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柳又笑个不停,她看着起伏的下山路,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在轿子里哪里坐得住,与其担心受怕,还不如吃点苦头,自己爬下山去。”
拖尔弼心疼不已,叹道:“只可惜规矩太重,不然阿玛背你下山就好了。昨天上山我就在担心,后来见到皇上来帮着你上了山,这一颗心总算放了一半下去,另一半呐,如今还提着。
闺女呐,昨天这么多人都见着皇上带你上山,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说,私下里肯定会想,皇上待闺女可不一般,闺女在皇上面前肯定是一等一的得宠。
可阿玛总觉着不放心,皇上那是做大事的人,他这点子宠爱,不够数啊!太皇太后可不是等闲之辈,要是她一生气,觉着你是狐狸精误国,让你无声无息没了,哭都没处哭去。”
万柳心里直叹息,可不是不够数么。若是太皇太后让康熙在她们之间选择一个,不是谁掉进水里要救谁的世纪难题,而是康熙肯定想都不会想,会选择他皇玛嬷。
其实万柳也不会太生气,要是换了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她见拖尔弼愁眉不展,忙安慰他道:“阿玛你放心,我昨天上山自己爬了上来,今天也自己下去,好让自己惨一点。太皇太后见了,也能少听些闲话,体恤我的辛苦。毕竟她也亲自上到了一半,知道上山有多难。”
拖尔弼想想也只能这样了,暂时压下心中的担忧,说道:“那你自己小心些,我得去复命了。”
万柳点点头,拖尔弼这才加快步伐,去到前面给康熙复命。没一会,侍卫让开,康熙大步朝山上走来。
他到了万柳身边,板着脸也不说话,见她要福身请安,只伸手扯着她的手臂,头偏向一旁看都不看她。
万柳见康熙臭着脸,一幅生人勿近,我是真男人的模样,想笑又忙忍住了,也不做声继续下山。
康熙背着手跟在她旁边,不时沉默着拉她一把,再架着她走一段。
康熙一路上一言不发,万柳也不说话,两人毫无语言交流,气氛平和中又透着诡异。
走走歇歇之后,总算在天黑透之前到了歇息的院子,一同先去太皇太后出请安。
苏茉儿站在门口,见到他们前来忙笑着请安:“太皇太后一直念叨着,说是天黑了怎么还不回来,担心着晚上山路更难走,都想要亲自前来找了。”
康熙忙大步走进屋子,万柳脚步蹒跚跟在身后,苏茉儿打量着她,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关心地道:“哎哟,瞧你这一路可吃了大苦头,快进屋去,里面暖和。”
万柳干脆依偎着苏茉儿,笑着说道:“多谢嬷嬷,上山还好,就是下山不容易。”
苏茉儿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你快进去,跟太皇太后好好说说。”
进了屋,太皇太后拉着康熙的手,正在细细问话,见到万柳进来,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说道:“不用多礼,坐吧,苏茉儿,给她拿个软垫来。”
万柳谢了恩,坐在垫了软垫的绣凳上。太皇太后迫不及待问着她在山上的拜祭之事,扎萨克大喇嘛好不好。
康熙垂着眼帘,坐在旁边吃茶,也不搭话,任由万柳回答着太皇太后的问话。
太皇太后问了一阵,叹息着道:“只可惜我上了年纪,上不去喽。你们年轻人上一次山也不容易,瞧你的腿脚也不便,脸都没有半点血色,这嗓子也快说不出话来,快回去歇着吧,让太医来给你诊诊脉,到时候别拖得愈发严重了。”
万柳见太皇太后还算满意,总算放下了些心,忙起身谢恩告退,康熙则留下来,继续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回到住的小院,万柳进屋就直接瘫倒在炕上,再也起不来。秋月见状,去吩咐张富请了太医,又去拧了热帕子来,伺候着万柳擦了手脸。
张富领着太医很快来了,太医给万柳诊过脉之后,说道:“主子劳累之后,身子虚,又吹了寒风,现在看起来脉象尚好,只得防着风邪入体,晚上不发热便无大碍。”
太医开了两剂方子,张富去拿了药回来,一幅给万柳泡脚,一幅熬了给万柳服用。
万柳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她吃了小半碗高粱鱼鱼,又喝了一碗药,稍微歇息一会之后,才觉着好过了点。
秋月端了木盆来,里面放上药汤,伺候着万柳开始泡脚。
一阵脚步声之后,门帘被掀开,万柳抬头看去,康熙站在门口,与她的目光四目相对。
他怔愣片刻,又不自在地别开了头,然后走了进屋。
秋月忙福身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万柳看了看脚下的木盆,撑着椅子扶手要起来请安,康熙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又将她摁了回去:“动来动去做什么,水都被你搅凉了。”
万柳听他终于开口说话,垂头憋着笑,也不去看他,当做无事发生一般,说道:“是,奴才遵旨。”
康熙脚勾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手搭在膝盖上,咳了咳说道:“听你那破锣嗓子,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怪罪于你。不过你别多想,我不是特地要来理会你。
只明日就要回京,先前我看过你的脉案,又问了太医,怕你身子不好耽误了行程,所以得来看看。”
万柳转动着眼珠,定定看着康熙,见他神色愈发不自在,忙低头忍着笑,不能把他真惹毛了,极为听话的一声不吭。
康熙捞起袍子下摆,连换了几个坐姿,挪来挪去好半天,才总算坐得舒服了些,问道:“早上我吩咐太医熬了药,梁九功说伺候你的奴才来提了回去,你是不是嫌弃苦没有喝?”
