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下|身去,深深凝视着她的女儿。自打呦呦出生,她还从未像此刻这般, 好好看过她,回回穆骁硬将呦呦抱给她看时,她总是匆匆暼一眼,即垂下眼帘……呦呦,她的好呦呦,她和昭华的好女儿……
想到孩子正在承受的高热苦楚,琳琅心疼地垂手轻抚向她的脸庞。这是她第一次触碰她的女儿,手触的一瞬间,琳琅不仅因母女连心之感,感到心颤,亦为孩子面颊的温度,心中惊茫。
……呦呦体温正常,并没有在发高烧……
琳琅怔抚着呦呦的脸庞,仔细观察呦呦睡颜,看她呼吸平稳,并没有滞重或是灼热,像是正寻常地安静睡着,并不是因为高烧而昏迷不醒。
……怎么恢复得这样快,纵是太医妙手回春,在她来之前,成功让呦呦退了烧,但经过这几日的病痛折磨,呦呦不该会一点病态都没有……纵是妙手回春,也太快了些,她来之前,明明正听说呦呦依然发着烧,什么汤剂,能立竿见影地,见效这样快……
怔想着的琳琅,忽地又察觉,寝殿中的乳母宫女等,不知何时,全退了出去,此刻殿内,就只剩下,她与摇床上的呦呦。
仿佛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陷阱里,暗中正有一双眼睛,无声窥视着她。琳琅僵着身子不动,手抚着呦呦的脸庞,暗在心中飞快思量。
……呦呦无病,却有呦呦病到有性命之忧的传言,传到她的耳中。她身在帝侧,无人敢在御前乱传流言,呦呦病重的传言,只能是穆骁这个天子所为……
……穆骁为何要如此做……他是发现什么了吗?他在疑心呦呦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疑心她先前的冷淡都是装的,想用“呦呦病重”,来试探她对呦呦的真正态度……是……这样吗?!
恐惧如针刺骨,琳琅缓缓将手下移,停在呦呦柔嫩的脖颈前,在微一顿后,做了个似欲扼喉的动作。
她手掌虎口,刚贴上呦呦脖颈,就听身后一声剧烈的甩帘声响,并穆骁怒到极致的暴喝:“顾琳琅!!!”
也不知是她的动作,真引起了呦呦的不适,还是穆骁的那一声暴喝,直接将呦呦从睡梦中惊醒,穆骁这声喝后,摇床中的呦呦,立即睁眼哭了起来。穆骁急奔近前,将哭泣的呦呦,紧紧抱在怀里安抚,而剜看她的眼神,怒焰熊熊,似能喷出火来。
……若非他亲眼所见,他真不敢信顾琳琅,真能对呦呦下此狠手……若非他特意过来瞧瞧,顾琳琅今日,是真要将他们的女儿,活活扼死不成?!
……呦呦已不是她腹中未成形的小小一团,呦呦活生生地来到这世上,会笑会哭,会坐会走,这样活生生的小人,顾琳琅竟也下得去手!!她就这般恨屋及乌!这般爱那个颜昀吗?!!
怒恨与后怕,在心头卷挟如狂潮,穆骁将差点失去的宝贝女儿,紧紧抱在怀中,双目如灼,狠狠瞪视着摇床旁的顾琳琅。
汹涌怒气,有如翻江倒海,在心中冲涌升腾时,穆骁又想起自己那道早已拟好的封后诏书,想自己已然决定放下顾琳琅旧日的所作所为,与她重新开始,一起给呦呦一个温暖安定的家,更觉可悲可笑。
心中怒恨,有如火灼,要将他从内燃成灰烬,而身体,又因顾琳琅如此之狠毒无情,感觉遍体生寒,炎炎夏日,竟从骨子里,感到发冷。
满腔的怒恨,终只化成了一声冷笑,穆骁抱着哭泣不止的女儿,眸厉如刀地望着对面的年轻女子,一字字渗着寒意,像从牙缝中冷冷逼出,“顾琳琅,虎毒不食子!”
