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众人发现,其实即便少了半个城池的商人又如何?他们走了,很快就能有顶上半个城池的人出来。
他们更加的遵守律法,让朝廷安安心心的。
而且,由这件事情带出来的连锁反应更加有趣,之前那些觉得朝廷严苛的农人也开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将家中的女儿看的好好的,一点事情都不敢让她们出,家中急需银子的,竟然换了个卖法。
他们卖媳妇了。
将媳妇卖出去,卖到大户人家里面做婆子,这不也是一门生意吗?
赵士德都被气笑了。
从来愚蠢至极,却还觉得自己聪明,于是,便让人敲锣打鼓,各村各户,开始将“丝州不允许买卖人口”的律法宣传的人尽皆知。
有世家不满,觉得这样一来,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更有人开始攻击赵士德,觉得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年朝廷都没说禁止买卖人口,只是说了奴仆登记,你赵士德装什么蒜?
但是他们又怕正面杠——因为赵士德扒皮业务实在是太熟练了。
于是暗地里闹的轰轰烈烈,世家还派人到京都去请愿了。
而在京都的婉儿,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去丝州了。
安潮生站在她的门口,脸色惨白,问道:“你此番而去,可有想过什么时候回来?”
婉儿摇头,“没有。也许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
她道:“你呢,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安潮生读的是律学,他将来是想去做父母官的,这个事情,婉儿一直都知道。但是她问他,“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想要做,而且不得不做的吗?”
安潮生摇头。
没有。
婉儿就笑着道:“我有,去丝州,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潮生,这就是我们的不同。”
安潮生明白,但是他还会想,是不是自己的父母逼的她离开?
他甚至道:“若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私奔,我们离开这些认识我们的人,去一个小镇上,我去教书,你就做生意,这样好不好?”
婉儿就被惊讶住了。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潮生,奔者为妾,我不做这样的事情。你的心我知道,但是我的心,也望你知晓。此番,是我对不起你的深情,但是我不会因为欢喜于你,便跟着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不尊重。”
她顿了顿,觉得自己确实辜负了安潮生,道:“我们之间,许就是有缘无分的,要是彼此纠缠,更加痛苦,不如就此了断,以后婚嫁各不相干。”
她深吸一口气,将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你有为了我抵抗父母的勇气,为了我可以放弃仕途,可是,我不愿意为了你放弃我所拥有的。”
“我与你,注定是我做不到你的深情,你怨恨我吧。”
安潮生就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说错话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有想过你想不想过隐姓埋名的日子。”
他天生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他还有些软弱,但是婉儿不是。
安潮生低头,道:“你此去,咱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我有父母,有家人,不能抛弃他们跟你一块去了,你,你要珍重。”
婉儿点头,“你也保重。”
他确实在在她最难过的那段时间相遇,又在她最好的时间分离。
……
客栈里,安潮生回到父母给自己留的房间里,坐在床沿边不说话。
安父觉得他一副消沉的模样实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骂道:“你看看自己这副模样——不过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那般的女人,她迷住了你的眼睛,你等几年再回过头来看今日,你得感谢我和你母亲今日劝离。”
安母跟安父的恨铁不成钢又不一样,她心疼儿子,道:“你啊,自小就是懂事的,怎么如今就不懂事了?我都说了,你要是实在喜欢她,不如做妾,即便她没有这重身份,也只能做我们家的妾室啊,一个穷苦出身被卖的丫鬟,哪里能够做正妻?说出去咱们家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你啊,也不是孩子了,怎么就不为家里的姊妹兄弟们都想一想,你要是娶了她,以后我们家的姑娘还怎么嫁人?”
安潮生依旧是没有说话。
安父怒火中烧,就要骂人,却见安母摆摆手,制止住,叹气道:“要不——就做个贵妾——”
安父立马拒绝,“不行,不行,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他甚至连孙香也埋怨上了,“殊不知将些什么人跟潮生住一块,如今潮生住的宅子里,另外两个母女竟然是……”
他低头跟安母说了几句话,安母大惊失色,“什么,是那对母女?”
他们都是云州人,当年徐北燕和素素的事情因为牛大宝将人带到了胥江府尹莫启处,由莫启直接安置这对母女,所以当时安父打听了些事情,记得那对母女的模样。
安母当时还可怜素素母女来着,觉得真是可怜人,但是当这对母女再次出现在儿子的宅子里,她还是有些不欢喜。
这算什么?
