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厅并不大,只能容纳三四十人的样子,怀礼站在后排,略略向下扫过一眼,没有她,他便出来了。
又去了隔壁厅,也没有她。
最后一个厅人烟寥寥,放映一部不知是什么类型片的老电影,怀礼进去前心中突然冒出了个想法。
也许她没有来看电影呢。
她只是和肖阳约在这里,不一定在看电影。
他不觉心中有些落寞,总以为是自己太过想见她的心情压过了理性的分析,准备进去晃一眼就走,谁知忽然一个转眸。
就瞧见了坐在倒数第三排的她。
这显然是这家影院最大的放映厅了,一共八排,能容纳一百多人的样子,却放映着最不卖座的电影。
她独自来看电影,也不知徐宙也为什么没有陪她。
头发长了许多,快到脖颈了,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有些自然卷儿,发梢勾着侧脸娇妩的轮廓,在迭次变幻的光影之中半明半晦。
她时而跟着电影情节笑一笑,时而又是沉默。
好像要哭泣。
怀礼选了最后一排一个与她呈斜对角的位置。坐下了。
没有上前打扰她。
这一刻,他突然笨拙到不知要用什么开场白。
要说好久不见。
还是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他知道她为什么要给他银行卡,也猜到那里面装着多少钱。可他来到这里,来见她,并不是即兴开玩笑说给肖阳的理由。
他想见她。
就只想见她。
仅此而已。
桥段烂俗的爱情片,放映大半,上一段演完就可以猜到下一段的发展。本以为有点无趣,她与他隔着一整排,她看得入迷,他仿佛受到她的感染,竟也觉得有意思起来。
她看电影。
他看她。
她随着人物笑。
他也不禁扬起了唇角。
这一刻他们的感情是互通的。
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为另一个男人预留的位置会来人,电影结束后她孩子的父亲会来接她回家。
家。
她终于有一个家了。
怀礼目光落在她侧脸,她的嘴角时而扬起,时而又落寞。表情一瞬灿烂,进行到下个片段,又带有几分感伤。
她看电影。
他就这么看着她。
不知何时电影到了尾声。
男主人公面对女人公,深情地拿起一本书,读起了那篇颇为出名的短篇爱情小说。
《The heart of a Broken Story》
破碎故事之心。
怀礼在伦敦读大学的一节文学鉴赏课上,学过这一篇。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莱斯特小姐。”
“但是,你知道我怎么想吗……莱斯特小姐。”
男主人公看向对面已经泪眼滂沱的女主角,用低缓温和的声音补充道。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怀礼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这样过。
偷偷摸摸地,不敢理直气壮地去爱一个女人。
因为她变得胆怯,也因为她变得懦弱。
又因为她变得如此叛逆。
从他进来到现在电影收尾。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出现,偌大的影厅,好似终于背着她的未来与她幽会,没有他的未来。
.
电影结束。
南烟拿好随身物品从座位起来。她的行李还放在家中,现在拿上东西打车去机场刚刚好。
索性这里并不远。
转身一刻,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留心了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
空空荡荡,没有人。
也许刚才有观众,也许没有。
在这样人迹罕至的电影院,这种类型的片子本来就很少人看。隔音不好,观影过程中总能听到隔壁喜剧片如浪潮般迭次激荡的欢声笑语。
与这边几乎是两个世界。
南烟静静呼出一口气,去卫生间补了妆,离开这里。
踏出电影院的门,下雪了。
今日北京立冬,这场雪不若昨天似有若无的虚晃一枪,来得温温柔柔,恰如其分,正是好处。
地面已积了薄薄一层寒霜。
南烟不禁扬起笑容,忽然一个抬眼,注意到正门口停着辆黑色奔驰,身姿高颀的男人倚在车旁,也带着淡淡笑意,看着她。
南烟微微一愣,不知他怎么会来。
从前天晚上起他就打了她的电话,虽然从没存过他的号码,她早已烂熟于心,虽这段时间都刻意避开了所有能与他不期而遇的场合,却又期盼再次见到他。
寒冷的风裹挟着为电影动容过的眼眶,她的眼圈不禁就红了,曾千方百计不想见到他,却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步伐。
走向他。
怀礼靠着车身,左手一点猩红捻灭了。
她穿着昨天那件红色毛衣外套,整张脸娇嫩白皙,盈盈笑着看他,没了那天斩钉截铁“不想再见他”的固执,而是问他。
“你怎么在这里。”
怀礼眼底卷着笑意,反问她。
“你呢。”
“看电影啊,”南烟眼角挑了挑,觉得他问的奇怪,“你不会也来看电影吧?”
还是只是经过这里?
偶然碰见她?
