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臻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话语忽而嗖地一停,只低头瞥了潘氏一眼,不再多言,直接领着冬儿而去。
卫臻走后,潘氏身子微微一软,直接瘫坐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只微微抓紧了裙摆,咬牙道:“她竟然利用我。”
半刻钟后,世安院,雪芙亲自进去禀告道:“禀老夫人,潘氏……潘氏已经去了。”
老夫人眉毛一挑,道:“可是七丫头又横插了一脚!”
雪芙道:“七娘子不过跟潘氏说了两句话,前脚七娘子刚走,后脚潘氏便被人扶着去了。”
老夫人闻言,只缓缓摇了摇头,好半晌,只略有几分无奈道:“她倒是现学现卖得厉害。”
说罢,笑了笑,面上却隐隐透着几分满意之色。
第126章
却说卫臻从世安院出来后, 直接回了碧水居。
走到半道上, 冬儿匆匆追了上来,冲卫臻如释重负道:“回主子,那个潘氏总算是回去了。”
顿了顿,只忽然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主子, 回京的这些日子, 真真片刻未曾停歇, 京城的糟心事儿怎么就这么多啊,依着奴婢看, 还是在老宅舒坦自在些, 主子您瞧瞧, 您这才回来几日, 都生生瘦了一大圈了,昨儿个姨娘趁您小憩时还偷偷将别在腰间荷包里的那根系绳拿出来往您胳膊上,往您腰上,还有腿肚子上比划了好一阵,说您这两个月至少足足瘦了七八斤,连在元陵时新赶制出来的衣裳如今套在身上怕是都要空落落的了,姨娘昨儿个自责了一整个下午了,结果奴婢恰好将洗好的果子给娘子送进屋来,想等主子醒来后尝两口鲜,结果您猜怎么着,姨娘往奴婢脸上瞅了一眼,竟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道‘这肉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偏生不要命似的疯长,怎地所有肉全部一股脑的全长冬儿脸上去了’,唔,主子,您听听姨娘这话,您就行行好,接下来好生歇歇两日养养肉吧,不然,奴婢往后的日子可要艰难了。”
冬儿揉了揉自己的肉脸,一脸忧心忡忡道。
卫臻闻言,顿时噗呲一声笑了,笑过后,只抬手往冬儿脸上掐了一把,两眼弯弯道:“姨娘就是爱瞎操心,她只以为我不长肉,却不知打从回京这一路,她的宝贝女儿不知长高了多少,要不了几日,你家主子便要赶上姨娘的身高了。”
说着,将冬儿拉到跟前比了比,冬儿比她年长一岁半,可如今她们两个的身高已经齐平了。
昨儿个被阮氏嫌弃胖,今儿个又给卫臻打趣矮,冬儿顿时死命闭紧了小嘴,发誓再也不多话了。
卫臻见了顿时乐不可支。
冬儿虽比卫臻大,可她心性单纯天真,这么些年在卫臻眼里,冬儿一直是个小女娃娃。
确实,这几日忙坏了,回京后的日子要比之前在元陵城更加繁忙了。
以前在老宅时,整个府里便唯有老夫人一人需要伺候,如今回了府,又好似回到了从前似的,卫家大宅大院,五房尚未分家,人多,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难免多了起来。
且待歇息了几日后,大伯娘郝氏便指了府里的教养嬷嬷金嬷嬷前来给她传授一些京城的规矩与礼教,这位金嬷嬷是当初郝氏回京时,因知道卫家在老家的闺女多,又打小在元陵城中长大,对京城的礼教规矩压根一知半解,郝家便亲自聘请了这位金嬷嬷给卫家送来。
