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身子有肉,他没有。别人的脸上有肉,漂漂亮亮的,他没有。
他的皮贴在骨头上,导致两只眼睛空旷的很,不好看。
阿福有些不满意。胡子说他曾经脸上也是有肉的,只是最后饿没了。
阿福想跟胡子叔一样,脸上有肉。
“你怎么了?”玉珠儿正要往山上去,就见一个被救出来的小矿工满脸不悦的站在那里。
她心疼他,“可是不舒服?”
阿福没被人教过说谎,他说出来的话很直白:“我很想要你们脸上的肉。”
玉珠儿听了好笑,又心里一酸,也不去山上巡查了,让沈柳自己去,道:“我带你去吃肉吧,吃几个月,脸上就有肉了。”
她在其他的旷洞里也见过孩子,那些孩子大多怯弱,跟这个孩子又不一样。
这个孩子,眼里没有苦。他顶着一张惨绝人寰的脸,却又带有一股不符合年龄的稳重性。
只听他认真道:“你给我肉吃?”
玉珠儿点头,“给,给肉吃。”
阿福便什么也不想了,道:“那我跟你走,我想养一身肉出来,胡子叔说我太瘦了。”
玉珠儿就问:“胡子叔是谁?”
她见不了他迈着那么细的骨头走路,索性将人背了起来。
阿福就呆了呆,道:“胡子叔也背过我。”
玉珠儿见这孩子倒是不怕生,也愿意说话,便问道:“胡子叔在哪里?”
阿福十分自然的道:“他死了。”
“前段时间,他说要逃出去,然后带人来救我,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打死了。”
玉珠儿心里很触动,“你是不是很伤心?”
阿福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我长大了可以去做一条狗,给他抢馒头吃,可我还没长大,他就死了。”
他摸了摸小背篓,道:“就连他的衣裳,我也没抢回来。”
他很伤心的。
第64章 鼠疫
六月, 楚国,边境。
公孙尧在地里巡视了一遍农田,道:“我看禹人还要用化肥施肥, 我们就这样不给化肥,能长大吗?”
被他问到的老农就愁苦的道:“将军, 草民等人也不知道, 今年是第一次种, 根本没有经验。这红薯又在土里埋着,看不见也摸不着。”
公孙尧理解的点头, “我知晓,那就要到十月份收的时候才能看了。”
他直起身子, 道:“既然如此,我让人去西州买点肥料回来,这红薯是好东西, 以后每年都种吧。”
他只恨前两年都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消息,所以让今年举步维艰, 连种红薯都不知道。好在他做将军之前,是从商的,自家也有商行, 回家就跟从禹国参加完万民大会的小叔叔道:“这种红薯, 禹国朝廷真没有发那种种植小册子?”
他小叔叔摇头, “只口口相传, 每个地方都派了农学院的学生出去, 按照他们的说法,每个地方的红薯统一种植时间为四月到五月,收获时间在九月或者十月。”
“但是每个地方因为土质不同,却是需要的不同肥料, 这肥料多还是少,又各有不同,少了这土质不肥,多了又烧苗,所以得有专业的人指导。”
他小叔叔觉得这些东西都应该是当地的县衙来管,侄子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只管行军打仗便是了,还管种粮食做什么。
但也知道他从小到大便是个良善的孩子,见不得别人吃苦,当地的县衙不作为,他看不过去,自然要管管。
于是道:“不过我觉得,我们跟西州的土质是差不多的,施肥应该也是差不多,我们也可以按照他们的肥料来。哎,只可惜的是,今年西州也是第一次种,他们自己还在试探中种植,我们即便是照着他们的来,也怕弄错了。”
西州弄错了,禹国的朝廷还能给他们分发粮食。可是楚国这里弄错了,便也没有粮食可以送过来了。
公孙尧就点头,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依旧还是要按照禹国的来,别无他法——我们的探子回来说,禹人已经在施肥了,我怕过了这个时间段,即便是将他们的肥料买回来也无济于事,这就不是花费多少银子的问题了。”
没有粮食,守着银子也白瞎。
说到这里,公孙尧的小叔叔就道:“阿尧啊,你可知道这段日子禹国庐州跟西州的事情?”
