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三个人各抢各的,后来力气抢不过,眼看着越来越往翘翘那边滑,李绯和窦韵就达成了一线联盟,共同跟卫翘翘抢起来。
李绯比翘翘大一岁,窦韵大了半岁,两个人联手在一起,竟然都抢不过翘翘。翘翘的小脚板严严地踩着脚下的泥土,一动不动,分毫不让。
因着都是出生于盘根错节的高门后宅,小儿们自小便把身份等阶参个明了。三个小姐儿脸蛋憋得红红的,李绯和窦韵听着耳畔男孩们劝阻,眼圈更是红红的,自己娇女贵胄之躯,凭何一个侯府小姐竟是不让。
卫姮,他日定叫你后悔不迭!
周围男孩们都心疼翘翘,瞧着她一个对付两个人,卯着嫣红小嘴,鬓角留下细细汗渍如珍珠。
英国公府小公子们就劝说:“菲儿韵儿,就让给她好了,回头哥哥再叫父亲给你扎一个!”
才不要。撕扯得更狠了。
那边正在踢蹴鞠的齐国公府李瑀李璘李瑞三个小公子,也蠢蠢欲动地想过去,一边玩得心不在焉,一边直往那边看。卫姮的身边有股淡淡的花香,十分好闻,他们都很新奇。
三房小公子李琰便看不过眼,他已八岁,生得十分美貌,虽凤眸间总有几分哂意,然清新俊逸,仪表不凡。
亦往那边瞥一瞥,便看着翘翘儿花般的小裙子。娇憨可人的奶样儿,为啥叫奶样,因为她比旁的小女孩都肉多,却不是胖,就娇丰可爱,裙裾像小天鹅一样翘翘的。
这劳什子小名起的可真应景。
李琰不觉勾唇道:“你们现今如果过去,他年必定自讨羞辱。”
第十三章 掌心娇宠
(十三)
“三弟又在大放什么厥词?”大公子李瑀问道。
齐国公府大房的公子一个李瑀比李琰大三岁,一个李璘比李琰略小,二房广阳公主生的李瑞则比李琰大一岁多。
也是甚奇怪的,三弟四岁前总被他们欺负。因着三弟生得白皙俊秀,且父亲常年在边关,他母亲云瑶身后没有家世支撑,平素总叫他多些忍耐。
幼时三弟也是忍耐的,只从四岁开始,却忽然变得像泥鳅一般抓不住,平素无甚差别,逢到关键或危险时候他总能逃脱。譬如李瑀李瑞他们的恶作剧,又譬如国公府学堂恶夫子的考问和打板。因此不由得叫他们有些刮目。
李琰没回答。上辈子这几个也不知形容耿直,还是自大狂妄的堂兄弟,一个跟了宫中老四混,两个跟着老三,新帝登基后被剥得皮不剩,下场凄烈。风光显荣多年的齐国公府一落千丈,门前雀可罗,老的小的朝兢夕惕,如履薄冰。
而唯有三房的自己,因着暗中辅佐新帝功不可没,一夜之间被封大将军王,赐开化坊沿街阔门豪宅府邸,又金银珠宝田庄美眷无数。
但下场却有何不同呢?
李琰看了眼那边紫藤花树下娇矜的卫姮,她的脸蛋白得像美玉。上辈子她是自己的女人。他娶了她为妻,却过得相当苦逼。
他微微闭了闭眼,眼前又浮起那夜色苍茫之下熊熊冲天的火光。
永彧二年春末,大将军王府火把炽盛。这个府邸园林精巧雅致,巧夺天工,且与皇城相近,因着大将军李琰功高盖世,而将军夫人卫姮是为傅太皇太后的掌心珍宠。故而新帝登基后为纪念太皇太后,特特将此少有的豪宅赐予了大将军王夫妻。
却一夜忽然间枪林箭雨,被四千羽林卫围得密不透风。府门未开,外面的箭已经似羽毛一般飞射-进来,每一支箭头上都带着火种。
御史谏,大将军李琰窝藏外藩王子,通敌卖-国,新帝念其功劳卓就,只命前来捉拿逆贼。说甚么谋-反?李琰心里相当清楚,那逆贼谋-反里其中也包含他一个。这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他项上之首亦岂有安过?