原来早上的药,还真是他吩咐熬好的。万柳眼中含笑,说道:“多谢皇上,奴才喝过了。”
康熙见她态度很好,也觉着没先前那么尴尬了。他手搭在椅背上,伸直腿放松了身子,说道:“你有什么不舒服之处,一定要说出来。先前下山的时候,让你阿玛来劝你,你也不听,跟那犟驴一样......”
万柳鼓着脸颊瞪了回去,他止住话,抬头看着屋顶,左顾而言他。
“水凉了就不要再泡,快上炕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他说着说着站起身,走上前捉住她的腋下,像是拎小鸡崽般将她拎起来,药汤溅了一地,他看都不看,直觉将她放在了炕上。
万柳气得瞪圆了眼,喘着粗气直想要发飙。他垂头看着她的脚,走回到木盆边,抓着布巾又旋身走回来。
他将布巾在她脚上胡乱抹了几把,然后随手一扔,扯起被褥连人带头把她盖住了,伸出双臂一压,她人就被放倒,躺在了炕上。
万柳顿了下,将被褥从头上扯下来,深吸一口气,错着牙还没有说话,他人已经扑上来,压在了她身上。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十分不要脸地道:“罢了罢了,既然下山的时候你已经主动向我请安,我也就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先前你的大不敬,就当没发生过。”
万柳像是蚕一样在被子里蛄蛹,挣扎了半天挣不动,生气地道:“你快起来,我要被你压扁了!”
康熙慢悠悠抬起身,翻身躺在她身边,温声道:“下山时见你晃晃悠悠的,我可被你吓得不轻,生怕你摔倒。本来脾气就坏,要是摔坏了脑子,那还得了,可得比那河东狮还要吓人。”
万柳气得不行,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来好好的一句话,他非得要强行赠送一句不好听的。
康熙笑着凑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说道:“别生气了啊,快睡吧,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回去的路上坐马车,再走慢点,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不过我瞧着伺候你的奴才好似不大行,她是不是病了,换一个人来伺候你吧,别过了病气给你。”
万柳身上还穿着棉夹衫,她无语至极翻了个白眼,暗骂了句狗权贵阶级,伸手去推他:“起来,伺候奴才的奴才好得很,不用皇上操心。”
康熙呆了呆,捉住手她的手放在身旁,一本正经地道:“你也不嫌弃说得拗口,我又没有让你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就你我相称不更省事?
你别乱动啊,瞧你都这样了,还馋着呢。我想是想吧,毕竟人心善,实在不忍心让你辛苦操劳。”
他弹坐起身,撑着手臂,眼睛闪亮无比,期待地看着她:“不过,你若是实在想得不行,我也就勉强答应吧,你要不要来?”
来你个大头鬼,万柳差点儿没把眼珠子都翻飞出去,她根本不想跟他说话,将被褥干脆拉在了头上,来个眼不见为净。
康熙笑个不停,拉下她的被褥,说道:“别闷着了,要是你现在还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说话。先前在山上时,我没想到你会磕长头,瞧着你的神情也特别虔诚,你在菩萨面前求了什么?”
万柳静默片刻,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不疾不徐地道:“奴才在菩萨面前祈求,皇上得一直是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真男人。”
康熙:“......”
