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有了身子之后,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跟着赫舍里妹妹去过一次万寿宫,吃了几口梨之后,就一直惦记上了那一口,只怪奴才嘴馋。”
她转过身,挺着大肚子颤巍巍向万柳福身请罪。万柳吓了一跳,忙起身避开,说道:“不敢不敢,卫妹妹你肚子大了,快坐着吧,动了胎气就麻烦了。”
万柳心里闷闷的,不得不急着对卫氏的宫女道:“你快去扶着你主子,别让她摔着闪着了。”
宫女见卫氏晃悠悠站立不稳,忙上前搀扶住了她。卫氏手轻轻搭在肚子上,皱了皱眉,神色看起来痛苦不堪。
她呼出口气,坚持着说道:“万姐姐,都是我不好,求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生气了。
吃了你的梨,我一定如数赔给你。现在我身上银子不够,等每月月例发放下来之后,我马上差人给你送过来。”
万柳想杀人,但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一个还是懵懂无知的小屁孩模样,她又才进宫,两人又无冤无仇。
她哪里知道万寿宫里有梨子,肯定是背后有人怂恿,不知道是她脑仁小,还是只是贪玩,所以来祸祸了万寿宫的梨。
为了几只梨跟赫舍里氏吵,喊打喊杀,万柳不是圣母,只觉着自己的脸皮没有那么不值钱。
卫氏就更让人心塞了,狗屁的嘴馋想吃梨。万柳知道她没那个胆子,还不是因着她怀了龙胎,被人借机推了出来。
这背后的始作俑者,万柳用脚趾头也想得到,除了佟贵妃没有别人。
算她这招高明,万柳就是再生气,对着一个小孩,一个孕妇,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生生咽下去。
要是她要继续追查下去,揪出了背后乱嚼舌根的人出来处置了,佟贵妃这个首犯屁事没有,只是听命办事的人倒霉而已。
要是卫氏因此被吓着了,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万柳才会真正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柳捏着鼻子,对赫舍里氏与卫氏说道:“都是我不好,倒吓着你们了。卫妹妹更是说笑了,我哪能要你的银子。赫舍里妹妹也不要放在心上去,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万柳朝她们福身赔礼道歉,又朝太皇太后福了福身,说道:“太皇太后,都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为了几只梨大惊小怪,赫舍里妹妹与卫妹妹都不是外人,就当是自己的家里人了吧。”
太皇太后看了万柳一眼,又看向卫氏,吩咐道:“你且先回去歇着,身子不舒服,就召太医来仔细看看。
你既然想吃梨,我院子里也有,苏茉儿,去摘一筐子下来,一并送到卫氏宫里去。着人仔细照顾好了她,万万不能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丁点儿闪失。”
苏茉儿忙应下来,亲自上前搀扶卫氏。她脸色苍白,被苏茉儿与宫女扶了出去。
太皇太后深深吸了口气,对一直惶恐不安的赫舍里氏说道:“你年纪小,还不懂事,万氏既然不与你计较,我这里也就算了。
不过你要记得,虽然你年纪小,但你已经进了宫,就等于嫁了人,就不能算小了。
你姐姐也是你这个年纪成的亲,那时候她可不像你这样。你还在娘家的时候,难道家里人没有教你,别人的东西不告而取,那就是叫偷!”
赫舍里氏涨红着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抽噎着答道:“奴才知错,奴才也绝不敢与姐姐相比。奴才以为宫里的都是皇上的,算是一家人,不能算偷,奴才绝不敢去偷东西。”
太皇太后听她说得颠三倒四,垂下眼帘掩去了满眼的失望,转头看向康熙,他一直在怔怔出神,只怕是又想起了少年时就结发的孝诚仁皇后。
她不忍再多说,微叹了口气,说道:“你回去吧,跟嬷嬷多学学规矩。以后听到什么,见到什么,先得三思再三思,不要被人当做枪使了。”
赫舍里氏抽抽嗒嗒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康熙回过神,抬眼看着仍跪在地上的佟贵妃,神色平静地道:“世上真正聪明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小聪明。佟氏,你也是小聪明,甚至可以说是蠢。宫务你也管不好,就不用你管了,以后就好生呆在屋子里反省吧。”
佟贵妃趴在地上,此刻她抬起头,脸上都是泪,红着眼凝视着康熙,想要说什么,见他铁青着脸神色冰冷,她觉着心像是坠入了冰窟里般,凉得发痛。
最终,佟贵妃什么都没有说,磕了头之后,起身离开了。
万柳也觉得没劲透了,太皇太后留康熙说话,她便趁机起身告退,离开了慈宁宫。
秋月跟在她身后,见她一直沉默,紧张不安地道:“主子,都是奴才不好。她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奴才就该拼命拦着。”
万柳笑了笑,秋月是奴才,一个是太子的亲姨母,一个是怀了龙子的卫氏,她要拦,只怕真是得拿命去拦。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为几只梨掉了脑袋,不划算。”
秋月见万柳没有怪罪,顿时松了口气。她想了想,低声道:“奴才其实知道是谁做的,只是奴才没本事,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奴才斗胆说一句,主子虽然得宠,可始终没个孩子,份位也比不上别人。花无百日红,这份宠爱,说不定什么时候都没了。
宫里其他人的眼睛毒得很,不知道暗中多少人看着主子。若是主子身边有个孩子,皇上宠着主子几分。不用人吩咐,自会有人主动贴上主子,帮着主子分忧解难。”
前面就是万寿宫,万柳站在殿门前,看着头顶的匾额,愣愣出神。
片刻之后,万柳笑了起来,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的道理是普世的道理。我自有我自己的道理,你的道理对我来说无用。”
秋月快被绕晕了,呐呐问道:“那主子的道理是什么道理?”