她犹豫的道:“要不,搬出来吧?咱们又不是没银子。”
“当初想要潮生跟苏香等人亲近,这才让他住到孙香的宅子里面去,如今可好,住出了麻烦,我看啊,不如搬出去的好。”
安父摸了摸胡子,觉得可行:“搬吧,咱们也不是没银子。”
安潮生:“……”
他突然有些觉得父母陌生。
也不知道何时开始,是父母变了,还是他变了。
他站起来,道:“我不搬出去,要搬,你们搬。”
安父大骂,“你真是失心疯了——”
安潮生:“我看是阿爹你失心疯了,竟然连孙香大人也怪罪起来。人家是安晓的小姨母,不是我的小姨母,这些年,靠着安晓跟孙香大人的关系,我们才能将生意做的如此顺利,才能让你说出咱们家有的是银子这句话。”
他有些不理解的看向安父,“阿爹,你自小教我仁义礼智信,怎么自己却失去了这些应该有的东西。”
他再看向安母,“阿娘,你不要将妾室或者贵妾总是这般轻易的说出来,你说出这句话,本就是对人家姑娘的侮辱。”
“她好生生一个人,姓,是群英策孙香大人的姓,名,是皇太女殿下亲赐的名,她行的端正,行的坦荡,为什么在你的心中,就变成只能为妾的人呢?”
“你可以说家世不好,你不喜欢,你可以说她不符合你的眼缘,你不喜欢,但是你不能戳着人家的伤疤,说她以往经历,只能为妾。”
“阿娘啊,你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件事情,你的儿子,并不是如你想的那般是人中龙凤,你的儿子,配不上人家。”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阿娘,如今不是你不要人家,而是人家,不要我了。”
安母虽然被儿子数落了一顿,但是却听懂了后面一句话。欢喜的道:“你们断了?断了就好,断了就好。”
安潮生就有一股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婉儿已经展开了翅膀,要去遨游天地,带着一身的光,去做名垂千史的事情去了,而他碌碌无为,为着期末的考试发愁,为着先生的提问发怂,他这般一个被尘埃盖住的人,却被说是成宝。
他动了动嘴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了也没用。
他只好转身,道:“我想静静,你们出去吧。”
……
丝州的事情在西州的几位将军眼中,并不算得什么大事。
沈柳玉珠儿和顾溪桥,如今天天的盯着对面的楚军。
玉珠儿的意思是直接干过去,打架么,难道还要讲究什么谋略?打就是了。
沈柳和顾溪桥却觉得打下鲁国这法子实在是可以取的——鲁国就是内耗他们捡的便宜。
“打下燕国和秦国可能就只有打了,但是打下楚国?还是让他们跟秦国耗几万人再说。”
顾溪桥冷着脸点点头,拿着一封信拆开,然后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玉珠儿就抢过那信,然后越看越气愤,“咱们在楚国那边埋了人?还成了中将,我怎么不知道?”
沈柳就笑着道:“你别生气啊,那时候你不是回家去剿匪了么?我们就没跟你说,且这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玉珠儿也没纠结:“什么时候埋下的?”
