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臻只笑了笑,道:“应该的。”
说着,将目光往后一挪,挪到了一直立在最后,一脸羞涩的十姐儿卫娴身上,卫娴性子内敛文静,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卫臻,想要上前亲近,可到底两年未见了,又有些拘束紧张,卫臻直接笑着走过去,大方的将卫娴拉了过来,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好一阵,笑着道:“怎么着,不认识得你七姐姐了不成?”
卫娴顿时红了脸,一脸激动欣喜,只紧紧抓着卫臻的手,终于欢快的朝她唤了声:“七姐姐。”
卫臻刮了刮卫娴的小塌鼻子,压低了声音跟她咬嘴道:“七姐姐给你带了好些老家的特产,莫要声张,一会儿让冬儿悄摸给你送过去。”
卫娴闻言顿时双眼亮了,忙不迭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谢谢七姐姐。”
说着,两只手紧紧抓着卫臻的手,只一直缠着卫臻,半步未曾离开,卫臻走到哪儿,就跟只小尾巴似的跟到哪儿,可爱伶俐得紧。
卫娴虽性子文静,却最是个贪嘴的,小时候就时常跟只松鼠似的,一大盘果子点心稍不注意,就被她不动声色的全部消灭了,她那小肚子可能装东西了,外人对于这个不知情,卫岚卫臻却是门儿清。
几姐妹叙旧叙了一阵,卫臻便招呼众人进了屋子里,将特意从元陵城老家备好的礼物一一相送。
给卫岚送了一手十二条手帕,一共十二个颜色全部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熏了香的小匣子里,帕子全是用冰蚕丝织成,乃西域上等货色,是去年卫臻生辰时,她主动写信向苏万里讨要的生辰礼,每个颜色的帕子上配有相同花色的花样子,红配牡丹,黄配迎春,紫配雾莲,白配玉兰,每一朵花儿都栩栩如生、好似在帕子上绽放了似的,而帕子薄如蝉翼、轻如云烟,一看便是弥足珍贵之物,便是宫里娘娘手里捏着的帕子怕也不过如此。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卫岚见了这一手帕子都忍不住面露惊艳,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抚了抚,看着卫臻道:“这是……这是小七亲手绣的?”
卫臻那手残般的手艺,卫岚是知晓的,隐隐有些难以置信。
卫臻却一脸得意道:“嗯,怎么着,大姐姐,两年不见,臻儿手艺渐长吧?”
她微微翘着下巴,一脸得意傲娇。
卫岚嘴上笑骂道:“瞧你那得意劲儿。”
不过心里却隐隐有些感动,她知道卫臻备的这些礼是为了给她嫁妆单子里多添上几斤重量,其实,对于京城大多名门望族而言,嫁女陪嫁的嫁妆自然是众人瞩目热议的焦点,可是品级相似的官员女儿的陪嫁嫁妆份例也基本大同小异,聘礼的数目及陪嫁的担数包括婚宴寿宴的场面隆重,都是需要依照礼部的规矩礼教而行的,丝毫不可逾越,这也导致了这些年来,对于名门贵女的出嫁,嫁妆的数目不再为主,而更看重陪嫁物件的珍稀性,嫁妆再多,没几件拿得出手的压箱底货色,回头嫁到了婆家,亦是要被人看低一等的。
卫岚乃卫家长女,她的嫁妆自然有郝氏把关,丝毫不会亏待了她去,可再名贵的嫁妆,也万万不可能时时拿出来炫耀,寻常拿出来展示的也无非是些个衣裳首饰之类的,可金银珠宝未免太过于俗气了些,卫岚有,比卫家更加显赫富裕的更是大有人在,越显摆,跟个暴发户似的,在越尊贵的人跟前,反倒是越发令人唾弃。
而卫臻送的这一手帕子却不一样,它精致名贵,是最普通却又最招眼的一件物件,这事物握在手中,低调、收敛,可细微之处却又最是能够体现涵养品位之所在,最最适合卫岚这般不显山水之人。
卫岚十足喜欢,比任何名贵的金银珠宝都喜欢,只抚了又抚,隐隐有些爱不释手。
卫姮见了,只噘了噘嘴道:“不就是几块破帕子么,也好意思在这里显摆,马屁精!”