自听到那一声暴喝“顾琳琅”,琳琅心中,就只有“庆幸”二字。所谓的呦呦发烧病重,果然是穆骁的试探,他果然就身在暗处窥看她,想看她在这样的危急情境下,在四下无人时,会如何对待她的亲生女儿……
一来,呦呦没有生病,身体无恙,二来,她没有踏进穆骁的“陷阱”,对呦呦表现出不应有的爱意。今日这决绝一“扼”,应能彻彻底底地消了穆骁的疑心吧,自此之后,穆骁应不会,再对呦呦的身世,有任何起疑了……琳琅不后悔自己不久前的假意一扼,面对穆骁冷冷的讥讽,只是沉默。
她微垂下眼,转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就听得穆骁在后切齿问道:“顾琳琅,你有没有心?!”
虽是背对着,但琳琅仍能感受到,身后穆骁的冷厉眸光,如是实形的刀剑,穿钉在她的肩胛骨上。穆骁喝问她的语气,似忍着无边狂怒,只因他嗓音哑沉,听来,竟似隐有几分凄然,“顾琳琅,你的女儿,在哭啊……”
女婴的哭泣声中,琳琅仍是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她迈步向前不回首,只是听着呦呦的哭声,越来越低,终不可闻。回到西偏殿后不久,即有宫人进来收拾日常器物,宫女云芷向她一福道:“夫人,陛下命您搬住到披香殿。”
这是怕她再次趁机对呦呦下毒手、要将她赶离御殿、离呦呦远远的意思了……琳琅正想着时,又见云芷强颜笑着道:“披香殿离御殿,并不十分远,听说以前的楚朝皇帝,大都会将此殿,赐给宠妃居住,陛下还是心念着夫人的。”
一旁素槿听后,不由心道,从前君公为楚天子时,夫人所居,为皇后宫阙,一个宠妃居住的披香殿,于夫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也只在心中暗想一瞬罢了,如今,改朝换代,君公死得蹊跷,而夫人身不由己,一切,都只能任人摆布。素槿一边奉命收拾着夫人的琴书,一边悄看向夫人神色,见夫人对晋帝的这道御令,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现,神情清淡如常,像是并不在意。
夫人似不在意,而晋帝与夫人的关系,是肉眼可见的冷淡了下来。
其实从前,二人也从未好过,只是那时,不管夫人如何冷淡,晋帝如何动怒,哪怕上午,争执激烈地像是要拔刀杀人,到了黄昏时,晋帝还是会来见夫人,自夫人入晋宫,晋帝从未有一日,不与夫人相见,冷待夫人。
特别是,小公主出生后,晋帝对夫人的耐心,像是好了许多,同夫人动怒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一两个月,甚至连口角都没有,回回她感觉到夫人与晋帝,言语间快将有摩擦时,晋帝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小公主身上,兴致勃勃地抱小公主到殿外看花看蝴蝶,于是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小公主的欢笑声中,无形消散。
从前,再怎么动怒争执,晋帝也没有令夫人搬离御殿,今日是怎么了?是夫人去看小公主时,出了什么事了吗?病中的小公主,身体有好转吗?
