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暗门子里出生的女人,进了卫家不偷偷夹着尾巴做人便罢了,老夫人没有处置了她, 她倒是先发制人的主动来寻老夫人了,竟然还敢直闯世安院,想要得到老夫人的成全,好让将来身份地位跟着水涨船高?真真不知所谓。
不过潘氏这一遭釜底抽薪倒也显得有几分手段,潘氏如今依仗五老爷的着受宠,料想老夫人即便对她不喜,亦是不会为了她跟儿子撕破脸皮,且她行事虽鲁莽,到底是伏低做小的一方,回头这时间一长,难免引起事端,世人惯会同情弱者,世人大多也只习惯瞧个表面,日子一久,兴许还会被对方的始终不渝、锲而不舍给打动,反倒是给老夫人添上了个棒打鸳鸯的帽子,倒无端令人恶心。
什么叫作小鬼难缠,雪芙今儿可真真切切的瞧见了。
心里忍不住琢磨着,这个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主,怕是能够跑到那染云居跟染云居里头那位一较长短了,同时心里也忍不住跟着吐槽道,五房本就乱作一团,如今倒好,照这般闹下去,日后怕是要日日唱大戏了。
老夫人听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面上却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任何情绪,一旁的卫臻却炸了,直接蹭地一下起身,抿嘴一脸温怒道:“这如今是什么人都敢往世安院闯,什么人都敢来逼迫祖母了么,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她莫不是以为咱们是打从乡下来的丫头婆子,没见过任何世面,是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愚妇也能唬得住的么,哼,祖母,这些虾兵蟹将您甭搭理,省得您出去弄脏了鞋袜,这事儿便交个臻儿吧。”
卫臻说着,只气势汹汹的便要往外去。
“臻儿。”
老夫人在身后轻声喝住她。
卫臻抿嘴止步,一扭头,只见老夫人瞪了她一眼,道:“你父辈的事情,怎么能由着你随意插手出头,回头传了出去,对你名声可不好。”
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丝毫没将那个潘氏放在眼里,只毫不在意道:“既然有人想要主动讨苦头吃,那成全她便是了,一个娼门出生的女人,也就这些手段了。”
这些手段在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眼中,是压根不够瞧的。
说着,老夫人拉了拉卫臻,想了想,冷不丁问道:“他日,假如,祖母说是假如,假如日后臻儿嫁了人,遇到此等愚妇,臻儿将作何应对?”
老夫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开始提点着卫臻。
若是事情搁在今日以前,卫臻如今不过才十一岁,她是万万不会过早的在她这么个小娃娃跟前提及此等后院争端的,尤其还是最鲜血淋漓的争风吃醋,最起码也得缓个两年,可经过方才劝说樊氏那事,老夫人忽而改了主意。
凡事并非依着年纪为先,而是因人而异。
说着,老夫人只挑眉看着卫臻。
卫臻闻言一愣,只以为自个听错了,老夫人这是拷问她,还是……手把手的在教着她?
前世,尚且无任何一人教过她什么叫做夫妻之道,无一人教过她该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当好一个当家主母,自然,也无任何一人教过她该如何在杀人不见血的后院存活下去,她压根不懂内宅争斗,不懂争风吃醋,不懂得讨好丈夫稳固后院,她那辈子所有的见识见闻全是从阮氏身上潜移默化的学的。
阮氏以夫为天,阮氏即便求人不得也丝毫没有任何怨恨,仍然心心念念,偷偷将她的“夫君”放在心里,卫臻一方面亦是如此,可另外一方面又极为厌恶,心生扭曲,故而她的掌控欲极强,她心里徒生了两个极端,一方面她渴望以夫为天,她也想要将太子当做她的天地,可令人一方面,她嫉妒、她疯狂,她得不到便想要将所有的全部销毁,她成了一个疯癫悲凉的女人,最终不得善终。
即便重活一世,那些……依旧不是她擅长的,就像讨人喜欢一样,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有的人天生讨长辈喜欢,有的人天生讨男人喜欢,有的人天生适合内宅后院,有的人注定却只适合外面自由自在的天地,有的人天生是赢家,而有的人注定是输家。
这几年待在老夫人跟前,她极尽努力,拼命多看多瞧少问少做,想要默默的从老夫人身上学习那些待人之道、处事之道,可尽管她努力,却天资愚钝,这么多年,也左不过学了些皮毛罢了。
如今,老夫人这是要亲手教她么。
卫臻双目闪了闪,心里忍不住有些欣喜欲狂。
良久,只抬眼看着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酸楚,过了好半晌,只极力隐忍了下来,卫臻缓缓呼出一口气,只一脸认真的对待了起来,只抿嘴沉默了许久,朝着老夫人咬牙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如今对这个潘氏丁点不了解,不知她的脾性,她的背景,她的实力,更不知她如今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是绝对不可贸然对付于她的,省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故而如今我应当先隐忍,待全面了解对方后,方可看日后到底该如何行事。”
卫臻冥思苦想了许久,只一字一句缓缓道。
老夫人听了,沉吟了片刻,不多时,又继续挑眉问道:“那日后了解了对方后,又该如何?如若她刁钻,歹毒,不服管束,又或者她受宠、嚣张、甚至处处压你一头,甚至起了歹心,要加害于你,又该如何?要知道这内宅女子有千千万万种,你可知到底该隐忍到何时,日后行事又该依着何等分寸?心里头可有何依仗不曾?”