公孙尧点头,厌恶的道:“知道,沈柳做的是对的,要是我,便是灭他们九族了,哪里还把小的留下来流放。”
他小叔叔却不是想讨探这件事情,而是道:“我今日晨间倒是听说了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公孙尧:“小叔叔尽管说便是。”
小叔叔:“今日晨间,我的一位禹国好友突然给我传信,说是禹国银矿山理开矿的矿工,可不仅仅是西州和庐州人,在那些尸体中,发现了楚人的尸体。”
“你知道,楚人有时候会在后背刻字,那新的尸体中,就有好几个刻字的。
公孙尧想了想,道:“既然传到了小叔叔的耳朵里,应该是他们想让我知道。”
公孙尧就皱眉,“你说……是不是禹国那位沈柳将军特意说给我的?”
他想了想,还是道:“先叫人去查吧。”
公孙尧对沈柳并不因为各为其主,目前这种局势下随时带兵攻打对方而憎恶对方,相反他还很敬佩他沈柳。
说实话,身为一个将军,一个还带着良知的年轻将军,就很难对禹国的将领们有偏见。他们的行为举止,是公孙尧心中觉得兵人所必须拥有的特质。
爱民,重民。
他们每走一处,每处都会留下夸赞的名声。他们从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要了吃的就给银子,冲锋陷阵从不后退,活成了他想活的样子。
所以公孙尧以沈柳做为标杆,禹军是怎么做的,他就是怎么做的。
可是他又深知,在禹国能做的事情,在楚国,其实很难做。比如,他前阵子就听见手下的士兵嘀咕了一句话。
——禹国兵之所以不抢,是因为兵人吃的比百姓好,穿的比百姓好,他们什么都不缺,可我们呢,我们还饿着肚子呢,怎么能不抢?抢着吃完了饭,才能上战场啊,那样即便是死了,也是饱死鬼,下辈子投胎能去个好人家,否则,投胎了,还是饿死鬼。
人家自有人家的道理。
公孙尧想到这里,心里好像被人打一拳似的,走出门外,翻身上马,道了一句:“我去巡逻。”
他小叔叔就叹气,跟身边的仆人感叹道:“人最不怕的,便是庸庸碌碌活一生,最怕的,却是看见了好的,却又得不到。于是就抓心挠肺,苦不堪言。”
……
“这楚皇有毛病吧?”折青拿着从燕国从来的信件,道:“他还真以为自己的嘴巴能打遍天下啊,如今大家都在想着如何渡过难关,他倒好,说我们打了鲁国,接下来就是楚国,再接下去,就是秦国和燕国,如此下去,必有一日是要野心勃勃吞并七国的,所以要今年就集结兵力出来,攻打禹国?”
禹皇就乐了,“阿青啊,人家说的也没错啊。”
折青不高兴了:“那我们还能立即去攻打楚国呢,不也是看着今年灾年,举兵便有灭国之患,慢下了脚步——父皇,您说,他们楚国的皇位有毒吧,只要坐上了皇位,好像就变得不正常起来。这楚天齐在来禹国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禹皇道:“倒不是楚国的皇位有毒,而是你想,楚天齐这辈子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他那张嘴。可他那张嘴巴,说服过鲁国皇帝,说服说燕国皇帝,可曾说服过你吗?没有,你还是在他要走的时候,才见了他一面,所以他知道,自己的那一套,在你的面前并不管用,所以根本没有想过跟你和平共处。”
“如今六国,大家都有自己的野心,咱们想统一六国,其他国的皇帝自然想,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因此,他阻止不了你前进的路,便要跟其他的人一起来阻拦你的脚步了。”
折青就笑起来,“可是燕皇并不吃他这一套啊。”
禹皇就站起来,皱眉道:“燕皇……是个好帝王。阿青啊,将来你要是跟人争,怕是燕国就难以吃下。”
折青想了想,道:“父皇,你说,燕国皇帝是什么意思?”
禹皇便沉吟道:“朕想着,他既然将信给了你,便暂时没有跟咱们硬碰硬的道理,估摸着是想要往上面去打,比如跟他更加近的齐国和晋国。”
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只不过今年的大旱拖住了众人的脚步。燕皇是个好皇帝,就不得不考虑起百姓。燕国之人,骁勇善战,这些年一直在练兵,却从没有战争。
“唯一一次兵行,还是当年楚国被秦国攻打,楚天齐出使楚国,将楚皇说服,出兵临秦境,秦国没办法,只能退回去。那时候,女儿就在想,这个燕皇,不简单。”
折青分析道:“若是真如父皇所想,在他的心里,是避强吃弱,今年大旱,燕国修养生息,没有战争,可是齐国和晋国,却是一直都是小战不断,山匪横行,齐晋两国大战,如今又旱了一年,明年必起争端,等齐国和晋国内耗的差不多了,他便趁虚而入?”