素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见此日夫人搬至披香殿后,晋帝夜间未至,翌日亦未来。
这已极不寻常了,等到第三日,晋帝终于来到披香殿时,他也在小公主出生后,第一次没有抱着小公主来见夫人。
从前,晋帝总会抱着小公主一起过来,硬要夫人看看小公主长得有多可爱,并十分有兴致地,同夫人讲小公主这日进食香不香、玩得好不好等等,纵夫人总是没有什么反应,晋帝也兴致不减,一日日地抱公主过来,在夫人搬离御殿前。
然,这一次,晋帝是空手而来,来了,也只有淡淡的一句话,“今天,呦呦唤了一声‘娘’。”
夫人手下琴声不歇,晋帝冷冷望着垂眸抚琴的夫人,嗓音虽冷,却又透着两分悲凉的无奈,“之前朕教她唤爹娘时,她咿咿呀呀地不会说,这几日,朕不教了,她倒会唤了,一声又声地,接连在朕耳边嚷,嚷得朕心烦。”
夫人仍是恍若未闻,琴声泠如山夜幽泉,不染丝毫凡俗情绪。
素槿在旁看着,生怕晋帝一个暴怒上来,将夫人的古琴给掀了。然,做了父皇的晋帝,在面对夫人时,性情确实像平和了些,看着夫人这样,未上前动手,只是声音冷冷地道:“明日,呦呦就满一岁了,朕会为她大办周岁宴,安排在瑶光楼,为她抓周祈福,你……你若过来,朕自有位置给你留着。”
也不问夫人是否愿意过去,晋帝在说下这一句后,径负手离开了披香殿。
素槿屈膝送驾后,回看向夫人,见夫人还是安安静静地抚着琴曲,以为夫人没把晋帝的话放心上,明日里,也不会去往瑶光楼。
但,夫人竟去了,自入晋宫后,第一次赴宴,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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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抓周
自打长乐公夫人入宫, 圣上就一直令长乐公夫人随住御殿。如此盛宠,令世人咋舌,令朝臣心惊。因为长期以来的劝谏选秀, 都是无用功,圣上一直无意于此, 朝臣们生怕圣上真存了封长乐公夫人为晋朝皇后的心思, 真想与长乐公夫人, 如寻常夫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地在御殿里过。
都道红颜未老恩先断, 世人等着圣上喜新厌旧,朝臣们也等着圣上淡了对长乐公夫人的恩宠。毕竟, 长乐公夫人早为人|妇、早有一子,虽是雪肤花貌、姿容清丽,但在年纪上, 如何能与窈窕可人的二八少女相比。
也许过了一年半载,圣上就会从这荒唐情|事中, 清醒过来,另觅新欢了,已有了楚朝末帝颜昀那个情种, 如何会紧接着又来一情种, 还又是为顾琳琅一双人, 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 绝无可能的。
半年、一年……朝臣们等着圣上对长乐公夫人淡下来, 然而,长乐公夫人,就是在御殿稳稳地住了近两年,且圣上对长乐公夫人所生的小公主, 宠爱无比,有了小公主的存在,长乐公夫人在御殿的居住时限,恐怕还会向后延长多年。
就在朝臣们以为长乐公夫人圣宠不衰时,忽有消息传出,道不知何故,圣上与长乐公夫人不和,令长乐公夫人搬出了御殿。
这似是长乐公夫人圣宠已衰的一个信号了,但朝臣们还不敢肯定,因为圣上依然宠爱小公主,对宴游之事,并不热衷的圣上,特意为小公主举办了盛大的抓周宴。
按史来说,只有特别受宠的皇子、甚至太子,才会有此殊荣,但圣上却为一个女儿,特意举办周岁宴,可见小公主是如何受宠。而身为小公主生母的长乐公夫人,纵是圣宠已不如前,应也不会沦落到被圣上冷落的地步吧。
抓周宴上,众人望见长乐公夫人亦在宴中时,以为她纵然所受圣宠已不如从前隆赫,但依然得圣上怜爱。可当小公主开始抓周时,众人才发现,圣上与长乐公夫人的关系,好像比他们所以为的,还要紧张僵冷。