据说,金嬷嬷是前些年从宫里退下来的老人,在宫里当过女官的,后来因犯了事儿,得罪了宫里的贵人便一直被打压着,直到前些年到了年纪才被放出,据说,就连宫里好些条宫规都是从这位老嬷嬷手中慢慢传开的,曾经风光那会儿,亦是宫里头的有些名头的人物。
卫绾卫姮两年前回京时就被金嬷嬷手把手的教了整整三个月的规矩,这才得以慢慢放出府跟着外出走动,就连当时的十一娘子十二娘子都未能幸免,而今卫臻刚来京,自然也是得过了金嬷嬷这一关,才能够被放出府的。
不过好在卫臻前世出自太子府,她虽资质平平,可皇室规矩甚严,稍有差池,动辄是要掉脑袋的,卫臻曾被苦苦压着学着整整大半年的规矩,逢年过节又勉不了出入皇宫,见惯了不少大场面,到底掌管太子府那么多年,对于规矩礼教这些,是压根难不倒她的。
跟金嬷嬷学了两日规矩,不过是在复习着前世无比熟稔的事情,还算得心应手,而金嬷嬷以为她是被养在老夫人跟前的缘故,只觉得她活灵活现,一点便透,她教导起来亦是无比轻松。
除了学规矩以外,还得背诵京城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官职及家眷内眷的人物讯息,尤其是对于京城的皇亲国戚及侯门世家,不要求一户不落的全部背下,至少十之七八要说得上来,对于卫臻来说,除了一些三四品的官员家眷她没放在眼里,但凡只要是在京城有些权贵尊敬的,例如亲王府、郡主府,又例如国公府、侯府、相府及一些出挑的一品二品大臣府上,甭说金嬷嬷,怕是连郝氏都不一定比她清楚明白。
郝氏熟悉的是已知的满京荣耀,而卫臻熟知的,却是未知的,未来整个京城的昌盛兴衰。
这所有的一切,得亏了前世卫臻小人得志,她前世一朝翻身,便开始耀武扬威,挨个将曾经所有奚落过她,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不放过的欺凌、羞辱了回去,这期中,被她侮辱得最厉害的人便是曾经满京最为尊贵的端阳郡主,故而,那整整六年,甭的没学到,却是将底下大半个京城圈子里的贵女或者贵妇们的内宅后院之事儿挖掘得一清二楚。
前世卫臻入住太子府后,别的没干,却将所有心思全部放在了争风吃醋及撒气报仇这件事情上,倒未想,反倒是成就了她这一世的机缘。
四月十八,这日风和日丽、天气大好,阴雨连绵了大半个月后,天气总算是放晴了,是入夏以来天气最为爽朗的一日,亦是郡主府设宴的大好日子。
前几日,卫臻收到了方静姝的回信,方家虽刚入京不久,且官职并不高,可方父却是京城的新一任的父母官,实属京畿要职,故而郡主府的帖子亦是多发了一份,递去了京兆府尹府上,方静姝受邀前行,为了与卫臻一聚,欣然前行。
卫臻自然想方设法的想要跟着赴宴,待一连着三日亲自下厨给金嬷嬷做了整整三日的清爽可口的冰镇牛乳樱桃羹后,总算是将一向严厉的金嬷嬷给讨好了,允许她跟着出府,不过却是给她下达了整整十条规矩细则,卫臻听得脑瓜子生疼,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不许落单独行,时时刻刻要跟在卫家几位姐妹身边,出入一体。
第127章
却说这天卫臻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 因回京不久,前几日大伯娘郝氏派了绣坊的人过来给她量身高尺寸,说要给她匆匆赶制夏款服饰, 不过到底还没几日, 绣坊所有的衣裳都是手工缝制, 少说也得半个月,因此, 卫臻如今穿的还是从元陵城带来的一应衣裳首饰。