禹皇就看着桌子上沙子堆出来的六国城池图,沉思道:“这个燕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
“这个抽水机,倒是有意思的很。”一个晋商道:“你们看,用的是什么蒸汽机原理,稍作改良,就这么将它往水坝里一放,便能开始将水坝里的水流向田里。”
八月,云州城里,一个商队的人停留在水坝旁边,对着前面的庞然大物称赞道:“禹国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能想出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全靠那位雪生姑娘先做了蒸汽机出来。”他身边的朋友便道:“哎,你知道吗?这云州城里,听闻又要改革了。”
改革这两个字,在云州城里根本就不稀奇,好像这里给了皇太女殿下之后,就开始不断的改革改革再改革。
所以,晋商也只是随意的道:“改革什么?”
朋友:“听闻是改革小学。”
晋商:“小学已经够完善了,还要改革什么?”
朋友:“今年三月的万民大会,不是出了幼儿园么?这幼儿园是随意去不去上,但是有三个班可上,什么小班,中班,大班,在这里,就已经开始认字了。”
“这分了班,小学便也琢磨着分级,前几日,皇太女殿下分发下来了指令,说是小学一定要读四年,叫什么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
“上了四年,就可以开始考高中,这高中啊,又有三年,最后才能考技术学院等大学。”
晋商一听,就觉得这政令了不得了,道:“那技术学院是读几年?”
之前总是一年两年三年都有人读,现在要是强制规定了小学和高中,那不是技术学院也要强制规定了?
朋友点头,“是啊,技术学院读三年,以后就叫大学。”
其实他还听说,要是读书好,还能继续往上面读,就是什么研究生了。
不过这个还没有出来明确的政令,所以他并没有说,只道:“如此,四年三年再加三年,也算是十年苦读了。”
晋商就道:“你等等,我想想。”
他想了想,就露出一种惊讶的神情,道:“这般全面的从小学开始读书,高中,再到技术学院,阿不,到大学,一路持续下来,若干年后,便没有目不识丁之辈。”
细思极恐。
但是这个模式,别的国家可以复制吗?复制不来。
晋商便沉默了一瞬,道:“要是我们的孩子,能一路读上去,便有多好啊。”
这个消息,不仅仅是他们,几乎所有的人都收到了消息,因为这个政令,不仅仅是给云州的,同一时间传进了各州的城池。小学的建筑是早就已经建好了的,桌子板凳,也是新建了一批出来。
“今年大旱,木工一直都没活,就只有去做朝廷的活,幸而朝廷的活多,我们从六月份开始到现在,因为会做这些桌子椅子,还得了不少的银子呢。”
一位带着孩子来报一年级名的木匠道:“你们是不知道,那桌子可好看了,都是我们细细打磨过的,上面平整的很,下面还有一个屉子,里面可以放书。”
就是椅子,也是像富贵人家坐的,木工自己做好一把就坐一坐,听闻那椅背的尺寸是按照什么人体学来的,反正不会像平常的椅子那般坐着难受。
将孩子送进来,就很放心。
排在他后面的人听他这般说,道:“哎,本来想着今年会开始苦了,谁知道过的还不错。孩子的上学问题最终落实了,我这心啊,也松了一口气。”
那木匠就道:“听你这口音,不是我们云州人吧?”
那人就道:“不是云州人,我是青州人,孩子本来也在青州读,这不,我们来云州钢铁厂了么,孩子也跟着来了。本来按照往年的来,我们的孩子在这里读小学,便要办个什么转学手续,哎,这一来一回,又要时间,我们这种人,哪里能跑这一趟?”
如今可好,重新改革,不用回去跑了。“因着我们的孩子才四岁,只能读一年级,即便回去办转学手续,也没办法读二年级,说是就算是孩子再聪慧,也要先进去读一年级,然后再看情况跳级。”
木匠就连忙问:“是么?那你家的孩子是不是很聪慧?”
那人就摇头,“一般般,只是他的兄长是小学生,下了学就教他,三岁就开始读书了。”
木匠就有些羡慕,“你们家可真好,有两个读书的,老兄,等你的孩子们都读书出来了,你便要好过了哟。”
那人就笑,道:“承您吉言,承您吉言,只是我们到底是晚了些,你想想,那些贵人老爷们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三四岁就启蒙的,只有我们的孩子,哎哟,在几年前,这辈子要是能识字,便是天大的恩德了,哪里还敢让他们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