难得一本正经问道:“表哥他们回来了么?”
又一脸紧张问道:“都怪我,寻不到他们人了,若是没有瞧见我,表哥他们是不是急坏了,可否劳烦妈妈到前头瞧上一眼,好给表哥支个信,不然他们该急坏了。”
老婆子见她明明心里紧张得要命,却偏生做出一副轻松的情绪来安慰她,顿时心里暖暖的,想着前头丢了七娘子还不知急成什么样了,踟蹰片刻,只点点头冲卫臻道:“那成,七娘子您且在马车里休憩片刻,老奴这便去给表公子报个平安,省得他们一通瞎急,也正好将人给接回来,今儿个外头这样乱,咱们还是早早的回罢,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便是有一千个脑袋,也经不住受的。”
婆子唠叨了一阵,又好生叮嘱了一番车夫,拧着帕子急急忙忙往前头去了。
卫臻在马车里坐了片刻,掀开帘子往外头瞧了瞧,忽而将一颗脑袋探了出来,伸着小手戳了戳车夫的背,微微板着脸吩咐道:“我方才想起,我的玉佩掉在望江楼了,就在望江楼三楼东边的包房,你且去替我寻来。”
卫臻语气难得有些严肃,微微拿乔,摆谱,一脸命令的语气。
车夫立马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弓着身子颤颤巍巍道:“可是小的得看着主子,此处无人看守,小的不敢擅自离去。”说罢,擦了擦汗,支支吾吾道:“主子可否稍等片刻,回头等宋妈妈一来,小的立马去寻。”
卫臻却语气一横道:“那可是祖母赏给我的,金贵着了,你一会儿去若是被旁人捡了去该怎么办,怕是将你们全家买了也赔不起。”
车夫听了立马往地上一跪,整个身子都哆嗦了起来,只颤颤巍巍的犹豫着,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卫臻见了心里又有些不忍,想了想,便道:“这样吧,我亲自取,你且跟着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