顾溪桥就缓了缓神色,道:“是皇太女殿下派过去的。”
“彼时楚天齐刚刚成为赵田的谋士,又以一己之力劝得鲁国和燕国纷纷帮他对付秦国,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所以直接进了皇太女殿下的眼里。后来,他又跟原配妻子分开,娶了玉华公主,那时候,皇太女殿下便觉得可以在楚天齐的原配夫人齐夫人身边放一个人监视者。”
这个监视者叫齐兆,是个中年汉子,折青养的隐卫。
那时候楚国乱的很,他一个人进了楚国,操着一口地道的楚音方言,很容易替代一个死去的楚人,然后用这个身份,去了齐夫人身边做马奴。
他生的壮士,又看起来忠厚,还有一身力气,很快就被齐夫人赏识。被赏识了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当差,成了齐夫人的侍卫,后来被楚天齐看中,又阴差阳错的被点进去当了兵。
当兵就当兵,细作能进军中,回去之后的绩效肯定比只做一个侍卫的绩效好多了。他还想拿个最佳隐卫奖呢。
于是一边当兵,一边对齐夫人一家掏心掏肺,在战场上还拼命,当时在秦楚战场上,是杀红了眼睛的。
他后来自己写信回来,说是没办法,看见秦人那群狗娘的强奸妇人心里就恼火,不符合皇太女殿下给他们宣传的美德教育,便秉承着正义,杀起秦人来不手软。
一战下来,他杀的人头最多,哭的也最起劲——皇太女殿下说过,会哭的隐卫有糖吃,同理,杀人杀的多,将军又不是真看见了,但是在一众人中悲情大哭,哭死去的爹娘,哭死去的同胞,再哭诉自己杀了多少人,拼了多少命,这么一复述,他的主将就记住他了。
记住了,查了查身份,原来是马奴上位。
这人憨实,真诚,又勇猛,不耍心眼,真是一个绝佳的前锋好人选。
于是就一路带着打仗,打完了,秦军退了,他就收拾收拾包裹要回去了。
“俺本来就是侍卫,卖身契还在夫人那里呢。我们老爷说国家有难,要我来打仗,我自己也恨秦人,恨死他们了,就来了。现在秦军都退了,我也要回去当侍卫了。”
他的主将就哭笑不得,将人亲自带到楚天齐的面前,跟他道:“这人的卖身契,就给我吧?”
楚天齐早就已经记不住这人了,只迷迷糊糊的记得这人总是对着自家的夫人傻笑,心中一恼,又怕夫人怪罪,只好用赏识的名头送去当了兵。
谁知道,还真当出了名头。
便道:“自然,自然,送他去将军那里,就是希望他能助将军一臂之力的。”
但是这小子却认死理。
“我的卖身契是签给夫人的,不是签给他的,他给我卖身契没用。”
他的主将哭笑不得,就只能带着他又去找齐夫人。这么一来二回,京都便也知道了有这么个楞瓜头。
不过他的事迹也不仅仅是这么点,虽然是楞瓜头,但是打仗却是一把好手,楚天齐篡位的时候,他也杀在第一线。
用他的话来说,“我肯定要帮着夫人丈夫的。”
他家主将是中立,因为他的杀敌,倒是在楚天齐赢了后,受到了重用。
于是,众人都知道这个楞瓜头是个讲义气讲衷心的。这样的人,你对他好,他就对你掏心掏肺。
只有齐兆自己觉得不好,常常看着远方出神,众人只以为他是傻乎乎,但是没人知道,他在心里叹气。
——娘的,又升了一级,皇太女殿下啊,快让我回去吧,再不回去,我再过几年,就要做主将了。
但是做主将有什么意思呢?有业绩吗?
没有。
好在他的忍耐是有用的,秦楚两国要合作了。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业绩终于来了,只要挑拨秦楚两国打起来,他回禹国后,怕是能将宗童大人的位置给干下来吧?
哎哟,想想就美好。
齐兆端着一把刀擦,还吞了一口酒,噗的一下喷在刀上,用衣裳在上面擦拭。端着脸,低着头,气氛沉甸甸的。
他家主将鲁国,见了他这模样,笑着道:“见惯了你没心没肺的模样,倒是没见过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这是怎么了?”
齐兆就道:“将军,我看见杀二狗子的人了。”
主将心里一沉,他如今最怕的就是有人说这种话。
他立马变了脸色,将人带到偏僻地方,“你不准胡来。”
如今是什么时候?可容不得出现一点儿的差错。齐兆是他的中将,要是他率先举起了刀,那其他的人根本控制不住。
到时候就坏了。
但是跟别人讲道理,他不怕,怕的就是跟这种楞头子讲道理。
二狗子……主将还记得一点。因为当初齐兆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一个全身都没有一处好地方的人叫二狗子,叫的悲天动地,叫的他都心酸了,这才记住了这个人。
二狗子啊。
这就难搞了。
主将觉得对付他就只能用强压政策了。
他命令道:“你不准惹事!现在危急时候,我们不能出状况。”
齐兆能怎么办?作为一个二愣子人设,他只能肚子一个人在营帐里哭泣。
没错,又是哭。
嘴里又喊:“二狗子,二狗子。”
他哭啊哭啊,哭的身边的士兵也气愤不已,就连主将也松了口,“别哭了,等打下了禹国,你想怎么样都行。”
这这么一句话,却偏偏被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