她心底又有个声音期盼,也许他是来找她的,他不结婚了。
毕竟肖阳把她的新号码给他了。
虽然他打过来她一个也没接。
“是,”怀礼唇角轻弯,“我也来看电影。”
“——真的?”南烟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
南烟没问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看,也不想问是否他在这里等别的女人。她眸光莹莹,笑着同他攀谈:“那,你来这儿看什么了啊。”
“有点无聊,也挺俗套的,”怀礼笑了笑,温柔地直视她,“就讲了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女人,然后,他决定来见她。”
“……”
南烟浑身一震,微微睁大了眼睛。
眼泪忽然就从脸颊滚落。
南烟的视线模糊了。
他眼中自己的轮廓也愈发地柔和,他的眼中毫无疑问全都是她。她强牵了下唇,眼泪却与这些日子的忍耐一齐汹涌落下。
她看着他,破涕为笑。
“确实很俗套,俗套到我们看的都是同一场。”
雪还在下。
等她再反应过来来,他已经紧紧地将她拥在了怀里,他干净的下颌贴在她额顶,柔热呼吸落下来。
怀礼的指背去拭她眼角脸颊的莹凉,低声温柔地道:“别哭了宝贝,刚才就想给你擦眼泪了。”
南烟就是一直哭,一直哭到停不下来。
她好一阵才从他怀中抬头。
“你没有在等别人?”
“我在等你,”怀礼看着她,“你呢,一个人?”
南烟点点头。
怀礼微微一愣, “你和他,没有结婚?”
“你也没有?”
“当然没有了,”他鼻息轻动,笑道,“不然怎么能来找你,你也不会见我。”
她也许真不一定不会见他。
“我还以为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和我试试’的话。”南烟从他怀抱出来,有些贪恋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怀礼却很快反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触感温热。
很温柔。
“我是想来试试的,”怀礼微微一笑,郑重地看着她,“试试运气,如果你没有结婚,我们就在一起。”
“如果我结婚了呢?”
“那就想想办法好了,”他眉眼扬了扬,“找机会把你抢过来。”
南烟又想哭又想笑。
他们好似从始至终都是如此,从来未相恋过,却早已热恋过。
“和我在一起吧南烟,”
怀礼抬手,指腹抚她泛红的眼角,语气温和,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在乎你的小孩是谁的,我想跟你试试,试试在一起,试试去谈一场很久的恋爱,试试去走远一点的路,我从没有这么想跟谁这样过。”
“我想给你一个家,南烟。”
“我想和你有一个家。”
他的目光深沉又温柔。
南烟不曾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以至于她回想起最开始到现在,她好像都不是被这样的他吸引的。
但这一刻,她的心却无法控制地着了迷,不计后果地沉沦。
一如过往。
她不禁又红了眼眶,“你不在乎我骗过你?”
怀礼微笑着反问:“重要吗?”
“也不在意我肚子里的小孩是谁的?”
“很重要吗?”怀礼又笑着重复,捧住她的脸颊,她潋滟的眸撞上他深沉的眼,“重要的,不是我和你,有一个家吗。”
此时,长而久之的那种无所适从,无所依傍的孤独感,好像在这一刻都消弭殆尽了。
南烟再次伸出手臂。
怀礼便拥抱住了她,吻了吻她的额。
南烟牵着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腹部,轻轻呵气在他耳旁,“她6周大了,我昨天做过检查,很确定。”
怀礼的掌心贴住她尚平摊的小腹,顿了顿,有点震惊。
“不是10周?”
“——6周啊,为了确定是不是你的,我去医院做了两次检查,”南烟突然推开他一下,娇嗔道,“喂,你跟踪我啊?”
“对不起,我太想见你,太想你了。”怀礼又笑着揽她回去,吻她的额头,热切又激动。
他嗓音很低。
“南烟,是我太想你。”
“太想要你了。”
终于将所有的期待,所有积压已久的,那些晦涩的,不可说的情感告诉了她。
他呢喃着。
“对不起,是我太想要你,太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小孩了。”
雪越下越大,满目洁白。
她的孤独,他的孤独,在这样毫无距离的相拥中,也毫无隔阂地碰撞。如簌簌而落的雪花相融,交汇。
变成温柔的潮水与河流。
这一刻荡漾在彼此心中的声音。
他们一定都听见了。
“我也太想要一个家了,怀礼。”
.
“——对了,我把那张画布改成了一幅画。”
“是给我的?”
“当然啦。”
“画的名字呢,起好了吗。”
“现在不告诉你,到俄罗斯你就知道了。”
.
她没有告诉他的是。
画布背面还有她用俄文写下的一首短诗。
My Dear Lance
如果有机会
我要去摘一束花
插在你心口
告诉你采花时露水的触感
温度
潮意
像银河一样泡湿了我
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你
.
——《惹火》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本文章节题头出现的所有歌都是王菲的~
正文完啦,还有番外,过阵子更。
看到这里的宝点个【收藏作者】吧~
我爱这个浪漫又令人心碎的故事,两个孤独的人也终于相爱了~
谢谢大家对这本书的喜爱。
谢谢你们的鼓励,相守,坚持,批评,督促,还有热爱。
谢谢每个人。
下本写弟弟怀野的故事,地下乐团主唱x大提琴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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