老夫人抛出的话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卫臻隐隐有些措手不及,不多时,额头渐渐冒了些汗渍,好半晌,只微微抿了抿嘴,一字一句道:“人活一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要犯我,我必犯人,任何人的隐忍皆是有限度的,凡事只要对方未曾过线,只要尚且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都可以隐忍不提,可一旦到了忍到忍无可忍时,我定然会进行反击,至于反击到何等地步,又有何依仗?”
说到这里,卫臻忽而抬眼看了老夫人一眼,只微微咬了咬唇道:“我出生卫家,我的依仗自然来自卫家,来自我的母族,不过,卫家将来不可能无条件的庇护一个出了阁的女儿,故而臻儿觉着反击到臻儿以及卫家能够承受到最高代价的地步,这是最高底线,一旦超出了这个界限,即便是卫家想要保全臻儿,亦是无能为力。”
卫臻一字一句冷静周全道。
这些道理,是卫臻花了一辈子,花了自己的一条命换取来的经验。
老夫人闻言微微有些诧异,她只直直盯着卫臻,诧异这个小女娃娃心思的通透、处事的周全,以及遇事能忍时则忍的韧性及遇事不怕事的魄力,才十一岁,竟然有此等见地,着实令人心生震撼。
可是自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受过苦受过难的孩子心智要比常人成熟、老练得多,这份通透、聪慧全是靠着苦难换取而来的,想到这孩子这十多年来遭遇的苦难,老夫人心里不由有些感慨,良久,只伸手拉着卫臻,难得开口一字一句传授道:“孩子,你要记住,无论是将来的夫妻之道、婆媳之道,主仆之道,还是处事之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确实是可行的,可最最要紧的便是,你要懂得探寻揣摩上位者的心理,在家里,如若是婆婆当家,你所有一切行事处事的准则则需以婆婆为准,如若是丈夫做主,那么你无论处置任何人,行任何事,都得知道丈夫的允许范围,就像你大伯娘,在这个府里是由你大伯父当家做主,而你大伯娘只要拿捏住了你大伯父,那么她在这个府里便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至于你太太殷氏,她与你父亲离心,她除了顾及自己,在整个五房,她基本寸步难行,她无法随意处置冉姨娘,亦是不能阻拦潘氏的入府,因为她把控不住你父亲,这是在宅门里头,而宅门之外呢,还有上位者之上的上位者,你大伯的上司,诸位皇子们,甚至还有当今圣上,你大伯的为官之道亦是得需遵循这个规矩,不然稍有差池,背后背负的便是卫家上下这几百条人命,这便是人这辈子的行事处世之道。”
“你但凡只要明白了这点,便可知这辈子究竟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第125章
听智者长者一言, 胜读十年书。
卫臻顿时茅塞顿开。
同时,心里止不住有些震撼。
原来, 竟然是因着这么个道理,难怪。
前世在闺阁中时,她压根就没机会了解卫霆祎, 了解整个卫家,别说探寻揣摩上位者的心思,她甚至连上位者都极少瞧见过, 因此她跟阮氏二人活得浑浑噩噩, 而在太子府,卫臻更是从来就不了解元翎, 她不了解元翎为何发怒, 为何又喜怒无常, 又为何偶尔对她片刻温存, 故而她总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她事事错,很多时候, 却压根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那是因为她一头雾水、毫无头绪, 故而一直到死,都依旧稀里糊涂的。
原来,人活着,不单单只是身体活着,更多的却是细想的长存, 这样的一生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
卫臻一路心事重重,往事一幕幕在脑海反复闪过,并非追忆及沉溺在过去,而是想要从前世的蠢笨中寻找出一些教训来。
一直将要走出院子里,冬儿忽而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卫臻的衣袖,小声道:“主子,您瞧。”
卫臻脚步微顿,微微缓过神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跪在院子里的那道妖艳的身子。
卫臻脚步一停。
潘氏,她还跪在了这里。
潘玉莲,一个从暗门里一路爬进卫家的女人,身份比冉氏还要不堪,然而她美艳、骚气,会笼络人,又豁得出去,且年轻,不过才二十岁出头,生生比冉氏比阮氏等人小了七八岁,她身段丰盈,风韵愈显,要容貌有容貌,要身段有身段,要手段有手段,这样的尤物,难怪会令卫霆祎不惜与大老爷卫霆渊作对,也非得要将人弄进府里来。
可是这样的尤物,缘何前世却拢不住卫霆祎的心呢?尽管入了府,也不过是被卫霆祎新鲜了一段日子,待时间一久,新鲜劲儿一过,便被卫霆祎丢开了手。
前世,或许唯有冉氏才是卫霆祎心目中的白月光。
可是,这辈子潘氏是去年入的府,如今入府时间满打满算下来,也足足有大半年的功夫了,瞧着潘氏这肆无忌惮的架势,丝毫未有失宠的迹象,缘何,这辈子潘氏能够长盛未衰,是潘氏手段变厉害了,还是……卫霆祎跟冉氏之间出了问题?