京城的穿戴风格整体偏大方矜持,也以端庄华贵为先,多以对襟儒裙式样或者大衫袖的裙裳为主,不像江南人士, 穿戴愈加清新随意,多以清爽明艳的风格为主,故而卫臻这日挑选了一身齐胸儒裙,内着一身淡绿色的齐胸儒裙,长裙微微惺忪摇曳,一直垂落到脚面, 盖住了双脚,仅仅只露出两处尖尖的月白色绣花鞋, 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精致的玉兰花纹理图案, 清新又雅致,随即又在外罩着一层轻薄透明的广袖披肩,挣脱得整个人轻快明艳, 既不沉闷,又不张扬,既清爽大方,又活波亮丽, 是十分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穿着打扮的。
至于头上,卫臻并未曾选择华丽的簪钗,不过是梳了一头简单的双螺鬓,鬓发上缠着浅绿色的发带,及佩戴了一朵绿白相见的玉兰式样的珠花,余下一边各垂落着三两条细细的小辫子,衬托得整个人娇俏可人,属于女子见了并不生厌,男子见了皆会当做小妹妹的那种。
双灵觉得素雅了些,不由冲卫臻道:“奴婢瞧着这些日子六娘子、九娘子她们的穿戴打扮,便是在府中都要比主子今儿个的打扮隆重些许,更甭说今儿个去那郡主府上了,前两日奴婢在六娘子头上瞧见她头上戴了雕花玉簪,腰间佩戴的玉饰及手腕上佩戴的玉镯皆是顶顶金贵之物,更甭提九娘子了,她脖子上的璎珞项圈简直比手指头还粗壮,远远见了都在冒着金光,主子您这未免也太过素淡些了,您今儿个头一回出府,奴婢觉得还是稍稍隆重些的好。”
卫臻却道:“今儿个郡主府宴会的主题是赏花,既然是赏花,还是穿得松快自在些的好,穿得太过束缚金贵,定然会寸步难行,甭说赏花,便是说话行走怕也会闹得不自在,倒是与今儿个的期待相悖了,况且,你家主子今儿个这一身虽素净,可这一身从头到脚皆乃是出自苏大娘的手艺,苏大娘的绣工在整个江南可谓一绝,放心,不会丢了卫家的脸的。”
上辈子赏花宴那日究竟有多炎热不堪,便是到了这辈子卫臻都记忆犹新,上辈子她身子弱,有些畏寒,阮氏怕她在花园子里被蚊虫叮咬,便给她里里外外裹了厚厚一层,所有人看到了她都跟见了鬼似的,生怕她染了什么病,一个个都躲得远远地,结果还没待赏花宴开始,她便惹得浑身直冒汗,弄得一脸狼狈不堪,结果还不慎打翻了端阳郡主那株名贵的十八学士,同样的苦,受一次便足矣。
只是,双灵依然有些不大放心道:“奴婢就怕这京城有眼拙之人?”
卫臻淡淡笑了笑,道:“放心,京城里皆是些权爵贵女,皆是见过世面的,眼拙之人有之,慧眼之人却更多。”说完,想了想,又觉得双灵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沉吟了片刻,便又冲双灵道:“那再挑个镯子戴上罢。”
这时,冬儿听了蹭蹭蹭跑过来,道:“我来。”
说罢,一溜烟赶在双灵前头,小心翼翼的将卫臻的首饰匣子打开,整个身子凑了过来,仔仔细细的挑了好一阵,不多时挑了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子,冲卫臻道:“这个镯子可是去年主子十岁生辰时,老夫人套在主子您手上的,老夫人的东西,哪有个坏的,主子,您今儿个便戴这个吧,这个颜色极好,跟您的穿戴极为相称。”
双灵见了,亦是一脸满意,道:“怪道方才我左瞧右瞧,总觉得差了些什么是的,如今戴上这个镯子,才觉得总算是恰到好处,冬儿可知这是何意?”
冬儿上上下下打量了卫臻一顿,不多时,只挑着眉,一脸得意道:“主子身上这身穿戴太过轻简了,衬不起主子的相貌,须得用件定海神针似的物件压上一压,方能堪堪配得住主子的绝色容颜,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我都能够倒背如流了。”
顿了顿,只白了双灵一眼道:“横竖就你眼睛毒辣,眼光又素来挑剔,叫我说,无论咱们主子穿什么,戴什么,都一样的好看,戴了这个镯子是锦上添花,不戴又如何,照样能将一众人给比了下去,无论戴也不戴皆是个美的,计较那么多干嘛,主子,冬儿说的对吧?”