李琰肩负毒箭,踉跄从自己的鸣鹤堂往雍凰台方向来。这个院中的鸳鸯锦榻上睡着美人,她自幼便是五彩斑斓、珠光华丽,连睡榻也须恁的讲究。只是这些年来,却逐渐追求得普实舒适了,他的心有些隐痛。
大将军与夫人并不同院而居,只每月例行一事,以应对府上佣人的闲言。这一刻,丫鬟们紧忙鞠躬出去,惴惶不安,或随着人群四下逃散。
她瞪着水润的眼眸,她的瞳孔总是过分明亮,咬着樱唇有些楚楚欲语,可能是等他,想他,却又有气他,就那么直条条仰躺着。曼曼帷帐还未拉开,李琰猜她应该本在熟睡,忽然一下的被惊醒来。
李琰站之不稳,剧毒如蛊迅速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他不知他身边竟已埋有新帝的人,他本以为他们应该存有必须的信任,是夜一张甲胄还未穿上身,那箭却来得叫他毫无防备。
男人英武的身躯重重地栽至了女人的身上,四月末天渐热,她夜里被褥盖得薄,栽下去便触摸到淡香的温-软。怕她吃力,他支起负伤的手肘,锐利的凤眸看向床上的卫姮。
吹弹可破的肩,两方娇丰的迎起,就是为着这个女人,才使得新帝真正下定了要杀他的决心。
新帝隐忍决绝,韬光养晦,一朝破除异己浩然登基,立“永彧”为年号。
彧者,斑斓,多彩,茂盛之意,其之野心,谓之宽广。
昔年他曾染指过的女人,知道她的芬芳,便她有诸多口舌诽议又如何,她在他眼里是可采可撷却未撷成的猎物。她后来变美得非凡,如今登上御座,万人之上,自然不会放过。
可皇宫里是她卫翘翘能去的吗?她这一去,因着昔年恣肆不拘的名声,势当被永久雪藏,而那宫里的窦韵、李绯,甚或是卫卉,哪一个又会放任她好过。
“翘翘!”李琰唤她闺中名,凤目灼灼凝看。他只有在这种亲近的时候才如此叫她。
卫姮的目光凶凶地回盯过来,她并未发现男人肩后已渗入的箭头,女人慵适的脸庞上有不合场景的惊愕,有愤怒。
因为愤怒他在后院藏了那么多新帝赏赐的美人,这愤怒因着不见面而隐忍了许久。
她很少能察知危险,仿佛世间在她眼里都是悠然,以为他又要在这时候与她一月例行“公事”,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打过来。虽然每次打完,两个人真正做起的时候又形如鱼水,欢畅难述,但不妨碍每次开始之前都要造作一番。
她以为他娶她是真娶,一月例行也是因为嫌弃和冷落。
可知当初李琰着手娶她,不过是一叶障目法,他娶她是真,可娶她之后看清那个登帝之人的心意亦是真。这个女人一直被罩护在笼中,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而那个罩,就是李琰。只是李琰触犯了规则,和她发生了那些本该是真正夫妻间发生的事。
而新帝,对此应该一切都晓得。
所以,李琰更不可能把她交出去,交出去她就完了。新帝对他有恩,他除了带她走,却不会有任何动作。只可惜消息被卖,晚了一步带她出走的时辰。
李琰俯下去,吻住卫姮的嘴唇,那唇甜香柔滑,一如以往的每一次,叫他忘却天地洪荒。他感觉他快要就此熄下了,舍不得放。良久,男人猛地抬起头来道:
“翘翘,今生可能就到此为止了。方才我喂了你一颗药在口中,你会闭眼睡下去,之后自由自在,会有人照应你……”说这句灵魂都在颤抖,覆手抚过她盈润腰肢,一些话还未问出口,还未听明白,一切便就结束。
经此一别,此去经年,却已不同时空。
李琰胸腔顿地一痛,从深思中回转过来,望向那边淡紫色花团下的翘翘——已是不同时空,一样的人。
这辈子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一眨眼他又重新回来,而她却一如从前无二。
只是从前他并未在这时候遇见她,也并未见过她雅丽高华的母亲,和她娇矜耀眼的稚年。
前世李琰注意她的时候,卫姮已经是个京中无有公子不知的卫家大小姐了,光耀日头下,五彩缤纷地站在太极殿汉白玉台上,臂帛飘飘接受外邦朝拜,陶醉自得风光怡然。被盛京人人称颂的大美人儿,秘而不宣的“樱桃毕罗”,何为樱桃,美也,何为毕罗,自去街头面坊里看看那些蠢饼去罢。
怎知今时却会在这般时候遇见。
却须知人的记忆是会淡忘的。
从幼再来一次,那昔年的情感又渐渐地为之淡掉,他甚或半年一季才这么偶然见她一次。
李琰回头看看,只一忽而的功夫,他周围竟全空了,李瑀李璘李瑞三个堂兄弟已然跑过去,在卫姮的跟前一边踢球一边来回晃荡着。
没出息。
然上辈子为她擦屁股善后的事儿还少吗?麻烦精。
他看着那边卫翘翘与窦韵李绯的对峙,心想她这一世最好不要一开始就与她们结梁子。脚下一顿,不知觉便也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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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青鸟迷绻
(十四)
紫藤花树下,小姐儿们的僵持还在继续。李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也不知道哪掏出来一只毽子,蓝绿与粉褐色间杂的羽毛,像是一只精美的孔雀。
少年生得清俊,穿青色祥云纹常袍,腰上佩着白玉坠,一晃一晃的。说道:“那一张纸鸢有甚好玩,看我这毽子,飞起来多有趣。你把纸鸢让我绯儿妹妹,给你毽子拿去玩。”
他对翘翘说着话,目光却并不看她,只一意盯住脚上踢的毽子。像生怕被她注意到似的。
终于有男孩为自己说话了!