万柳抬了抬眉,说道:“秋月,你听过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吗?”
秋月顿了下,思索之后明白过来,眼神不由自主从万柳鼓囊囊的胸前扫过,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主子,唉,主子真是。”
万柳拉长声音,摇头晃脑地道:“秋月啊,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与意外哪个先来。
年纪轻轻就别老气横秋,想那么长远的事了,先珍惜当下吧,快活才是硬道理。”
秋月偶尔会听到万柳说一些她不懂的话,此时也见怪不怪,见万柳已经恢复了精神,也没有再劝。
万柳走到梨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梨树,伸手抚摸着树干。好半天后,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梨树无辜,砍掉之后说不定我就是历史的罪人了,不行不行。”
康熙一走进大门,就听到了万柳的话,扬声问道:“什么不行?”
万柳回过头,很想朝他翻个白眼,说他不行。
康熙见万柳不答话,以为她还在为梨没了伤心,上前温声安抚着她道:“我每天都会给你送梨过来,你别生气了。外面凉,咱们进屋去说话。”
万柳才不想吃他的梨,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了,撇了撇嘴说道:“奴才多谢皇上,只是奴才现在听到梨字啊,就觉着反胃。
奴才求皇上不要说了,不然等会吐到皇上身上,倒是奴才的不是。”
康熙叹了口气,揽着她往屋子里走,说道:“好好好,不提就不提。”
两人在罗汉塌上坐定,康熙见万柳仍板着脸不说话,劝着她道:“你放心,我已经罚了佟氏,以后她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万柳才不会相信康熙的话,佟家不倒,佟贵妃就不会有事。她放下茶碗,微笑着说道:“皇上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奴才以前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康熙顿感尴尬,忙拿起茶碗喝茶掩饰,片刻后他放下茶碗,缓缓说道:“佟氏性子要强,自小就是,大了也难改过来,你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赫舍里氏小,我不该让她这么早进宫的。以前她姐姐也这么小进宫,却与她完全不一样。我以为赫舍里氏家教出来的,都会懂事知礼,谁知道她会这样天真,唉。”
万柳实在烦躁透顶,心里冷哼一声,直接不客气顶了回去:“皇上这句话说得,奴才真不知怎么说才好。皇上还真是喜欢偷懒省事,见着了姐姐不错,便肯定妹妹也好。
奴才仔细数数啊,宫里的亲姐妹有多少。赫舍里氏姐妹,钮祜禄氏姐妹,郭络罗氏姐妹,佟氏还少一个姐妹,皇上,佟姐姐家里没妹妹吗?”
康熙被噎得半死,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哪里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恼羞成怒,将茶碗往炕桌上重重一顿,厉声道:“大胆,我真是宠坏了你,什么话都敢胡说!”
万柳立刻起身,拿帕子捂住脸,学着佟贵妃那样嘤嘤哭泣,扑到康熙脚边,哭诉道:“皇上,奴才冤枉啊,奴才虽然笨,但奴才还是有自知之明。
奴才出身不显,要是惹了皇上不快,肯定会被拉去砍头,不能像佟姐姐那样,顶多被不痛不痒训斥几句。”
康熙腿被她胸脯蹭过,连着全身都跟着发痒,怒意本来消散了,被她后面的话堵得想干脆掐死她算了。
他瞪着万柳,威胁道:“你还敢乱说,信不信我真罚了你?”
万柳骂了一通,心里乐得不行,她整个人几乎都贴了过去,拼命点头道:“奴才信,奴才再也不敢说了,奴才又没有个厉害的姐姐.....”