冬儿一脸满不在乎,又隐隐带着一脸盛气凌人的气势。
双灵被她堵得说不上话来,过了好一阵,只气乐了,笑骂道:“主子,您瞧瞧,这小妮子这张嘴,我都说不过她了,我今儿个围着主子洗漱打扮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她倒好,凭着这张小嘴,三言两语的便将奴婢的辛劳全部都给抹去了。”
顿了顿,又忽而难得一脸正色道:“冬儿方才那番话初听虽然有理,可细细琢磨着,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主子的相貌身段是老天爷给的,既然老天爷给了主子这幅天人之姿自然有它老人家的道理,既然是老天爷给的便不能随意埋没祸害了,能够锦上添花为何要随意唬弄了,照这样说岂不是自暴自弃有违天意?况且,咱们家主子可是卫家子嗣,又是自小在老夫人身边养大,无论是说话行事,举手投足间皆代表着卫家、代表着老夫人的颜面,在府里可随意松散些,可一旦到了外面,定然是要严陈以待,丝毫出不了任何岔子才是。”
大概是这么些年耳濡目染的在映虹的熏陶下,双灵这些年俨然成了映虹第二,动辄喜欢对冬儿唠叨说教,不过冬儿性子懒散单纯,一个严厉,一个迷糊,倒也极为合拍。
冬儿听着听着,只忍不住瘪了瘪嘴,小声嘀咕道:“主子的容貌分明是姨娘给的,关它老天爷啥事儿?”
卫臻听了顿时乐不可支。
她只觉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没有单纯的黑与白,对与错,关键在于,看你怎么选择罢了。
刚梳妆完没多久,六娘子忽而派人来问卫臻整理好了没,特来邀她一道前去给殷氏请安问好,每每出府,无论是真心关切,还是仅仅只是走过过场,殷氏身为太太,总该是要好生叮嘱提点一众小辈们几句的。
卫绾虽是庶出,却到底是过继到了殷氏名下,她又是五房长女,且很多时刻时时向大娘子卫岚看齐,在五房,她时刻记得挑长姐的担子,也习惯对底下几位妹妹们照看有佳。
卫臻闻言,便跟着起身了,由阮氏一路叮嘱送到了院子外,便直接去了殷氏的澜清阁。
去时,卫绾及卫姮二人难得没有率先进去,而是齐齐立在澜清阁外正等着她。
远远地,只见卫姮穿了一身藕粉色对襟儒裙,底下是乳白色凌裙,头上梳了一头斜飞的螺旋鬓,在鬓发上镶嵌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玉珠子,卫姮皮肤白,又本就生得圆润软糯,这样的打扮衬托得整个人更加粉嫩娇俏,远远地见了,是恨不得令人往她脸上捏上一把才好。
就是她脖子上挂的那根如同手指般粗大的璎珞圈,及腰间佩戴的那枚金贵醒目,红色晃眼的血玉玉佩,好像与身上这身浅粉色装扮有些格格不入,只觉得有种喧宾夺主,又有种轻微暴发户的错觉。
卫臻过去时,似乎还在听到卫绾正在低声劝解道:“那个璎珞圈便罢了,是你最为喜爱之物,可这个玉佩,实在太过惹眼了,关键是跟你的衣裳不搭啊,现在时辰还早,还来得及,要么换一身衣裳来佩它,要么且先将这枚玉佩收起了,改日再戴,横竖要不了多久便要过端午节了,端午那日喜庆,你戴上这枚玉佩正好。”
卫绾难得耐着性子劝说道。
卫姮却好似压根没听进去半个字,只一脸不耐烦道:“这个玉佩我喜欢,这身裙子我也喜欢,我就不换,我爱穿什么穿什么,爱戴什么戴什么,我是穿戴给自己看的,又不是给你们瞧的,是碍了你们的眼还是怎么了,哪个要说我,爱说说去,横竖关我什么事儿!”
卫绾闻言,只微微板起了脸。
卫绾这日穿了一身淡蓝色对襟襦裙配凌白色的锣裙,头上戴着玉钗,手腕上套着乳白色接近透明的通透玉镯,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都极尽简单,几乎没有任何繁琐花样,简单到了极致,却偏偏有种不同寻常的韵味气质在里头。
今日能够去往郡主府的,定然皆是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千金太太,各个也定然是盛装出席,相反,卫绾这样简单清贵的眼色在一片姹紫嫣红中,反倒是最特别最招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