他翻身覆上去,不住亲着她的眼睛眉梢,喃喃笑骂道:“反正你这张嘴还厉害得很,我也就不客气了。从出了京城忍到现在,一直都在斋戒,老子今天再也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各位小天使的营养液与鼓励,不一一艾特,鞠躬。
还有捉虫的我都看到了,因为改动审核麻烦,说不定会被锁,我以后写完,一定仔细再仔细检查,谢谢你们。
最后,恳亲大家再看看预收吧,祝看文愉快。
第四十八章
一路上慢行回到京城, 万柳的腿也养好了,走路不再像赵本山卖拐一样可笑。
很快临近过年,虽然前方战事不断, 宫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尤其今年是康熙的大收获之年,后宫的孩子虽然有早殇的, 新生的却络绎不绝, 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生育高峰期。
佟皇贵妃生了一个女儿, 一个月后没了。德妃又生了一个女儿,郭络罗氏姐妹各生了一个儿子, 钮祜禄贵妃也生了一个儿子。
康熙一年连得三子,两个女儿, 万柳深感佩服。
他算得上很不错的种牛,在年底扎堆的颁奖仪中,他肯定能拿到无数块最佳配种奖, 毕竟是历史上能挤进前五能生的皇帝,不然就是绝对的黑幕。
不管其他宫里怎么热闹喜气, 万柳照常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尤其是过了年之后,康熙闲聊时提到了雅克萨的情形,他已经下旨筑城增兵, 派都统彭晖赴黑龙江城, 加紧造船, 保证粮草能从松花江即时补给到前线。
除了内部严密部署之外, 对外又下令蒙古王公切段与沙俄军的贸易, 内外齐上,一旦准备好,会开始着手将沙俄驱逐出雅克萨。
万柳最关心贝加尔湖的归宿,对康熙的态度也前所未有的好。主要是惹得他一生气, 两人开始冷战的话,她对外面的朝政大事就一无所知了。
要是等到《尼布楚条约》签订下来,她哭都来不及。
以前她只是在历史上看到冷冰冰的条约,感触还不那么深,现在身临其中,完全是两码事,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到了五月,彭晖从黑龙江城到达雅克萨,水陆两路同时炮轰沙俄军,最后沙俄军伤亡惨重,仓皇逃出了雅克萨,清军大胜。
为了解决边境军队的吃饭粮食问题,康熙又下旨军队在当地屯田,加强黑龙江的防务。
除了雅克萨胜利之外,去年施琅在与郑克塽的战事中也大获全胜。
郑克塽无力再战,决定降清。从去年一直谈判到今年,朝堂上对台湾最后的处置,争议也颇多。
尤其是大臣李光地提出,台湾隔着海峡,清政府难以掌控,不如将当地的老百姓迁出来,放弃台湾这块土地。
天气渐渐炎热,康熙也在着手南巡之事,他准备带万柳一起去,以为她对江南知之甚少,经常给她讲一些江南的风俗人情,顺带提了一嘴台湾之事。
万柳听着康熙讲江南,本在失神中,听到李光地对台湾的建议,顿时惊醒了,难以置信尖声道:“什么?”
康熙正拿着茶碗递到嘴边,被万柳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茶水也泼了一身。
他无语至极,放下茶碗抖了抖常袍上的茶叶,嫌弃地道:“你看你,这么急躁做什么?”
万柳拉住他的手,说道:“别管衣衫了,天气热一会就能干。皇上同意李大人的提议了?”
康熙顿了下,看着她慢吞吞地道:“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万柳翻了个白眼,她干个屁的政,“是皇上自己在说台湾的事,奴才只听得有些可笑。
这么辛辛苦苦耗时耗力耗财耗费人命,好不容易才打赢的仗,居然就为了从台湾土地上迁百姓出来。
奴才只听过为了抢占土地打仗,从没有听说为了抢当地的百姓打仗。前后差不多得历时三几年了吧,打了这么多年,最后真不是为了搞笑的?
这些年,大清折损了多少官兵,从台湾土地上能迁出多少百姓来,两数相加能抵得过吗?
再说迁出来的百姓安置到哪里,哪里又有多的土地给他们耕种,难道要把他们放到黑龙江宁古塔这样的地方去吗?
台湾本来天气炎热,气候不一样,生活习俗也不一样,被迫背井离乡,百姓得迁到哪里,他们才能安居乐业?
奴才就是再没见识,也觉得这个提议实在是,奴才都不希得说。”
康熙从没有见万柳如此激动过,他骇然看着她眉毛都快飞了起来,乌黑的眼眸闪闪发亮,小嘴巴巴翻动个不停,雪白面孔涨得通红,不禁被逗得闷笑出声。
“哎哟你这张嘴,不去都察院真是浪费了,李光地听了还不得被你给气死。
唉,你不了解李光地,他所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李光地是福建人,对台湾的了解,远比我还要深。
当年施琅也是他举荐给我,作为降将,施琅本不为朝中清流所耻,李光地举荐他,有好些臣子参奏他们居心不轨,是郑氏派来的奸细。
施琅对海上战事的精通,加之对郑氏的了解,朝中无人能及。最后我思量再三,才决定启用他,与姚启圣互相牵制。最后他总算不负所托,朝中对他的骂声才少了许多。
李光地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他眼光长远,考虑得多了些。台湾乃弹丸之地,人烟稀少,穷困闭塞。如果归为大清所管,朝廷要耗费数倍的精力,赋税却不一定能收上来。
他最担心的是,现在大清能控制住着块地方,若是不能掌控的时候,那台湾就是巨大的威胁。不过有趣的是,施琅却持有与李光地相反的意见,他认为台湾“断断乎其不可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