嘴上是这样说着,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那一手帕子上偷瞄着,心里有些羡慕喜欢,只觉得条条都好看,一共这么多个颜色,她有那么多衣裳,每天配一件,半个月都不带重复的,可碍于这是卫臻做的,脸上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承认。
卫绾瞪了卫姮一眼,片刻后,也不由自主的伸手往帕子上缓缓摸了一把,指尖的细腻与滑软,远超人想象,没想到,两年未见,七妹妹卫臻不但容貌倾城,不但性情大变,就连这份手艺,这份玲珑剔透的心细都渐渐大长,果然,到底是投身在祖母名下的,怕是想不出挑都难罢。
明明是个庶出的,可是一水的的姐妹站在这里,她倒是成了个最出挑的,身上那股随行大方竟隐隐不输大姐姐,反而衬托得一贯娇俏活波的九妹妹都显得愈加小家子气了,卫绾心里隐隐有些复杂,不多时,只微微握了握手心,对自己默默道,她才是五房的嫡女。.
第117章
却说卫臻给卫绾备了一套《三都赋》, 是经过洛阳时在洛阳城有名的一品斋购买的,书并不算特别贵重,许多城都有卖,却有着别具一格的意义。
这本《三都赋》乃晋代左思巨著, 据说当时一出, 便震撼整个朝都, 在一众读书人中广为传阅, 继而风行一时,当时喜爱《三都赋》的人们开始争相抄阅,因为抄写的人实在太多了, 京城洛阳的纸张供不应求, 一时间全城纸价大幅度上升, 这便是历史上著名的“洛阳纸贵”事件(摘自百度)。
如今,卫臻经过洛阳古城, 她知卫绾素来喜爱读书,便特意给她备了这样一份礼,礼物并不名贵,可对于爱书之人, 这份意义却是非同寻常的, 况且,卫臻与卫绾感情不过尔尔, 备用这样的礼,不失礼足矣。
果然, 卫绾拿到这本书后, 面带诧异,卫绾不过才十二,却满腹诗书, 不过,她读的书多以诗词歌赋为主,像《三都赋》这类历史人文之类的书籍其实看得不多,正有心涉及时,没想到卫臻便将书送来了,卫绾心里其实是喜欢的,不过因为这本书是卫臻所赠,心里则有些复杂,嘴上却笑着道:“七妹妹有心了。”
书是好书,礼是好礼,不过这册书跟送给卫岚的那一手帕子相比,哪个更用心,自然不言而喻。
果然,不多时,只见一旁的卫姮阴阳怪气道:“一本破书,打发谁呢?”
她是凡事都要逮着卫臻讥讽一番,卫臻却压根不曾在意,反倒是笑眯眯道:“自然,我可知道九妹妹不爱读书,定当不会用本破书打发九妹妹的。”
说完,从双灵手中接过一个小黑匣子,亲自送到了卫姮跟前,道:“喏,九妹妹,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卫姮一脸嫌弃的盯着眼前这个小黑匣子,她对卫臻送的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不过是些个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她在京城生活了足足两年,眼界早早便开阔了,再也不是当年元陵里来的那个土丫头了,寻常事物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况且,卫臻此人素来穷酸,她不信她会送她什么好东西。
不过,脸上装作毫不在意,心里却也隐隐有些好奇,毕竟,卫臻送给卫岚那一手帕子她是真真喜欢得紧,这般想着,只装腔作势的将小黑匣子揭开了,连接都没接过去。
结果小匣子一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了一手十二个生肖瓷娃娃,小老鼠、小兔子、小猪崽子,一共十二个,一个个不过两个大拇指大小,全部都是陶瓷材质,一水儿的乳白色,白的晃眼,关键是这些小动物们一个个胖乎乎的,娇憨可爱,卫姮随手拿了一个小兔子放入手心,小兔子抱着一根胡萝卜正吃得津津有味,它有鼻子有眼的,连表情都有,卫姮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见了,心都快要化了,她只挨个挨个拿在手里瞧着,觉着这个可爱,那个滑稽,一个个全部都爱不释手。
卫岚见卫姮跟个小孩子似的,见了好玩的便挪不开眼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卫绾见了,微微抿了抿嘴。
卫臻只笑着道:“这些可是在出发前,我特意在元陵城里给九妹妹淘的,元陵城西市有一家陶瓷铺子,铺子里有位老师傅,他的手艺精湛,什么东西到他手里,随手一捏就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活物,尤其是这一水的动物,更是他的拿手绝活,对了,这里头有一件可是我亲手做的,九妹妹可瞧得出来是哪个?”