康熙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柔软的身体扫过去,将他的怒意也一点点扫下去。
他又气又无奈,干脆一把拉起她,把她摁在身边坐下,拉下脸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真得好好教教你。
你我私底下说说,我也不跟你计较。要是当着人前说了,我就是想不罚你,也断说不过去。
再说你就算出身不显,我何曾亏待过你?等你一有身孕,我立刻给你升份位。”
万柳心道,可去你大爷的吧!
她直接扑到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衫又揉又搓,不依地道:“皇上,奴才苦啊,奴才以为皇上看重的是奴才本身,而不是奴才的肚皮能生孩子啊!
枉费奴才对皇上的一片深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竟是奴才错付了......”
康熙被她搓得全身热流乱窜,抓住她的手一迭声道:“别气别气,你的人我也看重,都怪我没有说明白。
你这里怎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我们不够努力,我们得多加把劲,不如趁现在......”
万柳挣脱开他的手,猛地坐起身。康熙被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
万柳手托了拖胸,眉头拧成了一团,说道:“这里太重了,刚才不小心用了些力气,扯得心都跟着疼。”
波涛阵阵,晃得康熙眼神发直,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才抵消了喉咙间的渴意。
他咳了咳,伸出手道;“我帮你看看,这样看不清楚,要不我们去炕上,脱了衣衫仔细查看一遍。”
万柳闪身躲开,俯下身紧紧皱着眉,手揉了揉额头,哎哟哎哟个不停。
“皇上,奴才先前奔波了一通吹了凉风,又受了一肚皮气,奴才现在觉着啊,全身没一处是好的,疼得厉害得很。
奴才肯定又病了,奴才估摸着这病,只怕又得病上整整一冬。皇上,奴才不能伺候你了啊。”
康熙慢慢收回手,翘起二郎腿,拉了拉常袍下摆,盖住了身体凹凸不平之处。
他深深吸气缓了缓,斜了万柳一眼,又一眼,问道:“那你要怎么才能好?”
万柳立刻说道:“皇上,奴才又不是太医,怎么知道怎么能治好奴才的病。
奴才其实也琢磨过,应该是奴才胆小怕事,天气一冷,就更觉着没了依靠,心病引起了身体上的不适。”
康熙似笑非笑,轻哼了一声:“那给你道免死的旨意,或者换我伺候你?”
万柳眨巴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后,迟疑着点了点头,勉强地道:“免死旨意应该可以,皇上可以写一道旨意给奴才,试试看行不行。
至于换皇上伺候奴才嘛,伺候两个字担不起,不过奴才觉着也行,毕竟皇上的口舌功夫,一点就通,厉害得很。”
康熙:“......”
“滚蛋!”他笑骂一句,干脆抬手将她放倒在塌上,顺势随着她一并倒下,手上嘴上都没有半点儿客气。
“朕一言九鼎,说会护着你就会护着你,说伺候你就伺候你,躺着别动啊……”
第三十七章
万柳如以前一样猫冬, 康熙有时候会来看她。天气好的时候,对送上门来的他会用一用。
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哼哼唧唧称身体不舒服, 怕将病气过给了康熙,直接把他赶了出门。
格非在《隐身衣》里面写道:“不论是人还是事情, 最好的东西往往只有表面薄薄的一层, 最好不要去碰它。
只要你捅破了这层脆弱的窗户纸, 里面的内容,一多半根本经不起推敲。”
万柳从不去捅破她与康熙的这层纸, 她自己都经不起推敲,一颗心黑乎乎稀巴烂。
至于康熙, 他们只能说彼此彼此,欠缺真诚,都不配说爱这个字。
万柳明白得很, 康熙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敷衍。但是他既然乐于享受这种关系, 那就最好不过。
万柳也琢磨过他作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后宫女人无数,为什么会接受他们这种关系。
到最后想破了头, 万柳总结出了一点。
他这是家学渊源, 贱得慌。
皇太极如是, 顺治如是。深情得发了疯, 留下了一堆让后人津津乐道, 感天动地的爱情,其实都经不起推敲。
比如皇太极为了海兰珠发疯,也不耽误他生了顺治。顺治为了董鄂妃要死要活,还是生了康熙, 裕亲王,恭亲王,纯亲王,儿子女儿噗通噗通直往外冒。
万柳贤者时间总爱做白日梦,若她是帝王的话,要设置七宫十二院,选后妃绝对不会在世家子弟中去选,都是些弱鸡崽,脱了跟白条鸡一样没看头。
她会去码头选,扛沙包做苦力的,上半身不穿衣服,汗水顺流而下,消失在了不可言说之处。
还有挥汗如雨打铁的,武馆里练拳的......
万柳手托着下巴,怀里抱着暖手炉,看着外面的春雪,脸上荡漾着让人怀疑的笑容。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