能出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卫臻不仅微微眯了眼,总不至于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情吧,要知道,五年前冉氏基本毫发无损,也并无任何证据证明当年那桩子事情与她有关,虽然,在明眼中眼中各个心知肚明。
卫臻盯着眼前的潘氏,不由想起了方才老夫人那番话。
所以,这个潘氏在卫霆祎心目中又处在什么位置?潘氏如今在卫家最大的依仗可不就是卫霆祎么?她是卫霆祎心窝子里的人,在五房的地位随着卫霆祎的宠爱一时水涨船高,可是高得过老夫人么?老夫人要想办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缘何老夫人隐而不发?
答案唯有一个,那便是为了顾及卫霆祎。
卫霆祎为了这个潘氏跟大老爷闹了起来,老夫人虽对潘氏的身份不满,却并不想因为这个娼门之人,让这两兄弟闹得越发不可开交,于是,她全权当做视而不见,压根不想插手。
这般想来,所有的疑问忽而在卫臻的脑海中茅塞顿开。
卫臻忽而发觉果然如此,老夫人说的话竟如此有道理,但凡只要琢磨出上位者的想法,例如卫霆祎,例如老夫人,很多事情,很多困惑,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卫臻心里不由惊叹不已,同时,心尖微微颤抖,只觉得顷刻间偷偷学会了某种隐秘而高深的武功秘诀似的,心中有什么在叫嚣着,倾泻着,想要喷薄而出似的。
有了这个诀窍,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能够看得更深,看得更远,甚至看得更透了。
淡定,要淡定。
过了良久,卫臻强压着内心的窃喜与震撼,自己安抚自己道。
再一次抬眼看向潘氏,卫臻微微抿了抿嘴,祖母隐而不发,不想因为此人闹得宅门不快,祖母懒得理会此人,尽管此人自个亲自跑上门来添堵。
祖母不想为了此事让母子、让兄弟间生有嫌隙,可是卫臻却并不怕,横竖她跟卫霆祎之间的父女感情已经到达了冰点,再者,在卫家,她卫臻依仗的从来不是卫霆祎,而是老夫人。
恶心她的祖母,祖母同意,她卫臻同意了么?
权衡一番利弊后,卫臻直接上前,立在了潘氏跟前,盯着她渐渐娇弱的身躯,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回去吧,祖母是不会见你的。”
如今眼看快要进入了夏季,天气已经有了些许温暖,潘氏跪了一上午,只见她脸色发白,身娇气喘的,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似的,却缓缓抬眼看了卫臻一眼,用力的扯出了一抹笑意道:“多谢七娘子关心。”
顿了顿,只微微咬牙道:“妾是不会离开的,老夫人一日不见贱妾,贱妾便一日跪下去,一直跪到老夫人现身为止,我相信,老夫人心善,定会成全我跟五郎的。”
说着,身子忽而一晃,差点儿倾倒了,好在她身旁那个丫头利索的扶了她一把,只一脸心疼道:“姨娘,您说,您这是何苦了。”
潘氏又用力的扯出了一抹浅笑,道:“为了五郎,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幅娇弱配上这幅浓艳婀娜的身段,只觉得衬托得整个人越发性感妩媚,越发的我见犹怜,可惜,立在她跟前的人是卫臻,而非卫霆祎。
卫臻冷笑一声,道:“你是个什么身份,别说现如今,就是这辈子你也休想踏入世安院这张门半步,你这样身份的人冷不丁入了府,祖母没有处置你,没有将你赶出卫家便已经是感恩戴德了,你非但不知收敛,反倒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你在这般继续胡闹下去,我保管不出三日,你定然会被赶出卫家大门,要知道,在这卫家,真正说得上话的可不是我的那位父亲大人,而是一直敬重孝顺母亲的大老爷!”
说到这里,卫臻面无表情的看了潘氏一眼,见潘氏身子一恍,顿了顿,卫臻冷不丁又道:“我不知你究竟是没脑子,还是被什么人给算计了,老夫人虽在老家住了十多年,可她不是什么打从乡下山沟沟里来的愚昧无知的老婆子,这里,京城卫家这座府宅可是经过她老人家的手一砖一瓦亲自搭建而成的,老夫人可是将门出身,她老人家手里的那根龙头拐杖可谓是“上打昏君,下打奸佞”,别说是你这个小小的妾氏,便是当年圣上,当今太后娘娘见了祖母都要给上三分颜面,你在这里闹,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闹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荣耀富贵,而是……你自己的命!”
卫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说罢,卫臻直接毫不犹豫的越过潘氏而去,经过潘氏身边时,卫臻复又道了句:“你想要在五房安身立命,想要得到认可的对象从来不是祖母,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