卫臻挑了挑眉,看着卫姮道。
卫姮难得兴致上头,只将十二个小家伙一一拿着瞧了又瞧,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一只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小摆件上,皱着小眉头道:“这个是个啥玩意儿?”
她将那个小摆件左瞧右瞧,旁的都猜得出,偏就这个猜不出。
卫臻笑着道:“这是九妹妹啊,一只调皮捣蛋的小顽猴,九妹妹难不成瞧不出来么?”
以往在元陵城时,卫姮性子活波,又老爱上蹿下跳,老夫人瞅了十分头疼,每每将其唤作小顽猴。
卫臻话音一落,只见卫姮顿时整个又开始炸毛了,只一脸气急败坏的瞪着卫臻道:“你才是猴子,你才是这只丑猴子。”
看着手中这只歪嘴挠腮的丑玩意儿,卫姮气得差点儿快要吐血,只恨不得将这只丑东西砸卫臻脸上才好,她就知道,这卫臻打小坏心眼十足,哪里会这么好心,巴巴送她好东西,定是借着这个机会羞辱她的。
卫臻眼看着卫姮又要上蹿下跳了,真真一点都不经逗,顿时抚了抚额头,笑着道:“跟你说笑的,这只小猴子可是我亲手捏的,我手脚粗苯,你又不是不知,捏坏了上百个,差点将师傅给气红眼了,这才堪堪捏出了这么个雏形,这个已经算是捏得最好的了,九妹妹,这可是我费了一整日心血的劳动结果,你不喜欢可别摔了,大不了还给我便是了。”
卫臻耸了耸肩道。
卫姮听到卫臻这样说来,怒气小了点儿,眼见卫臻就要伸手来夺,顿时,立马将匣子一关,一把从卫臻怀里夺了过去,抬着下巴一脸趾高气昂道:“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这东西你送我了便已经是我的了,岂是你想收回便收回的,哼,没门。”
说完,白了卫臻一眼,往椅子上一坐,心里一时痒痒的,忍不住想要将匣子打开在摸上几把,可碍于在众人面前,只得拼命装作毫不在意。
卫臻心知肚明,懒得跟她计较,又将卫娴的礼给送了,末了,冲她眨了眨眼,两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卫家的娘子们,除了在场的四位外,还有一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十一妹妹卫姝及十二妹妹卫眠,卫眠如今也有十岁了,卫臻不由好奇的问道:“大姐姐,十二妹妹这两年来可还好?”