这是长乐公夫人自入晋宫以来,第一次正式赴宴,现身人前。她身着一袭轻纱缕银裙,挽着浅月白的薄纱披帛,容净似未施粉点唇,堕马髻上,也只清简地插饰着一支细长银叶簪。
虽然美则美矣,宛若清水芙蕖,但也着实太素净了些,净地简直像在给人带孝,与她小公主生母的身份,与今日抓周宴的喜庆气氛,大不相符。且,她神情也淡淡的,既没有身为生母,见女儿满岁时的欣喜,也没有身为前朝皇后,却早与今上有染,为今上生女的羞惭,清淡沉静,无波无澜。
圣上对此,似是不满的,自长乐公夫人入宴,眸光自她身上,一掠即离,未与她说半个字,只是专注地抱着怀中的小公主,逗小公主笑。等到抓周开始,圣上将小公主,小心翼翼地抱放在摆满万物的长条桌上,令余人都在桌边围站好了,万不可让小公主失足跌下。
胭脂霓裳,明珠玛瑙,琴棋书画,木制弓马……长条桌上,诸物摆设得琳琅满目。小公主在长桌中间,摇摇晃晃地走走停停,看看左边,看看右边,像是都不中意,走到最末了,也什么都没有抓。
“呦呦,抓你最喜欢的”,圣上笑对小公主道,“若你都不中意,看看旁边,哪个合眼,就抓住哪个。”
围桌的众人,腰畔大都系有玉佩香袋等,听了圣上这句玩笑话,俱笑了起来。圣上宠爱小公主,若谁的玉佩香袋,被小公主看中了,这人就能沾沾小公主的福气,博得圣上欢心了。
遂,不少围桌之人,俱盼着小公主来抓走自己的玉佩,甚有深宫寂寞的更衣美人,大胆地轻摇佩饰流苏,以吸引小公主的目光。而,小公主,也像是听懂了圣上在说什么,怔怔地在桌末站了一会儿后,又开始往回走,仰着粉嫩嫩的小脸,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似想找一个最合眼缘的,拿走他|她的物事。
蓦地,小公主像是看到了什么,一双明眸更亮,脚步也不再慢慢吞吞的。她奋力迈开了小步子,踩着两只小绣鞋,“哒哒”地向一人奔去,径扑在了她的身前。
“……娘……香香……”
小公主糯糯地唤着,一只小手,紧抓着长乐公夫人的衣袖,一只小手,极力向上伸着,露出玉藕般的小臂,并嗓音软软道:“抱……要抱……”
面对这样可爱的女儿,这样娇软的央求,最铁石心肠的人,应也要在她面前融化。可,这世上在面对小公主时,最不应心肠冷硬之人,身为生母的长乐公夫人,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公主,并不抬手将小公主抱起,仅是因衣袖被小公主紧紧攥拉着,而不得不弯身了些。
纵生母不愿抱,小公主还是执着地伸着小手。她伸啊跳啊,眼看就快要抓够到,长乐公夫人髻上的银叶簪时,一直冷眼看着的圣上,忽地掠近前来,将小公主抱离长乐公夫人身前。
圣上紧抱着小公主的姿势,有着明显的保护意味,好像小公主与长乐公夫人亲密接触,是一件有风险的事。
被忽然抱走的小公主,自是不依的,她一手抵在圣上身前,一手坚持伸向长乐公夫人,咿咿呀呀地唤着,像是更想要长乐公夫人这生母来抱,还想要长乐公夫人髻上那支银叶簪。
可一直十分宠爱小公主、对小公主可说是百依百顺的圣上,却在这件事上,坚持不允小公主,径将不依的小公主,抱离了抓周桌,回坐到御座上。而长乐公夫人,似也并不想慈爱地搂抱自己的女儿,在小公主的依依唤声中,容色依然清淡如雪,微垂眼帘,静默地回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这一场亲眼目睹下来,众人都知,先前长乐公夫人搬离御殿一事,并不只意味着长乐公夫人圣宠微衰,而是说明,圣上与长乐公夫人之间的关系,原来已似眼前不堪。
他二人,只在明面上,因是小公主的生父生母,而有所交集,实际关系,原已僵冷至此。想来,若无小公主的存在,圣宠已衰的长乐公夫人,离了御殿后,连披香殿也没得住,不知是要被遣送原宅,还是被安排到哪间偏僻宫殿里。至于圣上待长乐公夫人,为何从起初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从丹凤门迎入,到今日这般僵冷,形同陌路,就似圣上起先对长乐公夫人情从何来,一样不为人知了。