李绯的肩膀儿挺起,横了卫姮一眼,叫道:“还是三哥对我好。”
可那眼角余光分明还在瞥翘翘呀。翘翘斜眼一看,就看到了。
毽子是真的漂亮,且李琰并不劝“别抢,再去找人做一张”,而是用毽子把纸鸢贬低下去。
翘翘儿一时很心动。可转念一想,这是叫过自己肥翘的绯儿的三哥,她肯定没有信任感。
遂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动,又紧了起来。
因着这一松动,纸鸢瞬间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李绯窦韵手里,一半在翘翘手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半比她们大好多,便释然了。彩绘上的三青鸟,有三只足,而且鲜艳光泽的羽毛,还有凤凰般的羽冠,大半数的画都在自己这边。
她就心满意足地捏捏酸软的手,对她们说道:“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只要别挤我,现在去找人把它黏上。”她在维护自己的权益,但不计较前嫌。
“才不要呢,我要找我娘去!”越是得不到越难罢休,李绯和窦韵忿忿地跑走了。
公子们眼看着妹妹离开,连忙也散开去各个安慰。
齐国公府二房李瑞也走了,大房李瑀站在原地,用一种“咿——”的眼神尴尬地看了眼三弟。
李瑀高壮个,心思也写在脸上,那表情仿佛在说:“李琰你还说我们没出息,自己跑过来,却踢毽子讨好人!”
李琰也很窘,顿时颔首垂眉无话可说。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一旦遇上卫翘翘,这种无话可说的事儿就止不住。
上辈子也是这样。
不过他这一世还没想好将要与翘翘如何,是远离她,互不牵扯好呢,还是看着她避开未来祸事,安然过好就算,亦或更是……从小培养一个听话的女人做娘子。
唔,禁止,打断!
前世他娶她,本来仅是娶了放那,若非她以为真嫁了,非要在他跟前各番造作,逼得他忍不住就范。他也不会与她过得,落到最后那般下场。只一想到上辈子的种种,心又有些于心不忍,这复杂的情愫。对她的也仅有复杂。
一直没想好,所幸尚小。但至少现在不要去理她,免得再和她牵扯上。
只这满树灿烂的淡紫色花团,如梦如幻,如时间静止,晃得树下踢毽子的李琰眼睛花乱,毽子倒是踢得停不下来了。
卫姮却心不在此,根本没理他。卫姮才不在意一个对自己轻慢的李绯三哥呢,围绕她的男孩可多了。
毽子落下,她忽然蹲下去,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捡起地上的毽子往怀中收:“我不理你。你刚才说给我的。”吨吨吨地跑走了。
声音娇韧韧的,不是装腔,是真娇嗲,十分好听。
上辈子只旁听人们对她多加议论,不知今时这般交道,倒是甜醇得紧。
李琰没站稳,险些晃了一晃。
哈哈哈!留在一旁的李瑀发出嘎嘎鹅笑:“李琰,你怕不是在想定娃娃亲!”
*
湖畔圆亭下,夫人们打完了牌,正聚在一起闲话着家常。齐国公府广阳公主和英国公府窦三夫人靠在临湖的座上,李绯和窦韵正委屈地拭眼泪。
卫姮闲哉地从湖边一个人走过来,左手上攥半只纸鸢,右手上抓着毽子,走进亭子里。应是耍得有些累了,进来就寻着芳娘的身边扑。孟氏看见她来,连忙把三小姐卫卉放在一旁的地上,让奶娘带着玩耍。
卫姮缱绻地叫了句“芳娘”,把脸蛋枕在孟氏的膝腿上歇息。
一边睁着眼,痴迷地看着纸鸢上斑斓的色彩——“人间既不能相见,唯望在蓬莱仙山可以再见,但是蓬莱无路,只有靠青鸟传信①”,古书上的形容,叫她想起来迷眷,用手指在青鸟的眼睛和羽冠上描画着。忽而半边脸枕累了,又换作另一侧脸颊枕上。
她惯是有着这种悠然闲适,仿佛不管世间有多少的繁复,她都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忧作乐。一双明眸里似十分空洞,却又分明包罗万象。哪怕身边大人们在说着繁琐世事,她忽而从神思中回转,也恍若分毫未觉。
孟芳欣宠爱地抚了下她的头发,问道:“翘翘儿去哪玩了,出这一身汗?”
从青表姐辞世至今,已如母女朝夕相伴亲自养育四年余,早已有了二人间的默契。
“在树下。”卫姮答说,打了个小哈欠。她对芳娘有种自然的亲昵,并无寻常人说的继母生分,相反有着很强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