卫岚道:“十二妹妹胆子小,一直拘在屋子里,鲜少出过门,今儿个原本是想要邀她一起往这来的,结果谭姨娘说她这两日感染了风寒,待病好了后就来看你。”
卫臻听了,缓缓点了点头。
“对了,如今天气渐渐凉爽,马上快要立夏了,前些日子端阳郡主给各府下了贴子,说半月后会在郡主府设宴,邀请了一众满京贵女前去郡主府赏花,也给咱们家下了帖子,不过今年我是去不成了,届时,六妹妹会领着九妹妹及十妹妹等人去的,你刚好回来了,正好可以跟着出府玩玩。”
说到这里,只笑着道:“那郡主府里有一座姹紫嫣红的庭院,里面许多名贵花草都皆是从宫中的御花园移植出来的,每年春末夏初之际,端阳郡主都会开府设宴,已经连续办了三四年了,是如今京城最受瞩目的宴会之一,你如今刚来京,没什么朋友,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结交几个好朋友。”
卫岚一心为卫臻着想。
原本正偷偷把玩那几个小动物的卫姮听了,顿时抬眼看了卫臻一眼,冲卫岚道:“大姐姐,那可是郡主府,卫七才刚回京,还没到金妈妈那里学过规矩的,回头去了郡主府若是冲撞了贵人该如何是好,能够去那里的,可都是上得了台面的。”
言下之意,便是卫臻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卫姮一而再、再而三的抬杠,卫岚也瞧不下去了,只冷冷警告道:“小九。”
卫姮瘪了瘪小嘴,忽而又说了句:“横竖还有半个月,她若死皮赖脸那么想要跟着去的话,趁着这半个月的功夫到金嬷嬷那里好生学着规矩便是了,我只是好生提醒罢了,大伯不过才四品,卫七不过是个庶出,那日去郡主府的不是侯门贵女便是一品二品大臣的千金,一个个脸上可是沾着金的,咱们哪里得罪得起,回头别惹了祸事害得咱们卫家没脸。”
卫姮吧啦吧啦一通道。
话虽不好听,却也是事实。
卫岚听了一时倒是无话了。
卫绾见了,倒是笑了笑,冲卫臻道:“七妹妹,别听小九大放厥词,京城里尚且有些头脸的千金各个都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轻易不会刁难人的,小九故意吓唬你的,那日去了,你跟着咱们便是,这两年我在京城交了一些手帕之交,回头将那些小姐们都介绍给你认识。”
卫绾一脸暖心道。
卫姮听了却小声嘀咕了一声:“你那些朋友各个眼高手低,连我都瞧不上,哪里瞧得上她啊?”
卫绾一瞪,卫姮这才彻底闭上了小嘴。
她们几日一人说上一阵,卫臻默默听着,面上瞧不出任何异色,然而,袖笼里的手指却微微握紧了几分。
她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受人唾弃的开始,正是从郡主府开始的。
端阳郡主身份高贵,可是已故裕亲王的遗孤,当今圣上唯一胞弟的孤女,是圣上唯一的亲侄女,她自幼在宫里长大,深受太后、圣上宠爱,其地位甚至比宫里大部分不受宠的公主皇子们的地位还要高上许多,十岁生辰那年被圣上赐封“端阳”二字,特意恩准她与诸位皇子公主一样,待及笄后,可开府设衙,端阳郡主是整个京城最耀眼最尊敬的存在。
而郡主府的设宴,说是赏花宴,其实不过是满京贵女们附庸风雅的场所罢了,不单单只是赏花,更重在赞花、颂花,也重在突出表现自己,卫绾京城双姝的称谓就是在那一年一度的盛宴中而一步一步慢慢博来的。
前世的卫臻一共参与过两回。
第一回 ,那个时候还小,好像正好就是十一岁那年,她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身子一崴,直接栽倒在地,将郡主府最名贵,也是端阳郡主最喜爱的一盆十八学士给彻底毁坏了,那盆十八学士乃是大理上贡的贡品,整个宫里不过两盆,其中一盆是端阳郡主费了十八般心血才向圣上讨要回来的,结果卫臻整个人一把扑在了那盆花上,令其半数折毁,端阳郡主见了一时血气上涌,险些晕倒在地。
那一盆花可是御赐之物,比卫臻整个人还要珍贵,卫臻险些丧命。
第二回 ,也是卫臻人生中最为屈辱的一回,因她为端阳郡主所不喜,故而那一整日她都在被人刁难,所有人明里暗里全部都在针对她,唾弃她,每个人吟诗作对时,表面上在作诗,实则诗句里头的每一个字都在暗讽她,偏生她不识字,听不懂那些诗句里的意思,一整日都在摇尾乞怜,压根不知所有人其实都在指着她的脸在骂人,甚至还附和着众人的嘲笑跟着大家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